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云拨月

14、第14章

　　陆闻舟坐着黄包车回到灵境胡同的时候，天已经放晴，好在下过一场大雨，气温倒没有上升那么快。

　　齐管家在二道门走来走去，看到人平安无事的回来，连忙迎上去，“二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陆闻舟从口袋掏出两块大洋付给那车夫，抬眼看向他：“这么激动做什么，齐管家还怕你家二少爷丢了不成？”

　　“二少爷莫和老头子开玩笑啦。”

　　齐管家苦着脸，声音略显无奈，“霍先生回来后都问您半天了。”

　　陆闻舟跨进门槛的身形顿了顿，回头问他，“你没和他提今天戏园子里的事吧？”

　　齐管家摇头，“您既然不让，我回来哪敢提。不过，今日那尊大佛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齐管家在北平待这么久，居然也不知道城内有李烨这号人物么？

　　陆闻舟语气带些迟疑：“我也不太清楚此人底细，还得劳烦齐管家私下里打听打听。近日可有哪位王孙后裔入京了。”

　　听到这话，齐管家谨慎地点点头，应诺。

　　眼下已过晌午，霍季恂等的耐心告罄。正要动身去广和楼亲自捉人时，就和门外进来的陆闻舟撞了个满怀。

　　霍季恂捂着发疼的下颚，对上陆闻舟如墨黑亮的眼眸，心头的怒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回来了？”

　　陆闻舟亦是捂住发麻的额头，淡淡地唔了一声。

　　霍季恂嘴角笑意微敛，又低声问：“戏好看吗？”

　　你自己点的你还来问我好不好看？

　　陆闻舟歪头，似笑非笑地睨他，想不到师兄的品味如此独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俊俏的眉眼，罕见地带了捉狭之色。

　　霍季恂眸子暗了暗，俯身在他耳边，意有所指道，
　　“我的品味如何，闻舟不是应该最清楚？”

　　陆闻舟嘴唇动了动，低低吐出个字，
　　“草。”

　　眼见他要炸毛，霍季恂后退了一步，又变得道貌岸然，
　　“西蒙先生新进了不少好东西，有兴趣和我一道去么？”

　　陆闻舟思绪一转，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好东西是什么。

　　“我也有份？”

　　霍季恂微笑：“任君挑选。”

　　车子奔驰在林间大道上，一路往城郊驶去，直到一处破落古老的别墅跟前停住。

　　别墅大门紧闭，墙面上东一片西一片脱落不少石灰，就连窗棱上也缠着厚厚的蜘蛛丝，显然很久没有人居住，荒废了。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不能光凭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特别是，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随行的谢况率先上去敲门，过了会儿，门上一角有块铁皮被人从里拉开，里面的人要求对暗语。

　　谢况飞快低语几个字。

　　没过几秒，铁门开了。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霍，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看来你的客人对我的宝贝们很满意。”

　　“当然。西蒙先生最近好么？”

　　霍季恂客气地和他寒暄。

　　“多谢你的关心。”西蒙说着，看向他身边的陆闻舟，“这位是？”

　　他霍季恂合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带外人来。

　　霍季恂对他介绍：“这是我的师弟，陆闻舟。”

　　西蒙绅士地向他颔首：“陆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陆闻舟扬起嘴角，以同样地道的英式腔回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西蒙先生。”

　　西蒙意外地看向霍季恂，“霍，你的英文是小陆先生教的吧。”

　　几人说笑间，进入别墅后园。

　　一望无际绿茵茵的庄园落入眼中，只见庄园深处，撑起白玉雕柱架满葡萄，有人工正在采摘。

　　这里赫然是座私人酒庄。

　　穿过了葡萄园，西蒙将他们带到地下仓库，他拿钥匙开门的间隙，对霍季恂说：
　　“你的消息很灵通，里面应该有你想要的东西。不然，以你挑剔的性格，如果再晚来一天，我想我会从此少了一位合作伙伴。”

　　霍季恂笑而不语，也算认同他的话。

　　推开仓库门，西蒙让到一旁，向两人发出邀请：“进去慢慢挑，我的朋友。”

　　仓库里很安静，墙角堆着盛满葡萄酒的木桶。两侧墙壁的顶端各开六扇窗户，照亮每条走道。

　　陆闻舟跟在霍季恂身后，环顾四周，大概走了数百米远，有一片神秘物被油布挡住了。

　　他视线往下，看到油布底下有处沉木箱角暴露在空气里。

　　霍季恂伸手，倏地掀开油布，只见蓬松的干草下，躺着一排整齐的瑞士军刀和匕首。

　　不同的匕首下方都挂着标签，霍季恂捡起其中一把看了看，冲陆闻舟招手。

　　陆闻舟以为他是找到什么好东西，走了过去，照着他手里的标签轻念，“专用骨瓷刀，利刃，削铁如泥。”

　　他皱眉看向霍季恂，“东洋人的东西？”

　　霍季恂翻过标签另外一面，“它还有个缺点，落地很容易就摔碎。”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闻舟，“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会看懂日语。”

　　陆闻舟别开脸，“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也是。”

　　霍季恂将华而不实的骨瓷刀放回去，对他说：“枪支在第五排和第六排的位置，你先过去看看。”

　　陆闻舟点点头，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安静的仓库里突然响起一道微弱短暂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只是那声音又被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覆盖。

　　“你站着别动。”陆闻舟回头，冲跟过来的霍季恂低声命令道。

　　他心里蓦地涌起隐隐不安。

　　怎么了？

　　霍季恂见他神色凝重，脚步一顿，以口型问道。

　　陆闻舟肃着脸色没说话，专心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

　　很快，那道微弱的声音又在角落里响起。

　　“滴、滴、滴……”

　　这回是听清楚了，陆闻舟瞬间面色大变。

　　仓库里有炸弹！

　　他当即拉住身后的霍季恂：“快走！”

　　耳边的倒计时还在继续，霍季恂这回也听到了。一旦发生爆炸，就算他们现在逃出去，整个仓库的东西也都毁了。

　　“你先出去等我。”

　　他望了眼远处的大门，冷静地推开陆闻舟的手。然后抄起旁边箱子上的铁钳工具，往里面深处方向走。

　　陆闻舟怔住了，生路就在眼前，他这个师兄却要去拆炸弹？

　　这个家伙是不是想挣钱想疯了，这屋子里的东西就这么值得他以身冒险？

　　角落里，霍季恂小心翼翼地拨开其中一个木桶，一眼瞥到地上小小的炸弹。上面没有计时，只有两根红蓝线，发出诡异的滴滴声。

　　他屏住呼吸，只要剪掉其中一根就好了，其中一根，是蓝线还是红线…

　　手里的铁钳停在红线方向只一瞬，又移向另一边。

　　在霍季恂的直觉里，红色除了代表热情还代表着，危险。

　　就在铁钳距离那根蓝线只有一步之遥时，一只长臂横斜里插进来，拉起他的手腕往后一带。

　　陆闻舟急促的呼吸声闯入他耳中，“跟我走！霍季恂，你没必要为陆家这么卖命。”

　　他以不容人抗拒的力道，几乎是拽着霍季恂的身子往外狂奔。

　　两人跑出仓库，刚站稳脚，不过短短几秒，身后便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红灼热的气浪沿着仓库最深处向他们咆哮吼来。

　　霍季恂下意识抱住陆闻舟，捂着他的脑袋快速扑向一旁空地。

　　气浪褪去，浓烟滚滚。

　　陆闻舟躺在地上，望着他上方灰头土脸，却异常专注看着自己的霍季恂，双腿跟灌了铅似的使不上力。

　　第二次距离死神如此之近，他是如此畏惧死亡。

　　他原本可以听霍季恂的话，先行逃出来，但他却鬼使神差的回去救他了。

　　发生这么大的动静，西蒙带人急匆匆赶来。等看到眼前凌乱不堪的灾难现场，他碧色瞳孔急骤收缩了下，不敢置信地看向霍季恂，

　　“我的上帝！霍，你对我的仓库做了什么？”

　　霍季恂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色深沉：“西蒙先生，有人在您的仓库里埋藏炸药。刚才要不是我们逃得快，现在也不会站在你面前回答你的问题。”

　　闻言，西蒙语气变得不愉快了，“你在开什么玩笑？这里的钥匙一直在我身上，你的意思是我埋了炸药要谋害你，甚至不惜陪上我的宝贝们？”

　　“我很抱歉引起您的误会，“霍季恂语带歉然，“但是请相信，我不会随意拿自己的信誉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西蒙阴骛着眼角打量他半晌，然后问道：
　　“那你告诉我凶手现在在哪里？是在这座别墅里，还是已经跑了？霍，我们一码归一码，我的损失总该给我个交代。”

　　他暂且相信了霍季恂的说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平时相安无事，偏偏他来之后就出了意外。可见这些人是冲谁来的不言而喻。

　　霍季恂垂眸，给出自己最大的诚意，“如果有西蒙先生的配合，我保证很快就能找出他。至于您的损失，霍某愿意全部承担。”

　　西蒙是个精明的商人，和霍季恂合作了这么多年，也不愿因为这次意外而让两人落得不愉快。听到霍季恂这么说，当下表示如果他能抓到凶手，他可以不用赔偿损失。只是三年之内的其他军火不会再给对方事先保留优待。

　　入夜，清冷的月光照进房间，陆闻舟躺在窗前凉榻上辗转反侧。一闭眼，下午发生的事就会控制不住浮现在眼前。

　　他正陷入浑噩里，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尽管来人已经放低脚步，但陆闻舟还是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和他一样睡不着觉，又爱大半夜摸进人房间的，除了霍季恂，还能有谁……

　　温热的身体贴上来还住他的腰侧，陆闻舟睁开眸子，听到男人在他耳畔道歉，“闻舟，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内疚，还有惊魂未定。

　　陆闻舟翻过身往里侧去了去，给他让了一块位置。

　　“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阻止你么？”

　　见霍季恂摇头，他支起上半身，低头凝视他黑亮的眸子，语气凝重的说道：“那两根线，无论你剪哪一根，都会爆炸。”

　　他在集训营里也算接触过很多型号，这种最简单基础的，很容易伪装自己麻痹人的错觉，最终造成的伤害往往也是最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