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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山月(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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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白记得那是一个正月的下旬——那年冯若九岁,自己十岁,那一日的天气很是严寒。
纷纷而下的雪花素裹了整个青国王宫,他和冯若跑到园林打雪仗。
这游戏他在玉国是常玩的,玉国居地偏北,又承玉山天险,国境内积雪比青国足足厚上半尺。
顾白常常叫宫里的太监陪他打雪仗,当然结果是几近全胜的。但小冯若本来就没打过几场雪仗,又加上对方快手快脚,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看着冯世子一脸委屈,顾世子捧着雪球得意地笑着,原以为对方会向他投降,可没想到对方竟把韩萧拉来帮忙了。
顾白现在想来那应该也是韩小侍卫唯一一次没有板着脸在旁边护卫,而是与他们一起玩耍的时候了。
毕竟是习武的人,韩萧打起雪仗来毫不含糊,三两下把顾白打得仓皇,最后很快地投了降。
“哈哈哈,看我把你打个落花流水!”冯若笑得灿烂,往对方身上补了几个雪球。
“你耍赖!你请帮手了!”顾白不服气地指着他大声说。
“哼,你又没规定不能找人帮忙,可别输不起呀……哈哈哈……”冯若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蹲下来继续捏着雪球。
顾白觉得自己被耍了,心下颇不服气,便想着要捉弄一下少年。
他故作嫌弃地轻笑道:“一个雪球都能玩这么久?乡里人似的,我可有更好玩的玩意儿呢!”
“什么玩意?”
冯若一听,果然马上来了兴趣,站起来拍了拍手里和身上的雪花,兴奋地问他。
“这我不能告诉你,”顾世子故弄玄虚地说,”不过这宝贝在我房里,你想看看吗?”
他见对方忙点头,叫他在原地等候。
“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来,”他说完又故作严肃地补充道,“你不要走动,就站在这等我,如果我过来看见你不在这,就再也不把宝贝与你看了。”
冯若生怕看不到宝贝了,忙向他承诺:“我就站这,绝对不会乱走动的。”
“好,那我走啦。”
“嗯,快去快回啊。”
自然是没什么宝贝可看的。
顾白一回到房间便躺在软榻上休息去了。他想到冯若会在雪天里傻等着他回去,心里一时有了点快意。
可这快意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消失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心想着对方此刻应是看穿了他的恶作剧,回寝宫去了。却不料这时候房门被突然推开,一个面色焦急的侍女快步走了进来,冲他慌张道:
“顾公子,我家公子晕在雪地里了!”
……
顾白边跑向冯若的寝殿边问着下人具体的情况。
据下人说,冯若让韩萧先回了府后就一直在雪地里站着。有个下人担心他身体,过来劝他也被斥了回去,只得立在旁边默默候着。
约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下人站得昏昏欲睡,正闭着眼偷偷打了个呵欠,但听到扑通一声,睁开眼就被吓得不轻——
只见冯若已倒在地上冻昏迷了。
顾白听完,只恨自己是个混账。
他跑到寝宫的时候,医丞正在给自家世子用药。
病榻上的人脸颊通红,身子不停发着抖,看样子是给冷坏了。
医丞给他服了好几颗不同效用的药丸,又叫下人去熬了一碗药汤过来,让人喂他喝下,又叮嘱了下人好些事情才告退离开。
顾白坐在榻沿看着闭上眼睛气色昏沉的少年,心里后悔到了极点,只盼着他早点清醒过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冯若醒了过来。
顾白瘪着的嘴角终于上扬了起来。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可对方没有说话,一直看着他,半天才有气无力地问了声:
“宝贝呢?”
顾世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脸也因羞愧而红了起来,手指不停揪着衣角,好一会儿才嚅嗫道:
“我……我逗你玩的,对不起。”
他垂下头,以为对方肯定会生气。
可此时冯若的脸上却意外的没有怒意,反而是浅浅笑着。
他以一副早已预料到的神情看着面露愧疚的少年,一边咳嗽着一边开口:“果然如此呀……咳咳……”
顾白惊讶极了:
“你早猜到啦?”
“嗯,猜到啦。”
“那你怎么还站雪地里等我这么久?”
病榻上的少年笑得温和,在对方一脸的惊疑间慢慢说:
“你不是觉得刚才打雪仗不公平吗……那我为这个‘不公平’给你陪个罪呀。”
其实冯若当时也只是逞口舌之快与顾白狡辩而已,要不是韩萧帮忙,今天被打得落花流水的肯定是他自己了。
他过后一想也觉得自己刚才作为实在不够君子,心下觉得亏了对方。
“但其实我也还有想过万一你说的话是真的,那我走了岂不是太不厚道了……”他又补充道,“所以我就留在那儿等你了。”
顾白本来回到房间歇息的时候气就消的差不多了,现下对对方更只剩下歉意和心疼。他捶着自己的额头,心里满是懊悔。
“都怪我,是我太小气了,我……我……”他想说点什么但又找不到措辞,面上焦急起来。
冯若看着他无措的模样,觉得很有趣,在榻上边咳嗽边笑起来。
顾白本来不知所以,但听着他笑,自己的心情也被感染,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变得很是严肃,眼神里含满关心。
“你的身体会不会变得很差很差啊?会不会一直好不起来?”
冯若心里是不知道会怎样的,但他不想让对方担心,便故作轻松地说:
“怎么可能,一点小病罢了,我明天肯定就会痊愈了,”他笑得温朗,“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打雪仗,我一定得单独赢你一场。”
话音刚落,便见身边的少年从脖子上取下一串链子,然后把链子用力摔在地上,把上面的吊坠打碎后再重新拾起。
“把手给我。”他对对方说。
“这是什么?”
冯若看着自己掌心里晶莹剔透的玉块,纯粹得没有一点杂质,十分漂亮。
“这是我父王命人给我打的长命锁,我出生就一直带着它,是个顶吉祥的宝贝,”顾白认真又诚恳地说,“现在我把它分你一半,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活很久很久啦。”
冯若愣了一愣,把玉块攥在手里,笑着打趣道:
“你想活得像乌龟一样长久吗?”
“当然是想像乌龟一样……诶,不对不对,不是想像乌龟一样……”
顾白看着对方的眼中露出戏弄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好啊,你耍我,笑笑笑,我让你笑个够!”
他伸手去挠冯若痒痒,把人挠得快笑岔气了,口中慌忙地求饶着。
“哼,我才不听你求饶呢。”
顾白换了挠痒的方向,和他亲密地闹成一团。
但他没有告诉冯若,其实自己之后偷偷跑到太医署问过他身体的情况,在得知他恐怕会落下病根之后常常自悔不已。
***
晴日的流光里,顾白特意放轻脚步走进书房,不让昏昏欲睡的青年觉察。
冯若越发困倦,脑袋渐渐地往撑着的手掌下滑,眼看就要裁倒了,顾白立刻伸出手把他的下巴托了一下,他也一下子醒了。
“你怎么来了?”
冯若提高了声音问道。他看到青年,心中有几分欣喜,却又不好意思表露于脸上。
顾白见他操心于政务,万分疲惫的模样,心疼的紧,便柔声说道:
“你回寝宫睡会罢,太累了对身体不好。”
对方听到这话,心中温暖,笑着说:
“无妨,这一月的奏折累积多了些,我自应一一阅完的,倒是你,时辰尚早,快快回去歇息。”
“我不要回去歇息,我要待在这里陪你看奏折。”
“不妥”。
顾白见他拒绝,不解地问:“有何不妥?”
“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喂,冯若,你别管我就是了,不用……”
他话未说完,但听书房外有一下人前来禀报对方,说青国派去玄邦的使臣已经回来,正在正殿的议事厅等他。
冯若立刻离开书房去了正殿。
使臣此次出使玄邦,已对其国力有了大致的了解,考虑到此邦已经立国,便改口称为玄国。
他说玄国与几个早就成立的诸侯国相处并不和睦,与青国的关系也十分浅薄,但与邻近的赤国还有几分交情。
他又谏议自家王上与赤国的王上结盟,通过通商的方式拉拢对方,以防赤玄联合对付青国。
冯若觉得借通商事宜暗中与赤国结盟虽容易引起玄国的质疑和不满,但通商的确是一个不容易落人把柄和非议的好借口——它是暗地的角力而非刀兵的交接,也是现下提防玄国最有效的方案,因此便应允了此事,悉数交与使臣去办。
他回到书房的时候,发现顾白已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他将人喊醒,顺手倒了杯茶递与他醒酒。
“唉,我正梦着呢,这下好了,被你打断啦。”对方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冯若没有理会他的小情绪,而是坐在他对面,神情异常严肃。
“听我说,这次你无论如何都得回去。”
顾白一听,猛地清醒了。
但他这次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去争论什么——他能感觉得到对方说这话时,那份不同上次的郑重与坚定。
他不想问原因,只静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玄邦已经立国,时局更乱。我们几国的命数,飘然无定。”
“现下你留在青国境内如同置身险境,不甚安全,更何况玉国众臣亦翘首待你主持大局……因此,你定要回去,知道吗?”
冯若说了这很长一大段话,望向对方的眼神里充满恳切。
对方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顾白终于站起身来,叹了口气,眼神直直地看着对方,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我回去,”他点了点头,“但有一个要求你得答应我。”
冯若将头偏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也想清楚了,不就是以后很多事都会有大变化吗?”
“我是不关心这些的。但是——”他顿了顿,看着青年认真说,“管他千变万变,你以后每月中旬必给我书信一封让我知晓你的近况,否则我就留下来,绝不回去。”
过了一会儿,冯若抬眸也站了起来。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