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云拨月

10、第10章

　　已至深夜。

　　陆闻舟正沉浸在睡梦里，被窗户上突然打进来的光，刺地眼皮一跳。

　　他不舒服的翻个身背过去，紧接着又听见外面车子熄火的声音。

　　来人动静不小，陆闻舟掀开眼，彻底被吵醒。

　　他面色不愉地从被子里半坐起来，摸着台灯点亮，捏了捏眉心。

　　想不通都这个时间点了，会有谁这么冒昧登门造访。

　　楼下乱哄哄地一片，有人说了句什么，没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有人在上楼，脚步声均匀稳重，等隔壁的房间被人打开又合上。

　　陆闻舟这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是霍季恂回来了。

　　一直紧绷的弦忽然松开，他软着身子滑进被窝里，刚要睡着，房门就被人敲响。

　　而且是持续有力地，敲着。

　　连番被吵醒，陆闻舟脾气上来了。他阴着脸打开门，就看到罪魁祸首站在走廊里，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这么晚吵醒你了吧？”

　　陆闻舟眉头一挑，拿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家里停电了，我房里没有准备热水，可以借用你的房间冲个澡吗？”

　　陆闻舟心情很差，听到霍季恂的来意后原本想拒绝的，可是见他眼神清明，还穿着晚上宴会的那套衣服，袖口皱巴巴，衣领上还带着残存的酒意。

　　他一贯光鲜整洁，很少这么不修边幅过。

　　陆闻舟又想到他在酒会上替自己挡酒的那一幕，身子往旁边侧了侧，声音很轻地道：“给你十分钟。”

　　得到主人同意，霍季恂眸子里漾起一丝笑意。他说了句多谢，然后摘去金边眼镜，大步往浴室走去。

　　陆闻舟抿抿唇，顺手关上房门。

　　他没有回床上，而是抱着双臂靠在墙角神游开外。等听到里面陆陆续续的水声，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等等，霍季恂刚刚是不是没拿换洗的衣服就进去了？

　　那他待会儿不会光着身子出来吧。

　　想到这里，陆闻舟面容登时变得古怪起来，全然忘记自己有件浴袍在里面。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回避一下的时候，霍季恂已经出来了。他将时间掐的很准，出来时不多不少，刚好十分钟。

　　好在他还穿了衣服。

　　陆闻舟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着那件熟悉的黑色浴袍，混合沐浴香波，此刻熨贴在男人健硕的身体上，无端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他浑身不自在，脸色也更加古怪，“你自己的衣服呢？”

　　霍季恂侧着脸，未擦干的发丝上，有滴水珠沿着下颌滚过，滚进敞开的胸口里。他将浴袍腰带收紧，不急不慢的对他解释，“方才着急，忘了拿。先借穿一下。”

　　陆闻舟：“......”

　　他自认和霍季恂还没有熟到可以共享衣服的地步。

　　眼前他就要往床边走去，事态发展有些不对劲，陆闻舟一脸戒备地伸手拦住他，
　　“师兄走错方向了吧，门口在那边。”

　　他的手指不慎碰到了男人胸口裸、露出来的肌肤，触感有力。方才那颗水珠化成了水痕，让他指尖莫名发烫。

　　两人离得很近，陆闻舟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鼻息喷薄在耳窝，有点痒。

　　他是故意的。

　　陆闻舟睫毛颤颤，往后退了一步，嗓音恢复冷淡，
　　“澡洗了，衣服也借了，你请回吧。”

　　色、诱不成，霍季恂摸摸鼻子，也不气馁。他开始慢悠悠地打量起房间，然后突然来了一句，
　　“以前我很喜欢这个房间。”

　　陆闻舟不解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药。

　　“当年我犯浑，总在这里欺负你。你受了委屈，也不敢和老师讲，只会偷偷抹眼泪。现在想来，我真是混账。”

　　霍季恂坐在床边，说起陆闻舟并不知道的过往。

　　他言辞诚恳，连带着那张俊美的面孔在灯光下，也变得格外认真起来。

　　“闻舟，对不起。你那么喜欢我，上次师兄不该出言冒犯你。”

　　陆闻舟慢慢听清楚了，忽略他那句你那么喜欢我不提，所以霍季恂今晚是良心发现，来找他道歉来了？

　　虽然晚了一个月，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他大方的接受了对方的诚意。

　　“我已经忘了，师兄也不必介怀。”

　　见陆闻舟说的风轻云淡，看样子是真不在意。

　　霍季恂却有些懵，这让他原本藏了一肚子的甜言蜜语无从开口。

　　想到今晚来的目的，他从衣兜里翻出钱夹，走到陆闻舟身前递给他，
　　“这是你去年送给我的生辰礼物，里面有我们的合照。”

　　他语气带着苦涩和内疚：“照片拍得很好，可惜我到今日才看到。”

　　陆闻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排斥，没有接。

　　“不打开看看吗？”

　　陆闻舟摇头：“都过去了。”
　　他不想看，里头装着的是与他无关的回忆。

　　“是因为李衡之？”

　　和李衡之能扯上什么关系？

　　陆闻舟不懂他的脑回路，还是老实回答：“和别人没有关系。”

　　霍季恂艰难地勾起微笑，做最后的挣扎，
　　“那你可以告诉我，拒绝我的理由吗？”

　　陆闻舟静静地看着他，觉得此时的霍季恂有点可怜，他语气里透露出哀求的意味，哀求心上人给他一个不再爱他的理由，这让身为局外人的他有些心软，他思量着怎么安慰才能让他释怀一点。

　　可骨子里的理智却跳出来告诉他别上当，眼前这个男人诡计多端，惯会利用感情演戏，事实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这样。

　　他突然想到了那本日记，那个陆家二少留下的唯一印记。

　　有心想验证什么。

　　陆闻舟手指动了动，指着床头柜，试探地对霍季恂说道：“我这里也有个好东西，师兄不防先看看。”

　　霍季恂不明所以，他拉开抽屉，是本敞开的日记本。

　　纸张上面一笔一画，一页一页都是他的名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在无声控诉着他的罪证。

　　霍季恂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别开脸，他看到了日记上的日期，正是他有意冷落陆闻舟的那段时间。

　　霍季恂的反应落在陆闻舟眼里，他跟着笑了，语气渐渐恶劣，化作一把利刃，
　　“师兄，你说你爱我，与我两情相悦。那为什么，之前的我会这么痛苦，痛苦到只能对着日记宣泄呢？”

　　霍季恂有心想解释：“闻舟……”

　　陆闻舟用食指抵唇示意他噤声，又继续说：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只相信我经历过的。”

　　“你问我为什么拒绝你，霍季恂，你为什么不扪心自问，过去的你可有真心喜欢我，可有真心爱过我？”

　　“或者我应该这样问你，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想来你这样只会为自己筹谋的人并不知道。我来告诉你，爱是平等，是坦诚，是尊重，而不是千方百计将对方变成自己的附属物，玩弄对方真心于鼓掌。在你眼里，陆闻舟是什么，是宠物，还是禁脔？高兴了，就捧着，不高兴了，就踢走一边。”

　　“冷落他，让这样的陆闻舟为你痛苦，你心里很有成就感吧。”

　　“可我如今清醒了，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不清。这样伪善的你，凭什么得到我的爱？”

　　他说到此处停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这是陆闻舟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失控，他一声声质问，有理有据，砸的霍季恂招架不住。

　　霍季恂看着眼前神情晦涩的人，他不想说实情，却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对于过去，他就是个混蛋，他没什么好说的。但是现在，他只想让陆闻舟能听听自己的心里话。

　　他斟酌地开口：“我并无此意。闻舟，我只是希望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当时的做法有失妥当，伤了你的心。”

　　“其实家里没有停电，我房间里也有热水。我一路上过来的时候想了诸多理由，可看到你时不知怎么，却只找到这两个蹩脚的借口。你如今这么聪明，应该一眼就看穿了吧。”

　　“够了。”陆闻舟闷声打断他的话，这个男人又在花言巧语，企图迷惑他的心智。

　　霍季恂却离他更近了一步，盯着他的眼睛，不肯退让：“我今晚就是做好来与你纠缠到底的打算，陆闻舟，我不想停止这段关系，你休想与我划清界限。”

　　“你想要一个坦诚，会尊重你感受的爱人，这是对我的考验吗？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让我学会如何爱你，闻舟，你会同意的，对吗？”

　　被逼到墙角，陆闻舟索性看向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低着头也在看他。这个男人，上一秒还说着煽情可怜的话，下一秒就撕开表象，不容他拒绝。

　　明知是假的，可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神热烈又期盼，他的唇近在咫尺，只要他张口，就可以咬住，就可以顺利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陆闻舟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慌乱地推开霍季恂，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霍季恂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低低骂了一句，“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