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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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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招标会,集齐了上海滩各大商行翘楚。除了陆家,永安郭家,新新百货的宋家也在受邀之列。
陆闻舟到场时,没想到霍季恂也来了。
数月未见,他仍是谦润有礼的老样子,坐在陆群先后面的位置,与郭家千金离得极近。
也不知霍季恂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笑的花枝乱颤。
真吵,陆闻舟在陆群先旁边落座,眉头几不可微皱了下。
会场伊始,陆老爷子提醒陆闻舟,陆家只要南京路棋盘街中间的地段,待会听到这些位置时再举牌。至于怎么抬价,他可以自己看情况做主。
霍季恂早晚要离开陆家的,陆群先心里有这个准备。虽说今晚的名额已经内定,明面上还要走个过场。况且他也有意让自己小儿子来试试手,见见世面不是什么坏事。
整个过程,陆闻舟上手很快,抬价时只比别家多出一万银元。
有郭家在暗中拉线,棋盘街中间那一排商铺最终花落陆家。
会场之后,又是一轮推杯换盏。
往日这种场合,陆家都是霍季恂来应酬,却不想今晚二公子崭露头角,一出手就让人眼前一亮,见他年纪轻轻,言语狡猾干练,真是后生可畏。
不少人前来结交道喜,陆闻舟与他们周旋,笑的脸都快麻了,举杯之后,呼吸间都带着灼灼的气息。
他的酒量不是很好,以前除非任务所需,否则滴酒不沾。
可眼前的沈老板是今后的邻里,陆闻舟知道沈氏银楼在棋盘街开了二十年,是当地有名的老招牌。
陆闻舟喝的面色发烫,他弯着眸,眼里荡漾出迷蒙的笑意,像朵盛开的花,整个人散发着秾丽多情。
沈老板为人豪迈,见他这样痛快,赞了一声又将酒斟满。
一只手适时的挡住他的杯前,骨节分明。
真奇怪,明明只一眼,陆闻舟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
“沈老板,霍某来敬你一杯。”
霍季恂笑着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比比手将人请到旁边畅饮。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他,甚至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后面,但凡有人过来敬酒,他都不动声色地拦下。
陆闻舟看着他一杯杯下肚,好似喝水一般,看着他同人谈笑风生,只觉得他此番举动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宴会结束,宾客散去。
陆闻舟出来被风一吹,那几分醉意也消了。
霓虹灯下,霍季恂与人礼貌道别,他脚步虚浮地往台阶而下。找到自己的车后,却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陆闻舟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地对等候已久的司机说:“你去送霍先生回去。”
司机领命去了。
霍季恂原本想等清醒一些再走,不妨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他抬眼,细细看了会儿认出是陆家的司机。
霍季恂并未留意他在说什么,而是下意识往陆闻舟的方向看去。
那朵花站在台阶上,遥遥向他点点头。
这应该是两个人整个晚上,不,是这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互动,如破冰。
霍季恂低低笑了,将车钥匙扔给司机,心头连日来的雾霾,也在此时慢慢散开。
回到公馆后,他冲完澡,翻出柜子里崭新的钱夹,这是陆闻舟早前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只是他从来没有打开过。
他在最里层摸、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陆闻舟戴着围巾,笑地一脸腼腆。自己就站在他身旁,面无表情。
周围是大片大片雪地,这是两人唯一的一张合照。
第一次见到陆闻舟时,他十六岁。
刚到陆家那天,陆群先在楼上谈生意,他就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抽烟。
屋里来回走动的下人们见他这幅样子,都不敢上前搭话。偶尔有人路过会将好奇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猜测他的身份。
这些目光越来越频繁,霍季恂慢吞吞地掐掉烟,准备收敛点形象。
这时,门口冲进来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形瘦弱的少年,宽大的帽檐遮住面容,论个头都不到他肩膀处,肩上却背着个大大的单肩包,可能有些重,压得他的背有些佝。
他低着头光看脚下的路,眼见离前面的雕花大门越来越近,霍季恂忍不住出声提醒,
“喂,当心前面——”
还是说晚了一步,那个少年咣啷一声撞到门上,他捂住鼻子,痛地弯下腰。
周围的下人们被这一幕吓到了,哄得一拥而上围着他细声安抚。
霍季恂站在人群外,看到陆闻舟洇红的唇角扁了扁,仿佛下一秒就能飙出泪来。
他不以为然,果然娇生惯养,这点痛也值得哭。
谁知陆闻舟唇角扁归扁,眼底冒出的泪光居然硬生生收了回去。
他摘去帽子,正巧对上霍季恂不屑的目光。
尽管有些费解,陆闻舟想了想还是走到霍季恂面前,认真道谢:“刚才谢谢你。”
霍季恂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他吸了口,将眼圈吐在陆闻舟的脸上。
他坏心眼的笑了一下,
“不用。”
被呛了一脸,陆闻舟不舒服地后退一步,仍是好脾气,“你瞧着眼生,不知道是哪位叔伯家的公子?”
这话问得相当婉转,除却别的不说,光看霍季恂穿着普通,想想也不可能是哪家富家子弟。
只是家里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陆闻舟才会有所好奇。
晚间时分,陆群先给了他答案。
“闻舟,见过你季恂师兄。往后,他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平静的生活里,突然冒出一个师兄,陆闻舟一开始还是开心的,毕竟大哥刚走,他从小就粘人,少年时期也渴望兄长的陪伴。
所以那段时间他对霍季恂热情相待,自己有的都和对方分享。
很快,霍季恂是陆老爷在外的私生子这个谣言就传到他耳朵里,描述地绘声绘色。
陆闻舟感觉整个人从上到下被浇了盆凉水。
娘已经去世了,爹不可能对不起他们的。
他也只有一个大哥。
少年负气地想。
他单方面的宣布和霍季恂绝交,拒绝和他说话,开始变相地针对他。于是,在他的默认下,陆家下人也开始孤立霍季恂。
身为一家之主,陆群先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谣言。他没有说什么,隔日就将嘴碎的下人们发卖了,其中还有雪莹的奶妈。
这个举动,更让陆闻舟寒心。
那时的陆家,家境虽然不像现在这般殷实,但对于教养这方面,陆群先还是很重视的。
所以每次用餐,看到霍季恂粗鲁的吃相,陆闻舟就觉得倒胃口。
心里对这位闯入者更为鄙夷。
后来,陆群先留意到自己小儿子的反常,这才把真相告诉他。
原来霍季恂是故人的遗子,他收养霍季恂,一方面是故人临终前托付,另一方面也是长子怀舟去了海外,他需要培养人手撑起陆家在上海的门楣。
陆闻舟这才放下心结,主动与这个师兄握手言和。
然而霍季恂并不买账,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针锋相对的相处。
他开始经常出没在陆闻舟的房间里,霸占他的床,理由是自己房间采光不好,要和他换。
陆闻舟自知理亏,什么也没说,默默收拾东西,从自己的房间搬去隔壁。
上了初中以后,陆闻舟个头长开,越发、漂亮了。他性子温和,学校里多是女孩子爱慕。
初春的那段日子,常常有女生打电话到家里来约他出去踏青,只要电话被霍季恂接到手,就会直接掐断。
陆闻舟发现后,找他理论过几次,他却更加变本加厉。
陆闻舟怎么也想不通,先前的误会竟能让他记恨这么久。
最后,他还是选择将委屈默默咽进肚子里,不想拿这些小事打扰陆群先。
他越顺从,某些人就越得寸进尺。
直到一天夜里,一身酒气的霍季恂闯进房间来。将熟睡的他压到身下,衣衫剥尽大半,然后,一口咬上他的耳垂。
陆闻舟终于被他吓哭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陆闻舟在身下双脚踢蹬着,挣扎哭道。
霍季恂抬眸,对上他眼底的泪光还有羞愤,酒意瞬间醒了几分。
他讪讪地从陆闻舟身上退去床边。
见自己已经松开他,小东西还咬着被子哭哭啼啼,霍季恂不耐烦地揉揉发顶,
“喂,你再哭出一声,我可就继续了啊。”
陆闻舟掀开眼,这才意识到霍季恂已经放过了自己。
他面上一烧,抱起衣衫也顾不上穿上,连忙跳下床跑到门边,拉开一条缝火急火燎地钻出去。
望着他惊慌失措的身影,霍季恂心里有个念头渐渐形成。
霍季恂幼年失沽,在陆群先没有找来之前,过得十分困苦。最难捱的是冬天,为了一口吃的,他可以骗,可以抢,无所不用其极。冰天冻地里,只有一口热乎的食物能让他活下来。
幸运的是,陆群先来接他了。
他教霍季恂识文断字,派人教他身手,教他用枪支弹药。等差不多的时候开始带他出入各大场合。
霍季恂渐渐适应了商场的尔虞我诈,他戴上眼镜,披上斯文的外皮,穿衣打扮也越来越绅士。
又有谁能想到,他这样温良如玉的面孔下,掩藏着一双沾满鲜血的手。
唯一不变的是陆闻舟,他的性格依旧那么软弱好说话,如同他的身体一样,也依旧那么天真好骗。
霍季恂只要得空回陆家,必然会给他带来各种新奇的礼物,他会关心他的学业,会和他讨论外面有趣的事。
他学聪明了,不再像之前那样莽撞蛮横,而是织就了一张温情大网,不怀好意地将两人关系一步步拉近。
陆闻舟处世未深,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情不自禁沦陷在霍季恂的温柔攻势里。
这张照片就是那年春节在北平分宅拍的,算是两人的定情之物。没想到陆闻舟会多洗出来一份,送给了他。
那次回来后,霍季恂正式接手陆家生意上的事,时常奔波于各省。
两人聚少离多,只有电报联系,陆闻舟对他的思念更是有增无减。
他是真的将霍季恂这三个字刻进心窝里,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慢慢地,两人之间变成陆闻舟这边的频繁联系。发来的内容几乎一致,希望霍季恂能早点回去看他。
时间一长,霍季恂也有些烦了。
他希望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宠物能成熟一点,能独立一点,最好是不要太黏着他。
他是真不想每次出生入死回来以后,还要腾出时间花费心思去哄陆闻舟。他当初接近陆闻舟,除了他的身份,就是他的乖顺。
再接到这样的电报,霍季恂看都不看直接扔进垃圾桶。
他有意冷落陆闻舟,就连后来去北平,也没有告知他。
霍季恂修长的指腹,细细摩擦着照片里少年青稚的眉眼。
闻舟变了,一年未见,他变得不再黏着自己。
起初他以为对方在耍小性子,骨子里还是恋慕自己的。可随着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惊然发现并不是这样,他似乎长大了,身上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小秘密。
他甚至,每次义正严词地拒绝自己的靠近,是真的要让彼此划清界限。
明明一切如他所愿。
为什么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精心设计的网,就这样被陆闻舟亲手撕破了。
这让习惯操控一切的霍季恂感觉懊恼。
他不死心地想证明什么,他也必须得证明些什么。
想到此,霍季恂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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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