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回战]黑阳》陈青川

13、若有来世

　　长命寺真昼十五岁那年初中毕业，在教师们心中几乎默认她能够和班中同样优秀的新垣架纯去东京最优秀的高中，假以时日，他们必然会为了这两个优秀的学生而感到骄傲。
　　赤羽琴里就听着新垣架纯热切地谈论着填什么学校合适，长命寺真昼就静静地听着她说，原先她想成为普通人的愿望也就来自新垣架纯，自然也是她打算去哪儿就去哪儿。似乎是除去新垣架纯，赤羽琴里和长命寺真昼的面色似乎都很平静。
　　赤羽琴里脸上一直带着有些淡的微妙的笑，大概从那晚见到五条悟开始，她就都明白了。
　　而长命寺真昼，只是单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时常有些出神。新垣架纯没注意到，而赤羽琴里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赤羽琴里撇开话题道：“啊对了对了，想好去什么地方玩了吗？”
　　“修学旅行？”
　　新垣架纯撇了撇嘴：“反正只能二选一，我们就去群马县，我家在那边有房子。既然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去旅行，肯定要留下一点珍贵的回忆才好。”
　　长命寺真昼投来了来自贫穷人家羡慕的目光。
　　赤羽琴里连忙抱紧了小富婆狂蹭起来：“不愧是小纯——以后我嫁不出去了你可要一辈子养我呜呜呜！ ”
　　新垣架纯嫌弃地推开了赤羽琴里凑过来的脸：“就你最早找男朋友还跟他每天秀恩爱，竟然还有脸叫我养你？揍你哦？”
　　“哎呀肯定是小纯重要啦。”
　　“是谁每天晚上跟他打电话就不理我的？”
　　长命寺真昼拎着包从台阶上跳下来，冲她们说：“走吧，该回去了。”对她们来说去哪其实并不重要，这仅仅只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将来还会有无数次更有意义的。
　　至少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三月初，尚还春寒料峭，早樱零散开了几朵的时候，班内约摸三分之二的孩子们一起准备前往群马县的草津温泉。家入硝子和夜蛾正道送长命寺真昼去动车站，五条悟没有来，在前一天晚上他就前往别处出差，只叮嘱真昼要路上小心，便再无他话。
　　长命寺真昼拎着行李箱，朝远方望了一眼，随后转身走入车厢内。
　　家入硝子隐约觉得这之后似乎再也无法看着这个孩子继续在他们的羽翼之下长大了。她看着呼啸而去的铁灰色动车，轻轻蹙眉。长车厢刮过比风更冷的气流，心绪跟着翻涌起来。
　　夜蛾正道察觉了昔日学生的不对劲，询问道:“硝子，怎么了？”
　　家入硝子摇了摇头，但仍然凝视着轨道远方:“就是感觉等她回来，有很多东西会不一样了。大概也只是我想太多了吧。”
　　咒术师成天到晚和这些不可预见和无法预知打交道，有很多人确实会在潜移默化中获得那些无法理解的能力，夜蛾正道相信家入硝子的担忧，但却无法化解。如果他没有想错，她大概是在担心以普通人身份入世的真昼吧。其实并非咒术师的真昼，确实相当难以想象。
　　与家入硝子不同，长命寺真昼心中一片明朗。她最好的朋友们此刻就坐在她身边，即便她闭着眼睡觉，也能听到她们轻声谈论的声音，或是嗅到新垣架纯身上淡淡的香味。一想到将来，她的心就忍不住鼓动起来。
　　旅程过半，列车内大部分人都歪七扭八睡倒了一半。
　　长命寺真昼在一片昏暗中醒来，窗外是刺目的金红色，宛若末日烈火席卷整片大地。夕阳余晖斜斜投射进来，照亮了她的上半身。
　　长命寺真昼顺着光看去，那些光将新垣架纯颜色浅淡的眉睫渲染成金色。她眉头微蹙，片刻之后略微睁开眼，一层薄薄的水光覆着晶亮的眼球。
　　长命寺真昼盯着她看，轻声问:“做噩梦了？”
　　新垣架纯蹭了蹭真昼的肩膀，用奶猫一样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说:“真昼……千万不要丢下我……”
　　长命寺真昼一愣，伸手摸她的脑袋:“嗯。”
　　“我们以后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嗯。”
　　长命寺真昼想她大概是梦到了年幼时尚在人世的生母，冷漠的父亲，以及后母和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们。财阀的私生女。说不幸福会被多少人指责，说痛苦绝望又有多少人知道。长命寺真昼能感觉到，如果她不拽着她，说不定那个一直笑着的人什么时候就走远了。
　　抵达群马县已经入夜，众人只能草草享受温泉后入眠，待次日再迎接充满未知的五日旅途。
　　——
　　七海建人将手放在门把上的一瞬间，就感知到了公寓内有东西。
　　纵使这已经是不再为咒术师的数年，也依然鲜少有咒灵敢这么大胆的入侵前咒术师的底盘。
　　七海建人松了松手，再度握紧门把手，悄然打开门。屋内是亮着的，顶着寻常人无法拥有的苍白发色的青年人瘫坐在沙发上，鼻梁上架着小圆墨镜，冲他笑：“哟，终于回来了啊，社畜的生活真是悲惨呢。”
　　“彼此彼此。”七海建人沉着声说，将大衣和西装外套搁在椅背上，随意地扫过五条悟眼底略浅淡的青色。从前七海就知道五条悟是一个从内到外都相当完美的人，尤其是皮相，哪怕是最繁忙的苦夏，他的皮肤状态也比任何一个进行去护理的女孩子要好上很多。
　　那样的五条悟，什么时候也会有黑眼圈了。
　　“前辈这次来找我是有何贵干？”七海建人问，顺势坐在沙发上，拆开从便利店带回来的意面准备享用夜宵。
　　五条悟盯着电视屏幕上播放的综艺节目，说：“今天真昼去群马县，修学旅行。”
　　“然后呢？”七海建人并不意外，五条悟能来找他，多半都是因为那个小孩。他抚养长命寺真昼这一路上，确确实实接受过很多同龄人的帮助和馈赠。他知道小孩对七海建人有一股天生的亲近和依赖感，很多时候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我放手了。”五条悟说。
　　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再无下文，但七海建人却明白。他搅动着塑料盘中的面条，不动声色地看了五条悟一眼。哪怕是七海本人都不清楚这对长命寺真昼究竟是好是坏，所以当年他说不出口让她将来别成为咒术师，可一想到她往后仍然能长伴友人身侧过寻常人的生活，七海建人又有些如释重负。
　　七海建人突然轻声笑了笑：“她的人生果然很难掌控吧。”见五条悟侧目看他，他又说：“你心软了。”从一开始五条悟将长命寺真昼带回高专的目的，便只是出去强烈的好奇甚至猎奇心，他掌控着那个小孩的人生，但在中途他的心动了，迟早他的主动地位也会被剥夺。
　　青年的薄唇翕动，却没说出话来。或许他是说了什么，但被娱乐综艺的笑声给掩埋了。
　　“其实没什么的，前辈，真昼是你的家人，这是件好事……你们之间的矛盾也该解决一下了，等她成为拥有独立思维的大姑娘，前辈就来不及了，”七海建人略微低下头，看着被酱汁糊在一起的面条和番茄，“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
　　五条悟沉默良久，才说：“那你呢？什么时候能放下？”
　　七海建人回答：“你能放下的那天吧。”
　　——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没玩过瘾呢马上就要回去了……果然跟富婆在一起真是太太太舒服了！”赤羽琴里抱着新垣架纯的大腿哭唧唧。
　　长命寺真昼：“……狗腿。”
　　新垣架纯笑嘻嘻地拍了拍毛茸茸的红色脑袋：“又没关系，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一起出来玩，把全日本都逛个遍。”
　　“可是上了高中就看不到你们了——我可在京都耶。”赤羽琴里哭丧着脸。
　　长命寺真昼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道：“好啦，想见面的时候就约出来，想我们的时候就打电话，这都几几年了，维持联系又不是什么难事。”她打了个哈欠，顺势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啊……”新垣架纯忽然敲了敲赤羽琴里的脑袋，“说起来这都最后一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后面的森林里探险？”
　　长命寺真昼又困又迷惑。
　　“麻美说这里的森林深处有可以实现愿望的雨神大人，早上的时候邀请我们一起去来着。呐呐我们一起去吧——”新垣架纯拖长的声音中明显夹杂着兴奋。其实也跟参拜庙社是差不多的道理，祈祷神明让她们永不分离。
　　“诶……我现在超级困啊……架纯，夜晚的森林很危险的，还是别去了吧……”长命寺真昼自己都觉得困意席卷得莫名其妙，好像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她走入森林一般。她抱着枕头蹭了蹭，身体几乎要陷入到柔软被褥之中。
　　“怎么这样啊……”新垣架纯又看了靠在她大腿上的赤羽琴里一眼，“小琴里呢？”
　　赤羽琴里晃了晃手机，笑嘻嘻地说：“小纯，你明明知道我们每天都要打电话的。”
　　“见色忘友，”新垣架纯冲赤羽琴里翻了个白眼，从地上爬起来，拎着包朝外走去，“那我跟麻美他们去了啊。我真的走啦。”
　　赤羽琴里边打开手机边冲她挥手：“好啦，早点回来哦。”
　　长命寺真昼仍然趴在枕头上，眼皮沉重的即将阖上，余光中看到绕过拉门木框的一角衣棉质长裙的衣摆，以及一层浅淡的阴影快速掠过那层薄薄的纸糊浆。她想起身跟她说再见和早点归来，浑身却像是被卸去了力气，意识被剥离的那一刻，她只是下意识地想到。
　　不能去。
　　这晚她睡的并不安稳，她听到窗外的风声，听到赤羽琴里带着笑的娇嗔，感觉谁的手轻轻抚摸她头顶细软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她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但依稀感觉门被打开，谁从外头走了进来，她想睁开眼看看，却做不到。
　　大概是架纯吧。她想。
　　第二天长命寺真昼是被赤羽琴里喊起来的，几乎是起身的一瞬间，她就用余光瞄到了身侧干净整洁的床铺。
　　整整一晚上，新垣架纯都没回来。
　　——
　　事态上升到严重仅仅只花了几个小时，那一小片森林包括附近的民宿中到处都是警察，还有从附近临时调派来的几个咒术师。其中就有冥冥。
　　森林深处的案发现场有咒灵的残秽，但却没有咒灵的踪迹，大概早就逃走了。现场相当惨烈，那两三个遇害的少年女子的躯体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有两个女生逃了出来，至今仍然胡言乱语着哭得颤抖不止。谁都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案件，但群马县的警官仍然打算以遇到匪徒劫杀这个理由结案。
　　长命寺真昼和赤羽琴里曾去看过一次现场，警官原本要阻拦，却被冥冥使了个眼色。她们在那堆骨肉前沉默了许久，冥冥就站在不远处看她们。那两个人，她都认识，并且今天过后，有很多东西都要不一样了。
　　“真昼！”
　　听到熟悉的声音，长命寺真昼一怔，转身望去，见五条悟冲她快步走来，家入硝子和夜蛾正道远远站在冥冥身后。
　　赤羽琴里很长时间未曾见到五条悟，对那个声音其实相当陌生，但她还是转身了。在那一瞬间，她只看到挚友僵硬的神情破开了裂痕，她强装出来的冷漠和坚强顷刻间开始崩塌，朝前走了几步，颤抖地抱紧了五条悟。
　　红发少女皱了皱眉，将目光再度转到被血浸染过的暗金色发丝上。
　　“如果……如果我昨天跟她们一起来的话……就不会……”
　　赤羽琴里听到长命寺真昼压抑嘶哑的哭声。
　　是啊，如果昨夜她们之中随便一个跟着新垣架纯来了，都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外套口袋中的手机在震动，赤羽琴里想大概是男友的信息，热恋期的情侣总是热衷于每日的问候，天还这样早，他大概也只以为今天依然是普通的一天。
　　赤羽琴里在柔软的草地上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苍白脖颈上的项链。
　　——
　　新垣架纯身上有条项链，是全身上下最便宜的首饰，但她却无比珍爱。
　　那个萤星流动的静谧夜晚，她将小扇子般的吊坠合拢在双手之中，和身边的女孩们一起，面对着流动着的湛蓝色湖水，缓缓闭上双眼。
　　一愿身体安康，二愿有良友常伴此生，三愿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