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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新芽 ...

  •   家入硝子的生日在十一月七日,在涉谷事变带来的高强度工作和师友尽失的情况下她大概早就忘记了这点,又或许是独自抽着烟度过了那一天。
      十几岁的家入硝子本质上其实也相当顽劣,甚至和五条夏油旗鼓相当,不然成天到晚和这两个不正常的人绑在一起大概早就崩溃了,连夏油杰的抽烟喝酒都是她带起来的,反正她自己也是医师,再怎么样也不会到危害自己健康的程度,于是乎两位老师夜蛾正道和玉置未郁也随她去了。
      青春破碎在十一年前那个苦夏后,每一天都像是把五条悟的甜品抢过来囫囵吞掉,没尝到甜味,只尝到了余留下来的苦味,后辈惨烈地死去,同期突如其来地叛逃,到如今老师被判死刑,五条悟也被封印。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谁都说不准,换做十五岁的硝子,她自然会悠然自得地晃晃烟,说他们三个是最强,怎么可能被封印,又怎么可能背离心中一直坚持的理想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之后的每一天,烟酒就不是消遣,成了排解压力和苦难的道具。
      她无法否认五条悟是公认的咒术界最强,毕竟世界平衡曾因为他而颠倒过一次,在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无休无眠的高压工作下他依然能维持这少年时代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相比之下某一程度上的普通人家入硝子就做不到了。
      繁重的、棘手的、无能的,各种各样的治疗像巨石将她的脊背一点点压弯。
      真昼和五条悟吵得最凶的那年,男人发了狠地出任务,似乎要将全世界的咒灵都祓除一边才能罢休,她也因此得到了一段短暂的假期。一旦背离了原本已经成为机械记忆的生活,家入硝子觉得心中空空荡荡的,抽了一上午的烟之后差点把来找她的真昼吓了一跳。
      家入硝子还住在高中时代住着的宿舍,那间狭小的单人间却存放着她十几年来的所有记忆,偶尔忙昏了头被玉置未郁赶回来躺下倒头就睡,起来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开门走出去,总以为五条悟和夏油杰会从两侧的房间内走出来幸灾乐祸她。
      如今那两间房间早已经空空荡荡,宛若家入硝子空空荡荡的青春。
      后来家入硝子就戒烟了。
      家入硝子知道,长命寺真昼此行来无异于是和她告别,后辈、友人、老师之后终于要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了吗。
      有着浓重黑眼圈的女人抽了一口烟,在真昼担忧的目光中将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面,事实上,那只造价普通的烟灰缸早就已经挤满了烟头,跟一堆空酒瓶杂乱无章地横在办公桌的一个角落。
      “不用担心我,我总比你们要活得轻松一点,笑一笑吧真昼,不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家入硝子伸手捏了捏真昼的脸,循着记忆中五条人渣做的那样,将少年女子滑嫩的脸朝外扯,看着她略有些滑稽和苦恼的模样忍不住疲惫地笑了起来,“还真的能扯这么长。”
      真昼满脑袋黑线地揉着脸:“硝子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劣啊。”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家入硝子靠在椅背上,眉眼平静地看着真昼,“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我会替你们好好看着的。夏油也好,悟也好,你也好,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的。”如果真昼的尸骨被带回来,她会不会大哭一场。
      长命寺真昼本就是带着赴死的决心踏进死灭洄游,家入硝子不会去小看少年人的决心。
      家入硝子对长命寺真昼挥了挥手:“过来。”
      让她在身前的矮凳上背对着自己坐下,家入硝子拢起少年女子染成银白的长发,因为力气太轻,顺滑的长发尽数从她手中滑落,她怔怔地看着落下的头发,恍若看到了在自己身上流逝的时间。
      沉默许久,家入硝子才再度动手,带这些生疏却依然认认真真地帮长命寺真昼编了一条鱼骨马尾。
      第一次帮小孩编头发是她被带回来的第一年。
      长命寺真昼站起身,家入硝子在肩头推了她一把,平静地看了一眼等在门外的七海建人和将欲回头的真昼:“走吧,把他们两一起带回来吧。”
      把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起带回来,哪怕是尸体也好。
      拂晓时分,长命寺真昼进入死灭洄游。
      ——
      夜色之下原隶属于大学范围内的一栋教学楼忽然震动起来,无数扇玻璃窗应声而碎,折射着刺目的月光,教学楼的一端猛地塌陷下去,巨型咒灵从劈开的教学楼内窜出,张开巨口,畸形的手臂不断朝天空挥舞着。
      长命寺真昼在空中收刀入鞘,头朝下垂直朝下疾速落下,掌心碰到巨型咒灵的瞬间,连带着整栋教学楼都在瞬间被碾碎了。
      七海建人知道大概是她直接碾碎了大范围的空间,自从进入死灭洄游的范围内,那小孩跟大开杀戒了一样从百草园杀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毕竟先前有过要拿到四百分制定新规则的计划,他甚至都不怀疑真昼是不是要自己一个人杀够那四百分。
      七海建人挥掉钝刀上的血,用食指指腹和拇指尖推了有些滑落的眼镜,看着真昼落在自己身边,将钝刀别回后腰上。
      全国大概被区分为十个结界,长命寺真昼对自己的出生地滋贺县其实也没有很多的印象,只知道境内有占全县总面积六分之一左右的琵琶湖,以前听长命寺时雨提过滋贺县的佛像遗迹很多,文化遗产的数量之多仅次于奈良县和京都,而八幡市就坐落在琵琶湖岸边。
      论寺庙,大概是永源寺最为出名,爱知川的河水清澈透亮,是这座寺庙及其周边地区的生命之源,滋养着这个地区随处可见且品种丰富的枫树。一到秋季,这些枫树红似火焰,将通往寺庙的道路变成了一条红色的隧道,永源寺也被誉为流淌着生命之泉的寺庙。
      长命寺真昼忽然想起寺庙,翻出手机点开地图。
      七海建人见她对着手机研究来研究去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
      长命寺真昼放大地图中的某一点,若有所思地看向九点钟方向:“果然在这附近啊。”
      “附近?”
      真昼轻应了一声,收起手机看向七海建人:“我以前的家,要去看看吗?”
      十三年前的长命寺案因为涉及到稀少的特殊体质女王蜂,所以当时年轻一代知道的人并不多,七海建人也是在和真昼混熟之后才被五条悟透露了一些细节,总而言之小孩虽然被好心人五条悟收养,但在之前也算是吃过一点苦。
      自然那之后过得也没多舒坦就是了,指精神方面的。
      从八幡大学的某个校区步行到长命寺旧址不过竟然不过半小时,不明原因的,一路上寂静的有些过分,七海建人开始推测是在死灭洄游之前这片区域就如此安宁祥和吗。“安宁祥和”四个字在脑袋里蹦出来了那刻,七海建人看了眼咒灵灾难的受害者真昼,默默地把那四个字塞了回去。
      如果真昼的父母没有死于非命,或许她就会在刚刚那栋被她亲手碾碎的大学就读,不,以她的成绩或许可以考去更好的大学。不过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就是身为特殊体质的她英年早逝在咒灵口中。
      或许负有咒术师家族背景的赤穗红莲可以交给教防身的办法。
      死灭洄游范围内几乎没有白昼,无论何时何地抬头看,天空都是类于“帐”内的昏黄或者黑暗,七海建人二十七年的印象中,在这个时候,所有寺庙都已经早早掌起了灯,作为信奉者曾经络绎不绝的长命寺也是如此。
      在未跳槽进入金融行业前七海建人来过这个地方,那时的长命寺不能算是一片废墟,但也已经荒废十余年之久,毕竟里面原因不明的死过人,附近的居民对此地总会怀有恐惧。那份恐惧在长命寺内蜿蜒盘踞了十余年形成了准一级咒灵,七海建人与其战斗时曾经打碎过屋檐的一角,也不时是否有人修缮。
      祓除咒灵后他从破了一个口子的屋檐落入室内,后院那颗巨大的神樱树只剩下了庞大的树根,据说是长命寺时雨死后那棵树总会在夜间散发着奇异的光辉,吸引人误入长命寺内,曾经有村民半梦半醒间踏入了长命寺内,幡然醒悟后落荒而逃,那之后就演变出越来越多的怪诞传说。再后来樱树被砍掉拖到郊外烧了,听说原本长命寺也要被付诸一炬,但最后因为什么原因作罢他也并未了解过。
      面朝小院子的拉门大敞着,和室内的陈设拜访和十余年相差无二,只不过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地面上破碎的茶具已经被高专善后的人清理了,但那些陈旧的已经浸染进榻榻米内的黑色,还是被七海认出了那是真昼双亲的血。
      七海建人在正殿参拜过后离开。
      真昼双亲的尸体因为赤穗红莲身份的缘故,交由玉置未郁处理,以防再度产生咒灵,没有埋葬也没有火葬,只在东京有两个衣冠冢,每年由五条家照料。
      那一次祓除,也算是还了长命寺一方净土。倘若真如真人所有人有灵魂,往后每年盂兰盆节他们再回到这里,也算是有一个安息之地。
      踩上第一个台阶,真昼模模糊糊地想起从前这条每日要走过的路,抬头望去,路边数从内放置的矮灯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芒,隐隐约约能看到恢弘寺庙的一角,似乎和从前一样,在夜晚时分所有藏在屋檐上的灯会亮起,给人一种金碧辉煌的感觉。
      “几年前我来这里,已经是被废弃了,难得他们后来又修缮了……”七海建人慢吞吞地开口。
      真的是被修缮了吗?
      仿佛将一切都收入帐内的死灭洄游,此时此刻的一点光芒就是妖异。
      行至阶梯半程时,七海建人用于遮挡视线的护目镜反射出夜风中簌簌作响的巨大神樱树,而长命寺,恢弘,伟大。正殿内的木质地板光洁齐整,漆红的柱子与雪白的墙都鲜烈的不似凡间物,黑瓦整齐严密地铺开,与长廊一同朝两侧蔓延开去。
      长命寺真昼仰头看着恍若隔世的旧居,心想原来这地方真的如同幼时的记忆一样宏大到让人心生敬畏。
      七海建人从后腰摘下钝刀:“去后院看看。”
      咒术师能够感知一切咒力和诅咒,不仅仅整个长命寺都透着一股诅咒盘踞的奇怪气息,连真昼脚下的影子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知道那里面藏着川岸令和,造成长命寺案真正的罪魁祸首,序号被登记为17的特级咒灵。
      长命寺真昼朝后院走去。
      几乎是绕过大殿的一瞬间,川岸令和庞大的身影从真昼的影子内窜了出来,它似乎相当暴躁,也不似往日要讨她开心似的将本就变幻莫测的躯体捏造成她所熟悉的女人们的模样。巨大阴影遮蔽下的真昼看不清面貌,但也没有要有所动作的意思。
      七海建人下意识地猛地退开,举起钝刀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站在死而复生的樱树下的死而复生的人伸手平静地甩出一串念珠,那串原本由第一代女王蜂身骨所化的念珠刹那间膨胀开,又急剧缩小,将川岸令和牢牢捆缚起来,那句“你这女人”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庞大的咒力凝聚体被压缩成了一个一手可以握住的沉黑色圆球,落到了赤穗红莲手上。
      看着赤穗红莲神色微妙地将咒灵球整个囫囵吞下,还吐着舌头抱怨了一句“真够难吃”,处于暴风眼中心的长命寺真昼神情诡异的平静着。
      不,在十分熟悉她的七海建人眼中,真昼大概是过于震惊导致反射弧急剧拉长了。
      比较镇定的七海建人朝着空气问:“小金虫,那个人是泳者吗?”
      “是的!”类似咒灵的金色小飞虫凭空出现,用着过于欢乐的声音回答七海建人抛出的问题,“她是泳者赤穗红莲!”
      赤穗红莲眯着眼睛笑起来:“看来我们走的时候你还太小了,都不记得我是什么样子了。”
      既然赤穗红莲能作为泳者来到死灭洄游的话,那是不是……
      “是不是……”
      长命寺真昼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生母打断:“时雨没来这边哦,虽然他比普通人要多一些咒力,但准确来说我们两个人早就已经死透了,我的灵魂的一部分被保留在了那串念珠里,借六眼之子的力量才能来到这里。”似乎是猜透了长命寺真昼会说什么,赤穗红莲捂着嘴的笑又了些调侃的意味:“我已经见过悟了哦。”
      “诶?诶?……”
      “是个不错的男人了,果然小真昼有继承我看男人的眼光——”
      “……”
      实在抱歉那是个根本不被人尊敬的人渣前辈。七海建人的护目镜突然微妙地反光起来,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他从来没见过小孩脸这么红的样子。
      害羞过后,真昼看向沐浴在樱树阴影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人:“那个……妈、妈妈?”
      对于赤穗红莲留存的灵魂和意识来说,真昼奶声奶气地拉着她的手叫妈妈撒娇还是昨日,但此时此刻,对于和自己阔别十三年的女儿来说,那个词汇多了许多陌生的味道。于是赤穗红莲从樱树下走到真昼面前,和他们保持着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再次开口:“不用勉强自己也没关系。”毕竟她已经是离开十三年的人了。
      真昼一时间有些无可适从起来。
      七海建人抬手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宽大的手掌下移,指尖轻摁她瘦削的脊背,将真昼向前推出几步,抬头对赤穗红莲说:“抱抱她吧。”
      真昼微微蹙着眉,抿起的嘴看着透着一股委屈的味道,像她小时候在外面被欺负了跑回来委屈却又不敢说的模样。
      赤穗红莲慢慢伸出双手,在少年女子有些期待的目光中将她抱进怀里。
      其实还是很荒谬的,这种感觉无异于众人知道那位战无不胜的天花板大人被封印了一样。已经死去十三年的母亲带着一具温热的躯体重新拥抱自己什么的,不过这样的怪谈放在咒术界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直到被女人一手放在后脑一手放在脊背完全抱入怀中时,长命寺真昼释怀了。
      毋庸置疑,她就是十月怀胎生下自己、父亲遗信中提到过惊艳了半辈子的、从头到尾都在反抗家族命运的、记忆中有些冷淡的赤穗红莲。
      “妈妈,咒灵是什么味道?”
      “糅杂起来的诅咒的味道,大概就像把刚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囫囵吞下一样吧,”赤穗红莲看着真昼有些暗的目光,说,“你在想那个被羂索霸占身躯的孩子吧。”
      没有管七海建人和真昼到底是什么神色,赤穗红莲说:“我的时间有限,就长话短说,刚才我所施展的咒灵操术是赤穗家代代相传的能力,不过不是我的术式。我的术式和你一样,真昼,是操控时间。至于那个特级咒灵,原身是古代神明一部分灵魂的转世,因为执念生生世世不得实现,化为了咒力庞大的咒灵,顺带一提那位古神名叫月读,就是三大尊神之一的月读命。”
      “至于它为什么会来袭击我以及日后找上你的原因……真昼,”赤穗红莲看着真昼微妙的神色,继续说着带着明显奇幻色彩的故事,“我和你一样,都是天照大神的荒御魂转世。神道教认为任何一个生灵都有具有四种不同性质的魂。魂所占比例不同造就了众多不同的性格。荒御魂表达人类的斗争心、忿怒心的魂,常在战争或者灾害时出现的御魂,拥有使事物向坏的方向发展的力量,这也是女王蜂这个体质为何会吸引咒灵的本质原因。”
      “简单概括来说,「我们」的存在就是灾祸。”
      “另一个比较八卦的点就是那个咒灵的执念就是姐姐天照女神呐。”
      看着真昼平静地眨了眨眼睛,俨然一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消化这个荒谬的事实的样子,七海建人扶了一下眼镜:“真昼,在这个咒灵遍地飞的世界,你是哪位神明转世都是某一程度上来说相当正常的事情。”
      七海建人说的有道理。
      “真昼,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只要等你们忘记我,我就彻彻底底消失了,”赤穗红莲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此时此刻我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告诉你真相,同时也是给你一个可行方案的选择。”
      看着真昼疲惫的眼角和眼底透出来的冷漠和疯狂,赤穗红莲不禁觉得这一些对十七岁的少年人来说都过于残忍了。原本她能够使一个拥有着普通命运的正常人,在她的庇护下安稳一生,或是成为一个普通的咒术师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却偏偏被迫在疯狂和固执的黑暗染缸中浸染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构造不足以再承受一次逆转如此庞大因果的轮回,所以这就是你所能做些什么的最后一条性命。第一条路是顺其自然发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有怎么样的命数,他们就会有怎么样的结局……第二条路是用我的咒力轮回到羂索在世的时候,具体能回溯到多久我也不确定,但只要你们成功杀掉他,从此往后千百年,与他相关的人和灾祸都是彻底消失。”
      这是听起来很疯狂但很有诱惑力的设想。
      真昼问:“……有什么代价吗?”
      赤穗红莲面色平静:“我用一生来发动从来未曾用过的术式,一旦成功,咒力会被抽空,所以代价就是我的性命,我的存在。”
      真昼沉默了。
      七海建人也沉默了。
      偌大的空间徒余樱花与树叶簌簌摩擦的响动。
      赤穗红莲在她思考的时间仰头看着那颗巨大的樱花树,目光柔和地伸手将绮丽的红发别到耳后,就像沉默温柔的长命寺时雨从前每一次做的那样。
      “真昼,我是个无用自私的母亲,终其一生都在和家族对抗,还带走了时雨,你能拥有这样绚丽精彩的人生,作为母亲我很高兴,虽然有遗憾和痛苦,但这才是人生啊。但是万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存在的话,能够抚养你长大成人的话就更好了。”
      长命寺真昼想起那天从大阪回东京,列车穿行进隧道,她在一片黑暗中问五条悟,赤穗红莲会不会后悔生下她,此时此刻赤穗红莲像是跨越时空回答她的问题:“无论是我被赤穗家生下来,还是决定叛逃,还是遇到了时雨,还是生下你,我都没有后悔过。真昼,有来世的话,可以请你再做我的孩子吗?”
      这一次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她长大。
      长命寺真昼抿唇看着赤穗红莲的背影,她别过头任由眼泪无法再积蓄在眼眶内,顺着脸颊弧度缓慢流淌下来,想这该是一件好事。
      跟羂索有关的人和灾祸都会被扼杀在摇篮里,往后盛世清平。这一串事故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五条悟不会被封印,夏油杰不会被煽动被利用,家入硝子不会被一个人留下,夜蛾正道可以好好和玉置未郁长久此生,那些年轻的咒术师和普通人不会在这其中死去,千年诅咒两面宿傩不会被恶意放出,连同悠仁也不会被牵涉进来,他会像自己从前最期盼的那样,成为一个拥有平凡幸福的普通人。
      “等等……”
      悠仁……胀相称他为弟弟……梦到母亲是脑袋上有缝合线的女人……
      真昼的瞳孔缩了缩,想到落日时少年更胜湖面波光潋滟一筹的温暖笑容。
      他会……
      “抱歉妈妈,”真昼抬起头看着赤穗红莲,“能先跟我去一趟东京结界吗?”
      ——
      伏黑惠看着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表情极其紧张的僵硬的虎杖悠仁,心想也是,真昼姐解释的东西看起来炫目的天花乱坠,谁听了不会惊恐万分,遑论虎杖悠仁。
      在说完最后一句时,伏黑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杀掉羂索也就意味着虎杖悠仁会……他抬起头想去看虎杖悠仁,却发现同期友人脸上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几人围着温暖的火焰或坐或站,七海建人一言不发地朝篝火内丢进了一根木头,噼啪炸响的声音中,虎杖悠仁没给沉默蔓延开去的机会,径直问:“也就是说那样可以避免此时此刻这一切糟糕的局面,但是我会死?”
      真昼想了想,点头:“简单来说是这样。”
      虎杖悠仁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笑了笑:“那不是很好吗,就这样决定吧真昼前辈,呐?”
      伏黑惠发出了一声单音节:“哈?”
      “呀……”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虎杖悠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在集齐宿傩所有的手指之后,本来我就是要去死的,这样还能直截了当地解决现在这个局面,不是很好吗?不过没能跟他们好好道别确实很遗憾。”
      “真的没关系吗?”长命寺真昼皱着眉看着虎杖悠仁,语气郑重严肃,“悠仁,不要勉强你自己,就算不用这个方法我们还有……”
      “嗯,没关系的,”虎杖悠仁看着长命寺真昼,火舌映在眼底疯狂跳动,像是要替这位原本就身负秘密死刑的无辜少年说上些什么,但他本人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已经决定好了,真昼姐。”
      真昼了然,从木桩上直起身时感到一阵短暂的晕眩,忽然想是想起了什么,真昼转头看着伏黑惠,笑着说:“惠,以后不要这么冷脸对着津美纪了。”
      伏黑惠像个在叛逆期的少年,撇了撇嘴:“我知道了。”
      看着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像是姐弟又像是青梅竹马的少年人,真昼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其他叮嘱的话好说,惠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用不着她担心。只是人在意识到会永远失去什么东西时,总想着要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往后或许会出现的“要是当时有这么做这么说就好了”的情绪。
      “极之番·母级天转。”
      赤穗红莲轻飘飘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结印和庞大咒力的释放,刺目的白色光道从天而降,虽然面前什么都看不到,但几人都觉得有一扇门打开了,昏天暗地的东京结界在此时此刻炫目宛若白昼。
      “那我们走了。”
      七海建人想张嘴说什么,最后有些疲倦地摘下护目镜,眯着眼看向几乎要被白光吞没的两人:“路上小心。”
      伏黑惠看到长命寺真昼和虎杖悠仁同时伸出手交握在一起,迈入那扇门之中。
      「门」闭阖时,带走了长命寺真昼和虎杖悠仁,也带走了唯一能够照亮天地间的白光,结界内重新回到一片黑暗,篝火依然静静的燃烧,现世内只剩下伏黑惠、七海建人和一堆出现地极其突兀的樱花瓣。
      ——
      白光侵入双眼时,长命寺真昼想到五条悟曾说过殒命之时,皆是孤身。
      但他们是两个人。
      ——
      虎杖悠仁问:“结束之后,大家会怎么样呢?”
      他牵着真昼,两人缓慢朝前走,这条由真昼母亲倾尽一切打开的时空隧道什么都没有,漫长地仿佛看不到边际,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白色,但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像在告诉虎杖悠仁他的的确确是在做着一件能够前进的事情。
      “大概转世投胎,重来一次没这么多遗憾的人生吧。”
      “真昼姐也会这样吗?”
      长命寺真昼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似乎是因为她的反应确定了心中揣测但大家都没有说出来的事情,虎杖悠仁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真昼姐的手好凉啊,我都没牵过女孩子的手,还觉得有点害羞。”
      真昼眯着眼睛温柔地笑,就像她和虎杖悠仁初见的那一天:“你才十五岁呢,本来可以尽情享受青春……真的不会后悔吗,悠仁?”
      “要说遗憾的话,不能和他们好好告别倒是会有一点,不过无论是伏黑他们还是五条老师他们,大家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可能会有点生气,不过他们会理解的,”虎杖悠仁说,“爷爷去世的时候说我要在众人的簇拥中死去,现在想想,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因为我而获得了正确的死亡的他们……这就是我的理想,我不会后悔的。”
      “嘛……不过知道这件事之后的五条老师,会不会发疯把世界毁掉哦?”
      长命寺真昼微妙地觉得这种可能也并不是不会发生。
      虎杖悠仁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大概还是因为害羞,脸颊上的绯红似乎缓解了很多庞大压力下导致的脸色:“那个……我其实还想多了解真昼学姐一点,比如真昼前辈是怎么跟五条老师在一起的之类的。”
      啊原来是想吃瓜啊。长命寺真昼笑眯眯说:“可以哦,悠仁想问什么都可以跟你说。”
      她想了想该从哪里说起,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从四岁开始把发生过的一些事大致说了一遍,故事跌宕起伏的魔幻程度不亚于虎杖悠仁童年看过的绘本。
      虎杖悠仁看着前辈提起五条悟时温柔宠溺的神色,想那个不靠谱但对他极好的老师也有着沉痛的过去,但同时也真真正正被这么温柔的女孩子所爱着。
      感觉少年女子掌心的温度逐渐和自己融为一体,虎杖悠仁问:“真昼没关系吗?”
      直截了当的称呼,没有加任何敬语,却让长命寺真昼明白了虎杖悠仁想要询问的到底是什么,她看着不远处隐约能够看到的通道出口,说:“没关系哦,已经好好道过别了。”
      人类有时候真是神奇的,明明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却能因为所谓的第七感在某一瞬间避开猛烈的灾厄,身为咒术师的她,就像是早就能预知自己的命运一般,早早和生命中最重要的尚且还活着的两个人作了道别。
      通道的出口近在咫尺,两人沉默地走了出去,适应了一片白色的世界,也没有被阳光刺到眼睛。像是听觉障碍的人初次带上助听器,夏日的蝉鸣、树叶摩挲的声音一下子涌入脑内。
      身穿黑色和服的短发男孩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剩下半片透明翅膀,在地面徒劳挣扎的蝉。
      这就是羂索?
      长命寺真昼看着他,问:“你在看什么?”
      “蝉……”少年沉默片刻,又补上一句,“飞不起来的蝉。”即将迈向死亡的蝉。对于凭空出现的两个人,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虎杖悠仁问:“你这么盯着看,是想到什么了?”
      少年神色沉重起来,当虎杖悠仁以为他在苦思什么大道理时,少年又突然开口:“它很可怜……”七八岁的小孩或许也只能概括出这样的话吧,微妙啊,他还以为那个羂索小时候肯定也是那副无恶不作的疯狂模样。
      真昼很唐突地松了口气:“真好啊,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善良的人。”
      面无表情的男孩茫然地抬起头:“姐姐,我以后会变成坏人吗?”
      “啊……”真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难道要告诉日后的他都做了些惨无人道的事情吗?这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
      但某一程度上来说,他们此行的目的本就对这个孩子……
      男孩站起身,仰头看着真昼和悠仁,眼中有些不符合孩童年龄的成熟:“那哥哥和姐姐是来杀掉我的吗?”
      出乎真昼意料的,虎杖悠仁撑着膝盖矮下身,笑着摸了摸幼年羂索的脑袋:“是哦,为了让你以后不再伤害这么多人。”
      男孩低头看着蝉,茫然的目光中又流露出一丝哀伤。
      “那哥哥姐姐帮我一起埋了它吧。”
      “我来帮他吧,真昼前辈。”
      虎杖悠仁和男孩一同蹲下身,在已经长出茂盛嫩绿新叶的樱树旁用双手挖出一个小坑,将那只剩下半边翅膀的蝉,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一抔土一抔土地盖上去,像是埋葬一个重要的亲人。
      男孩满是泥土的双掌轻轻合十,闭目轻声说:“永别了。”
      一片嫩绿的新叶落了下来,盖在那个小小的土包上。
      长命寺真昼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男孩的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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