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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江山月(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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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萧寒亦仔细打量着江云。他依旧着绿色长衫,模样未改丝毫,只是神色里少了些潇潇洒洒的翩然风采,然眉宇间更添几分惆怅。
萧寒觉得上天实在是厚待了自己——自己想要的江山,有望;自己日夜思念的人,亦在眼前。
他将寝宫旁的那座空闲府邸赐给了江云,并谴了许多下人伺候。下人们虽然不解,但无不照办。
***
顾白离开青国已三月有余,这天,他闲来无事拿着冯若之前寄来的信件到赏花亭翻看,心里正做着再去青国的打算。
可很不巧的是,丞相前来有事相奏。
顾白没有看他,提着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之后,才懒懒地问道:
“丞相有何事禀告啊?”
“王上,斥候传来消息说今秋玄国的粮产剧减六成,全国百姓陷于饥荒,流民正窜入各国。”
“啊?玄国才立国不久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白握着小瓷茶杯,看向丞相,接着说:
“不过也好,如果让玄国势力强于他国,日后必生威胁,如今遭了这灾,亦是天意相助我等——”
“王上,这是人为。”
“喔?”
“臣闻今年开春时节赤国的商会忽然以高价向玄国进购大量动物毛皮以作御寒之用,导致玄国百姓多弃农耕而逐猎事,如此一来玄国田地荒废,收成锐减,百姓遭受饥荒定往四处流窜,因此国内必不得安宁。”
顾白听后,恍然地点了点头,说道:
“看来这是赤国的计谋了,这样未免太过狠毒。”
丞相看着亭前的荷花池,一片衰败枯垂之景,不禁感慨道:
“乱世如棋局,大国博弈容不得差错,而输赢就在一念之间。王上,何不先发制人呢?”
顾白知道对方是想劝他一统乱世,可奈何他确实没有谋取天下之志,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叹气道:
“先发制人也好,以退为进也罢,这战争中最受伤的,永远是那些无辜的平民百姓,本王怎么可以踩着无数流血的尸体,去够那虚无的尊贵呢?”
丞相见顾白心意坚定,也不再相劝,只说道:
“王上厚德,心系苍生,微臣惭愧不及,只是眼下玄国深陷此等困境,恐怕又有他国要遭难了。”
“此话怎样?”
“玄国当务之急必需补充余粮,而国内无论如何不能弥补六成空缺,为今之计只有从别国抢粮了。”
“那玄国会对哪国下手呢?”
丞相不答反问:“王上,您觉得呢?”
顾白陷入了思考。
他转着茶杯,口中默默地分析着:
“玄国若要抢粮,必择近而为,我玉国还有紫国距之甚远,且兵力强盛,又倚仗山险,不好进攻。”
按理来说,赤国既为施计者,玄国应予此国报复,但赤国土地本就贫瘠,就算抢得粮食,也不足以解它燃眉之急,所以剩下的,只有……!”
顾白心中猛地一惊,不敢再说下去。
一旁的丞相将头轻点,捻须说道:
“王上所讲便是老臣所思,玄国有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坐镇,而青国老将已故,少将经验不足,两国若交战,胜负不难推测。”
他话音刚落,便见王上突然站了起来,看着自己似有话说。
顾白心下焦灼不已——青国那人,可是再受不得伤了。
他抓着丞相的袖子,头一次以近乎恳求的语气问道:
“ 若从我国各地的粮仓中拨出一些粮食,救济玄国可好?”
而再看对方,已是满面惊恐。
不出所料地,就在第二天夜里,青国边境的烽火忽地燃起,玄国军队先行派军偷袭失败,便与青国军队正面交锋起来。
冲天的火光在猛烈地叫嚣,混杂着兵戎相交的脆声与无情厮杀的呐喊。
惨烈的场面直到凌晨才被朝雾所朦胧隐去,玄国大将军的军队以破釜沉舟的勇气击败了敌军,之后一路前进,在距青国中心七十里左右的荒地暂时驻扎下来。
大将军盘算了一下抢得的粮食,发现仅够弥补本国两成左右的空缺,而前方敌国的兵力却越发强劲,此时也就面临着进退两难的抉择。
玉国朝堂上。
顾白想要拨粮给玄国以换青国安全的想法当然遭到了朝中众大臣的反对,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实在是荒唐了些。
但是当听到青国败仗的战况时,他还是坐不住了。
记忆中那张苍白的脸,总能让他心疼得放下一切。
他最终还是一意孤行。
对于进退维谷的玄国军来说,玉国送来的信件可谓正救人于水火之中。
信上大概地写着因昔日青国有恩于玉国,顾今愿以拨粮赠玄的方式相助青国请玄国撤兵。
大将军看着位于信笺右下角的王印,一直紧锁的愁眉终于舒展开来。
他高呼:“天不亡吾国也!”
其他将士亦纷纷高声应和,全军激动不已。
随后他们按原路顺利撤兵。
当前去和谈的大臣半路折回告知冯若敌国突然撤兵的消息之时,青年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一语未发。
但在那之后,他独自一人去了佛堂还愿,在佛前静静拜着,一拜就拜了三天。
***
江云现在有点琢磨不透萧寒了。他本以为对方给予自己优厚的待遇是对他的国家另有图谋的,所以他一直等着他显露出真实意图。
但从成为人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而自己和身边的人根本没有丝毫变动。除了萧寒又向西征伐了两个外族,拓宽了领地之外,也不曾听闻什么风声。这一切,都是与他没有关系的。
他现在只能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盼着自己的属下快些回来。
正想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萧寒欣喜,猛地抬头,但在看到来者的那一刻,笑容有些凝固。
只见萧寒进了门,半靠在旁边的屏风上,面色微醺,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进房里,洁白的四壁被衬得金红,平添的暖意融进了他高大的身影里。
江云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静。
良久,是对方先迈了步子,大步走到他面前。
江云这才反应过来,身子微屈,鞠躬道:“王上。
对方笑道:“你不用如此拘束。”
江云此时闻到一股醇酒香气,抬头看着他问他是不是饮了酒。
萧寒此刻酒意尚未全退,举止也不甚克制,他把手臂搭在对方肩膀上,身体渐渐倾向他。
江云有些不适应,想挣掉肩上的手,未料却被他锢得更紧,简直无法动弹。
英俊的国主慢慢把头低下来,靠近质子的耳侧,轻轻嗅了嗅,再从鼻腔里呼出温热的气息。
“赤国的烈酒果然名不虚传,醇香浓烈,”他的声音很低沉,但因为醉酒而显得撩挑,“就像你似的。”
江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戏弄,使劲去推对方。正巧属下回来,站在门口复命,萧寒见有外人来,便松手放了他。
江云心中暗叫“不好”,想着以自己的质子身份绝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派人回赤国打探过情况,就赶忙走到门口,对属下使了眼色说道:
“你这么急找我有何事?我与紫王有要事商谈,改日再来罢。”
不料属下并未告辞,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呈上,答道:“卑职无甚大事,只是有一个自称是您朋友的人从赤国境内寄来一封信件,让我务必转交与您。”
江云心里一惊,看着面无表情的下属,怀疑自己已被出卖。
他心下愤怒却不敢发作,只能接过侍从的信件,背对着萧寒,讥笑道:
“能让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属下叛变,王上手段实在是高明,真真让人佩服。”
萧寒看着对方的背影——这背影很是瘦削,此刻还气得微颤,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将手摆了摆,在示意侍从离开之后,走过去把门关上。
他转过身面对江云,以很清醒的语气说道:
“我怕你逃。”
江云没有觉出那话里意思,仍是生气地嘲笑道:“那依你之见,我永不该回我的国家去了?”
萧寒见对方愤然瞪着他,眼睛都气红了,也不再继续解释下去。他趁他不留意夺了他手中的信,边拆边说:
“让本王看看,这信里到底有什么重要机密。”
江云虽知探听本国消息的事情败露,自己处境必然不会好过,但也不愿让对方任意作怪,便拼命去抢那封信件。
奈何对方人高马大的,将信举至高处,任凭他夺来抢去也尽数扑空。
江云倍感吃力,无奈气愤之下打算放弃。
不料萧寒长臂一张,忽将他揽进怀中,另一只手把折叠的信纸一抖,信上字迹悉在眼前。
江云心想“完了”,不知道信里有赤国怎样的秘密。跟着抬眼一看,在看清信上所写之后,不觉瞳孔放大,竟有些出乎意料的惊讶。
原来这只是林昭寄来的报平安的书信。
萧寒看着信上写着仅有的“无恙”二字,十分不解,转头再看江云——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含着几分欣喜神色。
萧寒有些怒意,放开对方,把信纸抵到他面前,很在意地质问道:
“这是谁写的?你们这是通的什么风,报的什么信?”
江云趁机拿过垂在面前的信纸,把那二字又看了一遍,确定林昭在边疆一切安好的情况后,才不慌不忙地答:
“王上,这确是友人寄予我的私信,无关国事,我保证。”
萧寒见青年眉眼间不禁流露而出的愉悦,看他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袖中的样子,一种直觉没由来的窜进脑海。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冷冷地说:
“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