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云拨月

12、第12章

　　车子出了火车站后一路前行，大概过了五百米远，穿过前门大街，陆闻舟忍不住抬眸往窗外望去。

　　此时天已大亮，街道两旁停着不少黄包车，一排排青灰石瓦屋后，聚集着鳞次栉比的洋建筑。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鸣笛声响，一列电车沿着铁轨线从东边叮叮当当驶来。

　　齐管家打个方向盘将车停至一旁，让它先过。

　　陆闻舟摇下车窗，看清对面钟楼上的摆针指向8点。

　　他前世是南方人，后来因为职业关系就在北京落脚生根。闲暇时，陆闻舟和队友们在这条街上不知道溜过多少次马路。

　　一入夜，正阳桥张灯结彩，纯朴的京派建筑让前来的游客流连忘返。随便走进一家炸酱面馆就有服务员操着地道的口音热情迎上来，

　　“吃了么您嘞？您给里边儿请……”

　　还有全聚德，便宜坊，东来顺这些耳熟能详的老字号店铺，陆闻舟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前面路段开始宽敞不少，齐管家见他神情专注盯着外面，笑着说：
　　“二少爷老长日子没来北京城了，没想到还记得这里呢。”

　　陆闻舟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低迷：“确实很久没来了。”

　　齐管家：“要不您先回去拾顿好，我再送您过来溜达几圈？”

　　“不用那么麻烦。”

　　陆闻舟摇上车窗，身子重新靠回座椅上，与窗外景色隔绝。

　　原以为会有段路程，没想到车子钻进灵境胡同后，片刻功夫就在一座精致的四合院门口缓缓停下了。

　　陆闻舟下车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齐管家比手请他进去。

　　因为陆家在上海的住宅是西洋别墅，所以他先入为主的以为北平的分宅也是同样的，谁想到陆家在这里竟然置了座四合院。

　　他小声嘶了一口，发财了发财了。

　　面上不能显出来，但眼底的笑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他扬着唇，随齐管家一起穿过前面的二跨进院，往里走去。

　　庭院角落里种着几株石榴树，垂花门应该是开春新上的漆，檐口的椽子油成蓝绿色，很是鲜嫩。座下嵌了一方鱼池，水面上的睡莲含苞欲放。

　　门上的雕饰是“岁寒三友”，“海棠富贵”这些吉利画像，随着天气变热，明窗上的纱也换成了冷布。整座院落看上去色彩明艳，宽绰疏朗。

　　可见平时宅子里的人很尽心，将这里打理的很精细。

　　陆闻舟再次发自肺腑地感慨，有钱真好。

　　下午，霍季恂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看见陆闻舟正在屋里收拾行李。

　　他原本想进去，看了眼自己有些落灰的裤脚，还是站在了门外。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晚一点我带你出去逛逛。”

　　陆闻舟从房里探出头，“去哪儿都可以？”

　　霍季恂点头，“当然。”

　　陆闻舟眼睛发亮：“我想去东来顺涮锅子。”

　　这是他在路上想了好久的事了，火锅是他为数不多的喜好之一。他本打算自己这两日找个机会去的，不过火锅嘛，有个饭搭子总比一个人吃起来香。

　　“这个天吃锅子？”霍季恂以为自己听错了。

　　印象里，他这个师弟的胃口一向很清淡，他怎么不知道他还好这一口。

　　“你不去我自己去。”

　　陆闻舟缩回脑袋，坚定地表达了自己要去涮锅子的决心。

　　霍季恂从他的话里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他哪有会放过的道理，
　　“我可没说不去，我是担心这么热的天你吃完嘴角会燎泡而已。”

　　屋里传来陆闻舟自信的冷笑：“呵呵，不可能。”

　　他在大夏天吃重庆火锅都成家常便饭了，也没见怎么样。霍季恂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霍季恂无法，又不想舍了两人独处的好机会，最后还是换身衣服带他去了位于东安市场的东来顺羊肉馆。

　　到了之后，霍季恂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哪怕即将入夏，三层楼高的东来顺里也是高朋满座。

　　好在他提前让人过来订了座，不然光站在门口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进了包厢，陆闻舟轻车熟路地开始点菜。他也没问霍季恂想吃什么，要了六盘鲜切羊肉，二十个烤串，两斤烤羊腿，和一些烫菜。

　　霍季恂在一旁看着他忙乎，看他要了两份芝麻酱，这才开口：
　　“我不吃芝麻酱。”

　　他受不了那个的味道。

　　陆闻舟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涮羊肉不沾麻酱还有什么灵魂可言。

　　店小二还在等着，陆闻舟犹豫了下对他说：“另一份调成香油，加上蒜末，香菜，再放些酱油即可。”

　　店小二细细听着他的吩咐，记下后笑道：“好嘞，二位爷稍等。”

　　铜锅子和烫菜上来的很快，跟着是羊肉，切的是片薄如纸，肥瘦相宜，成半透明状被盛放在青花瓷盘里。

　　陆闻舟是真饿了，也不要人伺候，自己挽起袖子就开始下肉，然后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水花滚开。

　　肉片切的薄，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已经烫熟。他迫不及待地夹起来，蘸上佐着韭花的芝麻酱，送进嘴巴里。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陆闻舟眯起眸，笑的像猫一样一脸满足。

　　霍季恂很少看到他这么生动活泼的一面，心里暗道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涮羊肉，有空得带他经常来。

　　陆闻舟又吃了好几口，这才过足馋瘾。见霍季恂半天没动筷子，只是盯着自己看，他开始怂恿他：
　　“师兄，你要不要试试我这个蘸料？真的很好吃。”

　　霍季恂看了眼他蘸料碟里浓稠的酱汁，再看看他的唇，说服自己做好心里建设，然后笑：“好啊。”

　　接着他就看见陆闻舟转头对店里的伙计说：“烦请帮我再调一份蘸料。”

　　霍季恂：“......”

　　好吧，是他理解错了。

　　上了一桌子菜，两人都没有浪费。

　　陆闻舟拿着串，隔着铜锅里的雾气，在这样人声喧闹的场合里，认真地打量起对面的霍季恂。

　　他西装革履，额前的碎发挡住眉眼，正低着头细嚼慢咽，连吃个羊腿都是那么斯文。

　　这好像是他们俩这么久以来，也是第一次这样没有各怀心思，逢场作戏的坐在一起吃饭。

　　这种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这种还不错的感觉也就持续了一晚。陆闻舟第二天早上是被疼醒的，他摸着发疼的嘴角，摸到一小排水泡。

　　他不死心，对着镜子一照，还真起燎泡了。

　　讲真的，再好看的模样此时也有点搞笑了。

　　陆闻舟想冷笑，刚弯起唇角就疼的嘶了一下，根本做不了太多的表情动作。

　　他阴恻恻地看向门外，霍季恂的嘴是开了光的吧。

　　他闯进霍季恂屋里，准备找他算账，没想到扑了个空。

　　齐管家说他一早就出门了，陆闻舟安慰自己，没事，晚上算账也是一样的。

　　他原本皮肤就白，此刻郁着张脸，衬的那些水泡更显眼了。

　　一把年纪的齐管家要忍住不笑很辛苦的，他从正房里拿了瓶西瓜霜走出来：
　　“闻舟少爷，这是霍先生临走前交代的，说是您应该用得上。”

　　陆闻舟接过瓷瓶，心情有些复杂，真不知该夸他料事如神，还是该说他对自己的体质了如指掌。

　　黑夜入水，霍季恂回来的时候，宅子里的人都睡下了。只有陆闻舟的屋里点着灯，他脚步一顿。

　　走进屋里，就看到陆闻舟躺在床上睡着了，身上又没盖被子。

　　霍季恂放轻脚步走到床头，看到了床头摆放的白色瓷瓶，上面连封蜡都没拆。

　　他又看向陆闻舟的嘴角，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抹药，他白天应该交代很清楚了。

　　其实仔细看看，他这几个月有些变样子了，眉眼越发明艳，眉尾上扬时也隐隐透着桀骜叛逆。

　　但是霍季恂喜欢，他喜欢这样鲜活的陆闻舟。

　　陆闻舟放着伤口不管，他却做不到。

　　霍季恂洗干净手后，撕开蜂蜡，用指尖挑起一层薄薄的霜体，轻轻地敷在他的嘴角上。他小心翼翼，带着近乎呵护的温柔，尽量不吵醒床上熟睡的人。

　　最后，他替陆闻舟盖上被子，熄掉灯，离开房间。

　　寂暗的房间里，陆闻舟慢慢睁开眼，他望着头顶原本水青色的幔帐，摸了摸被上药的地方。

　　霍季恂明明已经离开了，可他温热的指尖仿佛还停留在上面，甚至划过了他的唇。

　　陆闻舟顿时心跳如雷，他没办法骗自己，他在渴望霍季恂的触碰。

　　心动的感觉真美好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