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厌》柳下秋

7、江山月（6）

　　五天之后，当食欲不振的青王几次拒绝下人送来的饭菜时，终于在下人来报战况的时候有了食欲。

　　青国大捷。

　　他起初无比欣喜，重重打赏了下人，但在参战的小将军前来细说战况后，却倍觉蹊跷。

　　紫国军队五天之内并未向青国发起猛攻，只是不时侵扰边境几座城池，占领之后并无几人防守，等小将军的军队将其夺回时也就此作罢不去侵犯。

　　这次战役并不激烈，双方亦都不过于伤兵折将。小将军言语间将其归功于自己勇猛的名声，但青王心下知道，事情只怕不那么简单。就连一向不费心于战事的顾白闻讯也寄来书信一封，提醒他切莫掉以轻心。

　　很快地，萧寒的阴谋渐渐浮现出来，既让四国不解，也让其忧心。

　　原来，这位紫国的君主，除了觊觎这处于乱世之中的天下，还想要得到一个他一直想得到的人。

　　***

　　就在青国胜战的两周后，紫国突然发兵赤国，令其措手不及，不出四日，已攻下其边境大半城池，直往中心之地逼近。

　　而得知紫国发兵的那一天，赤国的几大世家门阀正在城内最有为有名的青楼听着小曲儿——但如今，他们依然在城内最负盛名的餐馆品着茶点。

　　他们将自家王上作了人质，送往紫国与其交好以求得对方的息兵。

　　“丞相真是足智多谋，以黎明百姓的生计为由劝王上当了人质，换了我们性命无忧，可敬，可敬。”几个官员纷纷恭维着丞相。

　　丞相品了一口碧螺春，淡然地说道：

　　“这不是我的提议，是萧寒提出来的条件。”

　　“什么，那他这又是为何？”其他官员不解地问道。

　　丞相将茶杯轻轻放下，依旧淡然道：“他既然要，我们给他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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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江云很早上榻，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明朝他便要被送往紫国，自己所需的物用下人早已在今早就打点妥当，只有几件平日稀罕的宝贝是不可乱动的。

　　前日朝堂上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丞相以他为质之谏固然遭受众大臣的反对，但迫于他世家的势力和战争形势，再加上自身利弊，其他大臣们虽然白眼于这种做法，最终也只能作罢不语。

　　唯有林昭护他，与丞相据理力争，态度坚决。

　　两人于朝堂上辩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是江云自己开了口：

　　“两位爱卿莫要争吵，现下形势危急，如若本王为质可救赤国百姓于水火，本王……愿往之。”

　　他抬头对上林昭错愕的眼神。

　　对方抿了抿唇，走到他案前，鞠躬正欲开口，却听丞相老狐狸似的抢先一步说：

　　“王上圣明，微臣这便叫人回了紫国国君的信件，令他尽快收兵。”

　　江云起身说道：“诸位爱卿若无他事，就退吧，本王乏了。”

　　说罢走过林昭身边，红了眼眶，没有话可以再说。

　　他觉得闷得慌，起身走出寝宫后到外面的花园透气。

　　此时的月光十分苍白，夜里的风有些冷，吹得园里树上的叶子飒飒作响。

　　他走了二三十步，便欲掉头回去，可眼睛忽的扫到了最西边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虽然那人背对着他，但那身影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只一眼他便知道是林昭——更何况会在今夜这个时候来这的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江云走了过去。

　　林昭听到脚步声立马转过身去，鞠躬道：“参见吾王。”

　　对方扶了他，摇头说：“林卿不用多礼，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束。”

　　“谢王上。”

　　林昭一看对方只着了件就寝时穿的薄衫，立刻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他披上。

　　“夜里风凉，王上应多注意身体。”

　　“多谢。”

　　“不用。”林昭唇角微扬，但笑容旋即转为苦涩。

　　江云想他心中或许悲伤，转过身背对着他，缓缓问道：“林卿可是来与我话别？”

　　“王上，此去紫国必多凶险，不如让微臣一同……”

　　“不必。”

　　江云听他所言，心中感动，语气柔缓下来：

　　“林卿你才绝天下，能可治世，不应为本王断送前程。”

　　“王上，这分明是丞相的阴谋。”

　　江云摇了摇头：

　　“阴谋诡计也好，无奈之举也罢，若是能救我赤国子民，纵然粉身碎骨，我亦无半分后悔。”

　　林昭叹了一口气，“可是王上……”

　　“林卿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也绝不会让你与我同踏这难归之路。”

　　青年君主转过身看着对方，一瞬的欣慰后满是担忧：

　　“只是我一离开，你便再无人可依靠，丞相定是要为难你的……不知林卿可忍舍得如今这一身荣华和名誉？”

　　林昭闻言，温柔笑道：

　　“荣华富贵本非我心之所向，我平生只愿展我之才能，为天下苍生效命罢了。”

　　“好，那我明朝离国之前下旨撤去你现在的职位，让你离宫可好？”

　　林昭胸中有些感动，但口中没有回答。他知道对方是为保住他的性命才做出这个决定，但他实在不愿苟且生存。

　　“林卿你放心，我会暗中将你派去边疆，命你为守关大将军的副将，如此你可韬光养晦，待时而动。”

　　林昭听完，胸中激动，他不曾想到对方已为他打点好了一切，用心之良苦，令他无法再提拒绝。

　　“王上放心，我定不负你所望。”

　　听到这话，江云总算是放下心来，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林昭所站的树下，旁边开着一簇小花，两只蝴蝶正在此流连嬉戏。江云看着，不免伤心。

　　他敛起笑意，蹙着眉头对青年说道：

　　“今日一别，恐难再相见，望君保重。”

　　林昭听了亦是哀伤，见对方眼底水波流转，眼中竟也渐渐泛起雾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他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个什物，抓过对方的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林卿，这是……”

　　林昭：“我爹对福寿街的玉匠有恩，他便相赠这长命锁以为答谢，此玉普天之下只有两块，另一块应是在玉国，我从小将它佩戴身上，每遇危难皆化险为夷，现在我把这吉祥之物送给你，愿你此去总能逢凶化吉。”

　　江云将那玉锁紧紧攥在手里，低声喃了句“林卿”，已说不出话来。

　　“道谢之话不必再言，我带了两坛好酒前来，不知王上可否赏脸与臣共饮？”

　　林昭虽然笑着，脸上却是平添了几分悲伤，他的眼中含着凄切，低声道：

　　“西出阳关无故人。”

　　江云敛了脸上的哀色，拂袖说道：“好，一醉方休！”

　　浇愁的路上，两人相伴而行，赤国的国主一时兴起，醉里令他的林卿磨墨，自己则提笔在信笺上写了些字，折好后递给林昭，让他明日再启。

　　第二天护送王上的人马从宫门出发，而林昭则在另一个方向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在前往边疆的路上，他打开了昨夜的信笺。

　　只见上面写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

　　紫国地处西南，比较偏远，少为中原人士所踏迹。却不料想现今国力竟难以小觑，其染指中原之心，也已蠢蠢欲动。

　　江云素来是佩服强者的，紫国国君的进攻虽然是乘机而为，但战争本就尔虞我诈，且萧寒的军队实力的确非同一般，他赤国恐怕举全军之力也难以分出胜负。

　　何况那几个世家大族的人自私自利，又怎肯为了一场战争而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中呢？

　　江云想着一个能让紫国迅速崛起且号令千军万马这般英勇作战的人，一定不会是一个奸邪卑鄙的小人。

　　他坐在马车里，并不感到慌张，唯有对国家的惭愧萦绕于胸怀，心中的耻辱的确是挥之不去的。

　　再有的，就是他弄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赤国国力虽弱于乱世中的其他几国，但与紫国相距甚远，况其才刚与青国一战，虽说战败，但听说在兵力上并无多少折损，此刻正是青国轻敌骄兵必败之时。紫国不再次发兵攻击青国，反而舍近而攻远地来打自己的国家，实在矛盾。

　　况且赤国实权几乎全系于门阀，自己手中并无实权，紫王押着自己做人质也并不能取得太多利益。

　　他觉得对方此举过于冒险，其中或有蹊跷亦未可知。

　　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到了紫国边境。

　　江云望见边境的城门半开着，由两个官兵把守。除此之外另有一行人立在门外，停着一马车，似在等人。

　　看见江云骑马而至，其中一年迈的长者上前鞠躬：

　　“赤国国主，我等在此已恭候多时，我家王上有旨，说您若到了便由老臣来接您入宫。”

　　江云打量着面前这位长者，本想问他如何识得自己身份，但又见自己身上所穿的衣饰与这里的人都不相同，就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跳下马后，双手抱拳，微微作揖：“有劳您了。”

　　对方掀开马车的帘子，恭敬地请他坐了进去。江云向那老臣释出谢意，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吩咐人驾起马车。

　　于是江云与长者的两行人汇作一队，缓缓向位于紫国中心的王宫进发。

　　***

　　江云一路上掀开车帘向外看过几次，发现这里的风土人情与赤国很不一样。

　　街上的人们都穿着靓丽的服装，带着五颜六色的装饰品，于鲜艳花哨中透出一份热情。这里的男人身材高大，要普遍比中原人魁梧些，女子的个头也不矮，不像中原地方的那般娇小可人，但有种明丽的、高挑的漂亮。

　　街边的小店里摆放着各式当地的小吃与珍玩，路上许多挑着扁担的小贩大声吆喝着，吼的是他不大听得清的方言——但那音调高昂悦耳，像在唱歌似的。

　　而他这一队车马也引起了百姓的注意。大家都朝他的方向看去。

　　江云有时掀开车帘，会正对上几个在好奇张望马车的姑娘的目光。

　　只见那几个女子看着他，先是有些惊讶，然后个个脸颊羞成了一抹绯红，用手拍了拍了脸蛋后低下头去，竟不敢看他了。

　　江云坐在车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脑海中忽然想起自己的国家和百姓，不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