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云拨月

8、第8章

　　日子匆匆流水过，转眼已到四月下旬。

　　霍季恂果然说到做到，那些跟踪他的眼线紧接着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陆闻舟并不在意他是用了什么手段，眼下安逸的生活不被打扰就是最好。

　　风和丽日的午后，他看着书在凉亭犯懒。许是日光煦暖，他渐渐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中，一阵烟火气的肉香飘了过来。

　　陆闻舟鼻尖动了动，是烤肉的味道。

　　他撂开脸上的书，半个身子往外探。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摆了张八仙桌，上面放着一盘盘五花肉，还有盐巴佐料。

　　陆雪莹一边用筷子不断翻动架子上的肉食，一边询问身边的厨娘肉什么时候能熟。

　　看到陆闻舟醒来，她兴奋的招招手，“二哥，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陆闻舟眯了眯眼，突然觉得眼前这样的生活也不错，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温馨。

　　架子上的肉食差不多接近全熟，陆闻舟走过去夹起块尝了尝。

　　味道不错，就是少了点什么。

　　他想了想，吩咐厨娘去拿些蜂蜜和孜然过来。

　　陆闻舟利落的卷起衣袖，对陆雪莹说：“一边玩去，二哥给你烤肉吃。”

　　说完，他用铁钳翻翻架子底发红的炭块，将生肉一片片均匀的铺在铁架上，等肉片上的兹拉兹拉冒白烟时，他又动手给它们翻翻身。

　　陆雪莹坐在椅子上，看他放佐料时，又刷了蜂蜜。

　　顿时，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她有些坐不住，急急问还有多久才好。

　　陆闻舟忍俊不禁，夹起一盘烤好的递到她身前。

　　只见那烤肉上撒了细细一层孜然，正冒着油光。更是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陆闻舟原本是让她尝尝鲜，谁知这个丫头吃完一盘嚷着不够，还要他多烤些。

　　见他不答应，陆雪莹又古灵精怪地上演各种撒娇手段。

　　陆闻舟被她一声一声二哥叫的心里发毛，于是，在这样春光和煦的下午，他挽着袖子，站在烤架前兢兢业业烤起肉来。

　　李衡之登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他取下礼帽递给司机，拄着手杖慢慢走进陆家大门。

　　手杖落地的声音异常清响。

　　陆闻舟抬头，正好对上李衡之那双漾着笑意的桃花眼。

　　李衡之走到他身前，盯着他嘴角沾的蜂蜜，眼底笑意更深，
　　“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伸向陆闻舟的脸，轻轻擦去痕迹，动作再自然不过。

　　陆闻舟：“......”

　　他刚刚算是被调戏了？

　　二楼窗台，
　　霍季恂目光沉静地望着眼皮子底下刚刚上演的一幕。他神色如晦地对长生吩咐：
　　“去给二少爷带句话。”

　　看到李衡之，陆闻舟不意外，但是看到他身边的行李箱，他意外了，
　　“衡之，你是要出远门吗？”

　　李衡之看他的反应，笑着说：
　　“我住不惯酒店，来府上打扰几日，你不介意吧？”

　　“当然，我事先和陆老爷打过招呼，他也是同意的。”

　　既然陆群先同意，陆闻舟自然没什么意见。

　　这时，长生从屋里出来，走到陆闻舟身边道：
　　“二少爷，霍先生让您送些烤肉去他房间。”

　　不过说话功夫，架子上的肉都已熟透。

　　陆闻舟拿盘子盛起来，想也不想的拒绝，“想吃就自己下来取。”

　　去霍季恂房间给他送烤肉？

　　呵呵

　　陆闻舟想到自己上回在他房间犯下的恶行，他还不想自投罗网。

　　“我来帮你。”坐在一旁的李衡之突然插嘴。

　　“不用，你坐在那就好。”

　　李衡之望着他笑的更开心了。

　　长生抿唇，转身进了屋。

　　陆闻舟弄完这些，将台面交给下人收拾，净了净手，请他去客厅。
　　“凶手抓到了？”

　　李衡之嗯了一声，“不过我没见着，听说他在逃亡的路上被流寇杀了。”

　　也就是说赵攀被解决了，没想到霍季恂做事倒利索。

　　见李衡平静地望着自己的脚下，陆闻舟这才关心起他的腿伤，
　　“伤势怎么样？”

　　李衡之扯扯嘴角，“挨了一记枪子，幸亏送医院及时，还不至于残废。”

　　陆闻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赵攀当初的目标是他，没想到最后会牵连到李衡之，让他伤的这么重。

　　他想说点什么，李衡之反倒安慰起他来，“闻舟，见到你没事，我真的很开心。”

　　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平安。

　　他说的认真，话里藏着一颗真心。

　　陆闻舟听出来了，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

　　就在气氛即将陷入尴尬之际，下人端着餐盘走进来，“二少爷，这些该如何处理？”

　　是多剩下的烤肉。

　　本着不浪费的打算，又或许是有心想避开此时的氛围，他向李衡之抱歉笑笑。

　　来到霍季恂门口时，他刚准备敲门，就被一只大手强行拉了进去。

　　“在楼下不是和那个小白脸儿聊得挺起劲儿么，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霍季恂将他抵在墙角，语气不善。

　　陆闻舟推推他，面无表情道：“你还吃不吃了？”

　　霍季恂嫌弃地看了眼盘里的肉食，都已经凉掉了，他却让自己吃，没良心的小东西。

　　想到李衡之替他擦嘴的那一幕，他心里发堵，低头吻向了陆闻舟。

　　调戏算什么，小白脸不敢做的事，他霍季恂却是敢的。

　　他唇角愉悦的扬起，一手扣住陆闻舟的后脑勺，加重这个吻。

　　等自己亲够了，心里也平衡了。霍季恂这才餍足地放开他，见陆闻舟唇色洇红潋滟。他意有所指，“味道不错。”

　　不错你妹啊！
　　陆闻舟眸子深处怒意迸发，他手一扬，盘子唰的拍向霍季恂道貌岸然的嘴脸。

　　“啪啦！”一声，盘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霍季恂，你是不是找死？”他死死盯着霍季恂，“上次给你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

　　男人显然并没有被他吓到，反而稀奇地打量他，“从前又不是没有过，你的反应至于这么大？”

　　“前段事忙，有个疑惑一直在我心里。今日不如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我这次回来，你变得不再同我亲近了。”

　　“闻舟，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问着，语气毫不掩饰带着探究。

　　他还是在怀疑他。

　　陆闻舟转过身，劝自己冷静再冷静。为了以后，有些话自然还是要说清楚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是我不懂事，喜欢亲近师兄，现在我反复想来这样是不对的，爱慕兄长不应该是这样的。”

　　“师兄，你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对吗？”

　　“师兄，你还是做我的师兄吧。”

　　这天晚上，陆家下人发现，霍先生明明在家，却罕见的，没有下楼用饭。
　　......

　　霍季恂最近心里不痛快，小家伙丢下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就跑了，背影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四个字来形容。

　　这个李衡之来了，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和自己划清界限吗？

　　想到此，他心里更不痛快了，对李衡之自然没有好脸色，李衡之亦是如此。

　　所以每次碰面，两人都很有默契地装作没看见对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偏偏陆老爷子对他分外热情，就这样李衡之在由陆家原本的小住，变成长久住了下来。

　　霍季恂冷眼瞧着某人伤势痊愈，却全然没有挪窝的意思。干脆找个陆闻舟出去训练的早上，去找李衡之谈话了。

　　“听说李关长住不惯酒店？”

　　霍季恂给他递了杯咖啡，坐在李衡之对面问道。

　　李衡之道声谢，熟练地撕开方糖倒进去，
　　“可能水土不服的原因，在酒店晚上睡不好。”

　　霍季恂却是不信，“哦？在上海也能水土不服，霍某倒是第一次听说。”

　　李衡之煞有其事点头，“我也很是困扰。”

　　不想再听他鬼话连篇，霍季恂身子微微向后一靠，眸色幽深看着他，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安排一处住所。那里位置偏僻，环境也不错，相信李关长很快就能适应。”

　　李衡之端着咖啡杯的手一抖，他有些不敢置信，“霍季恂，你在威胁我？”

　　“不敢，”霍季恂一脸伪善道：“现下李关长腿伤已愈，陆家也不好再留你。你若真没有合适的去处，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见他终于挑明来意，李衡之气笑了，“绕了这一圈我算是看出来了，其实是你想赶我走吧？”

　　霍季恂点点头，没否认，“你在这里，会妨碍到我和闻舟。”

　　什么叫妨碍他和闻舟，这人要脸不要！

　　李衡之刷的站起来，声音夹满愤怒，“霍季恂你恶不恶心，你连自己的师弟都不放过。”

　　霍季恂眉眼冷了几分，他跟着站起来，敛起伪装了一早上的好脾气，
　　“李衡之，闻舟有没有告诉你，我和他是两情相悦。”

　　“所以，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李衡之忽然想起陆闻舟那张羞涩紧张的面容，他一时间哑口无言，悻悻地别开头不再说话。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来安排人替李关长收拾行李。”
　　霍季恂胜券在握，他微笑着下着逐客令。
　　“爹已经嘱咐过让衡之在家多住一段时日。师兄，这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陆闻舟冷着脸走进来，打断他的话。

　　他是真没想到，霍季恂这家伙居然当着其他人的面，将他们二人之前的私情毫不避讳地搬到台面上说。

　　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变得这么幼稚。
　　没错，陆闻舟觉得他幼稚，尤其是方才霍季恂说的那些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拈酸吃醋。

　　他不是以前的陆家二少爷，听到他这近乎宣誓主权的情话并不觉得心动，只会觉得羞恼难堪。

　　见鬼的两情相悦，陆闻舟很烦躁，想骂人。

　　他这些天的有意疏远，甚至上次试图说服他放下这段感情，都因为他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全都白费了。

　　霍季恂向来自控力很好，但听到陆闻舟这般维护李衡之，他到底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这就舍不得了？这究竟是老师的嘱咐，还是你自己的意愿？”

　　陆闻舟愣了愣，没想到他这样揣测自己。

　　他唇一勾，冷笑回道，“霍季恂，你确实挺恶心的。”

　　霍季恂脸上渗着寒意。

　　他走到陆闻舟面前盯着他，认真问道：“我恶心？”

　　见陆闻舟沉默，他突然轻笑出声，薄唇吐出更为难堪的话，“这要是算恶心，从前在我身下的你，又比我干净多少。”

　　话音刚落，就有劲风正面袭来，霍季恂截住陆闻舟的拳头，温柔地贴在他耳边轻语，
　　“闻舟，师兄送你一句话。就算要找下家，也别饥不择食找个比你弱的。”

　　丢下这句话，他大步离开。

　　这就是撕破脸了。

　　半晌，李衡之见陆闻舟苍白着脸色没有说话，忍不住试探地喊道：
　　“闻舟，你没事吧？”

　　陆闻舟回过神，他摇摇头，右手按向胸口，怎么回事，为什么霍季恂说那句话时，他的心脏竟会疼得那么厉害，疼的他甚至有一瞬间喘不过气。

　　他对霍季恂没有感觉，这种剧烈的情绪波动，绝对不属于他自己。

　　***
　　早上经过那么一闹，李衡之也没好意思再留在陆家。身为一家之主的陆群先一再挽留，当天下午他还是搬了出去。

　　同样搬出去的还有霍季恂，听说他回到自己的公馆，不打算再回陆家住了。

　　陆闻舟不以为意，就这样将近数月，霍季恂确实没有再回来过。

　　他乐的自在，想到再也不用和此人费力周旋，陆闻舟只觉往后的生活一片美好，他大发善心，决定放下和霍季恂之前发生的那些过节。

　　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期间，陆老爷子曾找过他一次，隐晦地问了知不知道他师兄搬出去的原因。

　　陆闻舟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发现陆老爷子似乎松了口气。

　　陆雪莹最近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霍季恂的住所地址，于是她趁学校放假的那天下午，拉着一头雾水的陆闻舟跑去他的公馆。

　　两人刚到延西路，就看到霍季恂驾着车从公馆出来，车子过了下坡路，往左转去。

　　陆雪莹眼尖地瞥到副驾驶位置坐着一个女人，她捣捣陆闻舟的胳膊，
　　“二哥，她是谁，是季恂师兄新交的女朋友么？”

　　陆闻舟不作声，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他还是认出了车里的女人，是郭家小姐。

　　原来交了女朋友。

　　他还以为霍季恂搬出来是因为......

　　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他又想到了那天下午的那个吻，原本平静的内心，莫名地烦躁。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妹妹，“你诓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你的季恂师兄？”

　　陆雪莹缩缩脑袋，心里纳闷，为什么二哥变得一天比一天可怕了。

　　二人在外晃了一圈，打道回府。

　　看到陆闻舟回来，在门口等了许久的绿珠连忙迎上去，
　　“二少爷，刚刚老爷来电话，让您和小姐别忘了参加今晚的投标会。衣服给您备好在房间里了。”

　　招标会？

　　陆闻舟疑惑地看向陆雪莹。

　　陆雪莹捂口惊呼，“哎呀，早上爹还让我告诉你来着，我给忘了。”

　　陆闻舟扶额，“快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