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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夏油杰 ...

  •   回到盘星教内,夏油杰脱下那身袈裟,换上从前穿的黑色长袖长裤,平躺在地板上,望着只吊着朴实无华的顶灯的天花板,好像这样就能产生一种同从前无二的想法。
      之前他回到高专偷偷看了一眼五条悟,他带着长命寺真昼静默地将夏油杰从前居住的卧室清理干净——其实他们两人并没有动手,五条悟带来的五条家的人,打算将他遗留下来的物品带回五条家。然后他留给真昼的、未能送出去的生日礼物就被拆开在天光之下。
      家入硝子抽着烟离远了些站着,吞云吐雾地说要不还是烧掉吧。
      看到小孩抱着保佑平安的御守难过的要哭出来的模样,她又补了一句还是让五条悟带走。
      夏油杰没办法再秉承着先前用来说教五条悟的大义,但有些放不下真昼,他想到枷场姐妹和她似乎是同岁,同样是需要保护的孩子,但她们之间又有微妙的差别。
      上课、祓除咒灵、吞咽、安慰死者家属、祓除、吸收、反反复复,祓除、吸收,无人知晓的咒灵的味道,日子总是围绕着这些事情打转,他就像规规矩矩的优良派学生一样,日复一日恪守着自己认定的大义,极力将脚尖抵在即将要断裂的绳的自己扯上岸边。
      夏油杰承认长命寺真昼的出现让他的生活有了些许慰藉,但还远远不够,抱着她的时候、看到她哭的时候、听到她叫夏油哥哥的时候,他能短暂地忘却那些烦恼,将注意力放在小孩身上,但一旦脱开长命寺真昼,脱开五条悟和那些繁重的祓除任务,咒灵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又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像一把枷锁一下牢牢困住了他。
      夏油杰抬起一条手臂压在眼睛上,企图逼迫自己生出一些困意来,睡过去便可以忘掉从前往后的一切。脸上多了些冰凉柔软的触感,夏油杰有些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梦境,抑或是袭击,双眼被压迫了久了,再放开手时产生一阵晕眩和昏白的感觉,他极力想要看清楚模糊昏暗的一切,眼底透出一丝冰凉的痛苦来。
      “真昼……”
      长时间未进食喝水或是开口说话,夏油杰的声音嘶哑起来,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苦味。
      晕眩感过去,视网膜开始清楚投射事物,夏油杰清晰地看到坐在身前盯着他看的少年女子,虽然是白发,还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但他依然下意识认为那是长命寺真昼。
      出现幻觉并不是第一次,夏油杰经常能够看见十七岁的长命寺真昼。
      “杰,你累了。”长命寺真昼说。
      是啊,他累了。
      要维系庞大的盘星教、抚养枷场姐妹,还要吸收咒灵,生活并没有比从前轻松多少,他像沉在了这场无法逆转的痛苦里一样,走上一条不归路,被无数他曾经祓除过的咒灵层层拖拽到更深更沉的海底。
      在真昼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夏油杰浅眠了一会,摁灭闹钟,起身朝门外走。他还有很多业务要去处理,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减少奇怪的胡思乱想,出门时忘记换衣服,一左一右贴在他身边的菜菜子和美美子问他今日为什么没穿袈裟,男人顿了顿,回答说忘记了,便要回去换上。
      转头就看到跟在身后的长命寺真昼。
      美美子撒娇着让他不要换掉,这样看起来很年轻,也更像高中生一些。
      夏油杰有些无语地摸了摸两个小脑袋说他原本就是高中生。
      吸收完咒灵,夏油杰没有胃口吃饭,在热水中洗澡洗头后就靠在放在阳台的躺椅上,枷场姐妹兴高采烈地接上吹风机的电,垫着凳子给夏油大人吹头发,小孩柔软的手轻轻摁在头皮上,像是充满爱意的按摩。
      头痛有轻微的缓解,夏油杰想到有一次小孩们给他吹头发,吹到一半他都快昏昏沉沉时,手的触感换了人,掀开眼皮看到长命寺真昼耐心细致地给他打理着头发。
      头发吹干,哄了两姐妹睡觉,夏油杰遵循医嘱服了硝基安定,闭上双眼,困意来的很突然,他又觉得自己的意识依然浮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那或许是久违的入梦吧。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长毛黑猫,被真昼捡了回去,像一个连续梦一样,先前断断续续看到了真昼在悟身边略有些生硬的长大,今日看到了她的修学旅行,也是有村架纯去世的那天。
      他像是灵魂一样漂浮在半空中,看到真昼抱着姗姗来迟的五条悟恸哭,画面一转,又看到她躺在床上默默流泪。他想张嘴说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猫叫,在梦中他似乎很习惯这样的身体,灵敏地跳上床,将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小孩满是泪痕的脸上。
      然后猫趴下身体,用猫猫头蹭了蹭真昼。
      梦结束,天大明,枷场姐妹在门外大声叫着夏油大人,夏油杰知道“教主”该开始工作了。
      又是一年苦夏,咒灵的爆发率持续上涨,从他叛逃的那一年开始,好像每一年每一天都是那个苦夏。
      夏油杰辗转于全球各地,不停的布道、和猴子交易、吞咽咒灵,他消瘦了很多,因为吞下越来越多咒灵球而逐渐崩坏的味觉让他吃不下寻常普通的料理,作为助理的女人觉得他过于劳累辛苦,脸色越来越差,他却觉得没什么,白天他可以忘却一切,但无论繁忙与否晚上都会梦到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夏油杰曾经想过如果是要做梦,何不做一个他亲眼看着真昼长大的梦,后来想到这个想法过于荒谬,若是日日夜夜梦见从前在高专的生活,岂不会让他愈发觉得自己贪恋从前的温暖,选错了道路,像个彷徨无措又茫然至极的小丑角色。
      有一天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真昼沉默地哭。
      夏油杰推开门,没有穿袈裟,就着身上轻薄的黑色长袖长裤来到东京某个初中门口隐蔽的树旁,看着十四岁的长命寺真昼和有村架纯聊着天走出校门。她的五官越来越接近他时常见到的幻觉,沉黑的双眼中多了一些压抑和冷漠。
      在真昼外出祓除咒灵或是放学时,夏油杰偶尔会来偷偷看她,有时发现五条悟,就远远地缀着,她已经不再害怕咒灵和五条悟了,那年是2015年,她初二,是和五条悟关系最僵的一年。
      梦后面的后续只有很短的一部分,尸骨被他人利用、涩谷事变、死灭洄游、循环,长命寺真昼碾碎羂索之后站直身体,朝着他那边看来,似乎是漫无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但强烈的视线却落在了他身上。
      夏油杰发动了百鬼夜行,好像是不信命,好像是已经麻木了。半边身体被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摧毁时,他头疼欲裂地往高专外走,意识像是要挣脱这具已经陷落黑暗的躯壳,上一秒他念念有词着要得到祈本里香,下一秒五条悟问他有什么遗言,问他要见见真昼吗?
      夏油杰说,他想。
      泪流满面的长命寺真昼从转角走出两步,他朝她伸出手,少年女子恸哭着扶着墙滑落,甚至是往前爬了两步,颤抖着抱住夏油杰。
      他身上的血和她流下的眼泪混在一起。
      少女哭的像个孩子一样,好像要将所有人的不甘和后悔都哭出来一般,他荒谬地想起中国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说法,想到自己一生都困在小小天地,好像从未出去看过。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后悔了吗?
      五条悟抽出真昼的刀,俯下身,抱住了真昼和夏油杰,他闭了闭眼,从背后将刀刺入柔软的躯体中。
      看着这一切的夏油杰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长命寺真昼,笑着说原来你不是我的幻觉。
      下一次眨眼时,高专、咒灵、世界尽数散去,只能看到荒芜一片的白色。长命寺真昼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在脸上。
      是真实的。
      她笑着说也并不完全不算幻觉,真实的她早就已经不存在这个现世了,只是放不下他。
      长命寺真昼问他后悔吗。
      夏油杰说算不上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或许他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很多人都在事后反复咀嚼当时自己做出的反应,心想如果再来一次,自己一定能够处理的更好,其实再来一次,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
      长命寺真昼说她后悔了,如果能再注意一点,他就不会离开她们了。
      夏油杰问,还回得去吗。
      真昼笑着拉住他的手,说回得去的。
      话音刚落,真昼消失了,夏油杰握着的温暖变成了空,好像她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巨大的白色空间开始缩小,黑暗重新包裹住他。意识下沉又上浮数次后,夏油杰隐约听到了五条悟和家入硝子的声音,费力睁开眼,入目是干净的白色天花板。
      带着小圆墨镜的家入硝子看到夏油杰睁开眼,笑嘻嘻地吧眼镜还给五条悟:“终于醒了啊夏油,我都想说不至于吧,挨了一刀竟然躺了两天,我可是都给你治疗了诶。”
      五条悟啃着同期看望夏油杰的苹果:“果然还是我更强一点吧~”
      熟悉又遥远的记忆涌了上来,冲淡了梦带来的疲惫感,似乎也冲去了他对梦的记忆。夏油杰抬起头,熟练地在自己房间内看到了日历。
      二〇〇五年四月。
      长命寺案是在二月,而真昼被五条悟带回来是在三月。
      夏油杰随口问了一句:“真昼呢?”
      家入硝子顿了一下,问:“真昼是谁?”
      五条悟从善如流地接上一句:“不会是你的情人吧?”
      夏油杰:“……”
      啊啊,长命寺真昼已经不在了。
      ——
      〇七年开春的时候,夏油杰、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从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穷乡僻壤里救出了枷场姐妹,将后续交给高专处理,走出那个甚至无名无姓的边陲小镇,他想到原来从前自己执着的事情这样简单就能解决。
      途径近江八幡市,夏油杰按照夜蛾校长发的定位走到长命寺时,五条悟破天荒地说来都来了进去参拜一下吧,家入硝子也没有意见,三人慢吞吞踏上台阶朝上走,五条悟说好奇怪啊好像有一种从前来过的感觉,难道是什么时候梦到了。
      家入硝子补充那叫既视感。
      五条悟煞有介事地说啊对对对。
      夏油杰看着地图上显示的长命寺三字,不禁有些苦恼,时隔这么久没想到还会看到这三个字。夜蛾老师的第二个任务是带个人回高专,来这地方带人,该不会是长命寺真昼吧。
      想到这里,夏油杰又觉得好笑了。
      前来供奉朝拜的人络绎不绝,正殿内传来恢弘的诵经声,后院和殿前都种着两颗大樱花树,风吹过时粉色的花瓣拂过脸颊。寺庙中正在打扫的僧人手中的扫把脱落,尖叫着喊真昼大小姐快下来,恰好夏油杰抬头看着落雪一般掉落花瓣的巨树,在纷繁花叶中看到同样仰着脸看着天空的小孩。
      五条悟同样抬起头看向天空,不自觉地念了一遍那个名字。
      分明只是六七岁的小孩,勾着脚坐在树干上朝下看他们时,也有些轻蔑的味道,五条悟啊了一声,感觉心脏又再度跳动起来,说那么漂亮的孩子对着自己撒娇肯定很不错。
      家入硝子抬头看着长命寺的大小姐说果然人渣就是人渣。
      似乎是不满僧人的叨念,小孩撇了撇嘴,满脸怨念地站起来,踩着树干就准备往下爬。她一脚踩空的时候夏油杰像是被谁推了一把,下意识跨了两步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从树上摔下来的小孩。
      打扫僧人比差点死于非命的小孩更加惊魂未定,冲上来确认她没事后连忙朝着三人鞠躬道歉。抱着夏油杰脖子的小孩眨眨眼,看了眼夏油杰的刘海,又看了眼五条悟的小圆墨镜,再看了眼家入硝子叼着的棒棒糖柄,朝她伸出手说要美女姐姐抱。
      夏油杰弯腰把小孩放在地上,下一秒她就贴到了家入硝子身边,五条悟垮着一张脸围着贴贴的两个女生团团转,似乎对小孩对他这张帅脸一点都不感兴趣而感到震惊。
      寺庙的女主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们三人时恍然大悟地问他们是京都的还是东京的,甚至还准确无误地喊出了他们三人的名字。这位夫人似乎大有来头的样子,她摸了摸已经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孩的脑袋,转头叫僧人去拿行李箱,这边又语气宠溺地让小孩和他们问好,说那是她将来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
      小孩歪着头半信半疑地将硝子姐姐、五条哥哥和夏油哥哥轮流喊过去,听到那句熟悉且有些久违的哥哥时,五条悟和家入硝子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孩子这么爱不释手,甚至感动地想要流泪,但夏油杰的目光倒是一贯的温和平静。
      夏油杰带着浅笑看小孩和五条悟玩闹,抬头看到已经走出大殿的高大僧人,身着的绛红袈裟鲜艳如火,眉目慈祥的长命寺住持遥遥朝这边看来,似乎是在看女儿,又似乎是在看向他,但男人温和平淡的目光并不让人感到反感。
      转头看到五条悟那个人渣已经把小孩抱起来贴贴了,夏油杰突然觉得住持大概是想用眼刀剜死五条悟未果。
      长命寺夫人说她已经再教不了小孩什么了,所以托人见了夜蛾正道,想把她送到高专。她又说小孩从小怕生,既然这么亲近他们,也希望他们日后能够善待她。夏油杰忙着应付长命寺夫人,因而错过了抱着小孩时五条悟眼中一闪而逝的悲哀。
      长命寺长命寺,这一次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和女人道别,夏油杰见到已经走到寺庙下的五条悟一手行李箱一手小孩地喊他要赶不上新干线了的时候,唐突地愣了一下。小孩抱着五条悟的脖子百般无聊地趴在少年人的肩膀上,抬头看向夏油杰,朝他挥了挥手,说走吧夏油哥哥。
      夏油杰踏着黄昏一步步走下蜿旋的石板阶梯,想到他在一片白色中问长命寺真昼还回得去吗。然后真昼笑着拉住他的手,说回得去的。
      夏油杰走到五条悟身后,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对三人说我们回家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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