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云拨月

11、第11章

　　陆闻舟罕见地失眠了，他躺在书房的沙发里，望着墙上的西洋钟缓缓指向凌晨三点，懊恼地捋了一把头发。

　　心里真是憋屈的要死，他前前后后也算活了三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现在居然被一个霍季恂撩的方寸大乱。

　　肯定是自己素的太久了。他思来想去，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定论后，情绪果然平复不少。

　　想来霍季恂应该不在房间里了。

　　陆闻舟坐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去，见房中空空无人，他惬意地躺在熟悉的枕头上，这才安心地合上眼。

　　按理来说，霍季恂第二日会识趣离开才是，毕竟他已经搬出去住这么久了。

　　可陆闻舟下楼用早饭的时候，就看到霍季恂坐在餐桌旁，今天陆老爷子不在家，陆雪莹又回了学校。

　　餐厅里只有他一人，只见他一身常服，正慢条细理地挑去盘里的鱼刺，然后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举止优雅。

　　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好在陆闻舟已经调整的差不多，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在男人的对面入座，然后顶着霍季恂炙热的视线下，故作淡定地用餐。

　　李衡之就是在这时候登门的，他今天休息，来约陆闻舟出去看电影。他没想到霍季恂居然也在。

　　李衡之指着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不敢置信地问陆闻舟：“他怎么会在这？”

　　霍季恂报之以笑：“李先生真会说笑，这里是陆家，我不待这里，应该去哪。”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陆闻舟只得出声：“衡之应该还未用过早饭吧，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吃些。”

　　霍季恂拒绝：“这一桌子粗茶淡饭，李关长想来应该吃不惯。”

　　李衡之冲他龇了一下牙，“你懂什么，我看这条鱼就很合我的胃口，还请闻舟再为我准备一份。”

　　说着，他从容地坐下。

　　霍季恂当即变了脸色，他放下筷子，幽怨地看向陆闻舟。

　　陆闻舟轻飘飘瞥他一眼：“幼稚。”

　　这是他整个早上和霍季恂说的第一句话。

　　霍季恂重新捡起笑容，什么也没说。他将座位换到陆闻舟的身旁，而后虎视眈眈盯向李衡之。

　　李衡之望着他们俩之间的互动，瞬间心里头不是个滋味。看样子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闻舟和他师兄的关系又近了一步，这样的结果当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平时性情大大咧咧，骨子里却极其自负。生怕有些话冒然说出口不仅会遭到拒绝，和陆闻舟最后甚至连朋友都没得做。

　　或许正是这份犹豫不决，才让李衡之每次徘徊在陆闻舟身边，却不敢再走近一步。

　　这一桌微妙的氛围，随着长生进来被打破。

　　他走到霍季恂耳边小声低语，神情有些凝重。

　　霍季恂抬手，示意他不用着急。

　　长生欲言又止，只得退至一旁。

　　霍季恂在等陆闻舟吃完早饭，看他餍足地放下餐具，这才开口：“晚上你收拾几套随身的衣物，明早和我一道去趟北平。”

　　听到要出远门，还是去北平，陆闻舟有些惊喜：“怎么突然想起带上我了？”

　　“南京路的店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张，往后生意上的事，你要开始学着慢慢接手。老师也有这方面意思，所以这次进货主要是带你去练练手。还有什么问题，你可以一并说出来。”

　　陆闻舟想了想，问道：“要去多久？”

　　“大概半个月，不会待多久。空余的时间，你可以去你的外祖家拜访。好几年没见，他们也挺挂念你的。”

　　陆闻舟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陆家在北平也有亲戚。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对于这趟北平之旅，他还是期待的。

　　李衡之半天插不上话，他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不放心，却不能点出来，只能对陆闻舟说：“明早我去车站送你。”

　　霍季恂脸色沉了沉，这个小白脸真是死皮赖脸。

　　天色渐晚，月牙悄悄爬上了树梢。

　　陆闻舟的房里亮着灯，屋里头，绿珠大包小包的在收拾行李。

　　他正在穿上衣，霍季恂就过来了。

　　陆闻舟将最后一粒扣子系完，对他意有所指：“又来借浴室？”

　　霍季恂看着他的脸上氲着绯色，忍住上手捏一把的冲动，轻笑出声：“这回倒不用。”

　　他又看一眼地上的行李，快赶上搬家的程度。

　　“又不是出国，给你们少爷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行了。”

　　绿珠停下动作：“不知道先生您和二少爷要去多久，我想着多备着些也是好的。只是二少爷这两年还未出过远门，身边没个服侍的人——”

　　霍季恂暗暗皱眉，觉得这个丫鬟关心的未免有些过头。

　　“他一个爷们儿出门几天，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被他这么一说，绿珠咬唇低下头，默默地将陆闻舟平日穿的几件衣服单独拾出。

　　等她出去后，陆闻舟开始兴师问罪了：
　　“师兄今日好大的脾气，连我屋里的人也训斥上了。”

　　“她算你哪门子屋里人。”霍季恂挑眉，“你就没看出来她的心思？”

　　陆闻舟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因为即将出门的激动，倒是难得有心情同他揶揄：“我只看到好像有人吃醋了。”

　　霍季恂忍俊不禁，点头承认：“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

　　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日，天刚刚亮，长生开车载着他们前往火车站。

　　陆闻舟下车后，一双大手便过来接下他的行李。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黝黑魁梧的男人，是副陌生的面孔。只见他两只手拎着行李快步往车站走去，脚下生风。

　　“谢况也和我们一起去。”霍季恂看出他眼里的疑惑，解释道。

　　他只说了名字，却没有透露对方的身份，看样子也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陆闻舟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跟着走进车站。

　　霍季恂让人订的是头等车厢，听说里面不仅有床铺，还有单独的洗手间，这简直和现代的高铁卧铺一样了。

　　陆闻舟站在月台上，望着眼前一节节长长的铁皮车厢。时针很快走到六点，快上火车时，他好像听到了李衡之的声音。

　　陆闻舟回头，就看到李衡之拎着个行李，冲他在招手。他头发蓬乱，西服外套上甚至还有几个扣子系反了，想来是一路赶过来的。

　　等到了跟前，李衡之也发现自己衣着凌乱，不太雅观。他连忙整整，挠挠头干笑：
　　“早上差点睡过头了，幸好还能赶上。闻舟，我这里临时有事也要去趟北平，正好咱俩顺道。”

　　呵呵，顺道？

　　霍季恂闻言冷笑，向旁边的谢况使个眼色。

　　谢况二话不说拦腰抱起李衡之，将他连同箱子一起扛在肩头，往出站口方向奔去。

　　不过眨眼功夫，他两手空空回来，朝霍季恂点点头，示意麻烦解决。

　　陆闻舟扶额：“这个人，你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李衡之怎么说也是成年男子，论个头不比他矮多少。刚才这汉子居然毫不费力的就能将他扛起，可见其力气之大。

　　眼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李衡之抱着行李箱还不死心的往这边挤过来。

　　霍季恂面色一沉，立马将陆闻舟推上车厢，
　　“他自然是他爹妈生出来的。”

　　谢况木着脸：“......”

　　陆闻舟：“……”

　　***
　　早上起的早，再加上车厢摇摇晃晃，吃中饭时，陆闻舟刚端上碗，眼皮子就在打架。他半倾着身子，脑袋时不时点了点。

　　霍季恂正在喝水，瞥到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他轻轻地拿开陆闻舟手里的碗筷，然后拍拍他的肩。

　　正在打盹的陆闻舟倏然抬头，眼神朦胧地看向他，“到站了？”

　　霍季恂忍笑，指指他身后的床铺，示意他过去睡。

　　陆闻舟哦了一声，脚下拌蒜的走过去，脑袋刚沾上鹅绒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倒是难得这么乖顺。霍季恂上前，动作温柔地给他披上毯子。

　　陆闻舟这一觉睡得沉，等醒来就觉得嗓子干得冒烟，他下床喝完整整一壶水，才好受一点。

　　此时车厢里，光线不是那么强烈了，他掀开窗帘，随着轰隆隆的车轮滚动声，窗外树林不断移动。

　　远处群峦起伏的山头，金乌西坠，霞光染满半边天。

　　“还有多长时间到站？”

　　霍季恂不在，他放下窗帘，问向房间里的另一人。

　　过了几秒，陆闻舟听到谢况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明晨。”

　　陆闻舟又重新躺回床上，打算就这样一路躺去北平。只是他先前喝的水有点多，不一会儿就感到尿意来袭。

　　陆闻舟起身，往洗手间走去，谁知里面的马桶摁半天没反应。

　　他只好出去找厕所。

　　不成想刚一脚踏出房间，就被一只黝黑的大手凭空拦住，“霍先生交代了他没回来前，你哪也不能去。”

　　陆闻舟有些不淡定了，“让开，我要去上厕所。”

　　谢况摇头，声音异常坚定：“等霍先生回来，你再去！”

　　张嘴闭嘴就是霍先生，陆闻舟气笑了。

　　人有三急，他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伸手去推他。谁知面前的人像座大山似的，无论他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陆闻舟炸毛了：“老子去撒尿，你拦个屁啊！”

　　谢况不让步，就是让他憋着等霍季恂回来。

　　两人僵持之际，霍季恂终于出现了。

　　他拎着食盒往这边走来，瞥到陆闻舟不自然的神色，明知故问：“去方便？”

　　听到方便两字，陆闻舟只觉小腹那处憋得更难受。他不禁夹了夹腿，一记眼刀狠狠甩向他：
　　“废话！还不快让你的人让开。”

　　“认识去厕所的路么？”霍季恂目光不怀好意地扫了一眼他的肚子，“要不要我带你去？”

　　还有完没完！
　　陆闻舟忍无可忍，用身体撞开他，往车厢最尽头跑去。

　　先前上火车时，他就留意到厕所和热水区分别在每节车厢的首尾处。

　　穿过狭窄的走廊，陆闻舟小跑到厕所门口，却看到房门闭着，他不死心地又瞄了眼，只见沿角有条缝隙，并未关严。

　　实在憋不住了，陆闻舟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推门而入。

　　没想到里面真的有人，还是个身量和霍季恂差不多高的男人。

　　听到声响，那个人扭过头，目光冷冷扫向他。

　　很好，他还维持着嘘嘘的姿势。

　　意识到自己冒然闯入，打扰到对方的举动很不礼貌，陆闻舟尴尬地撤回目光，
　　“不好意思啊，你继续。”

　　他说完，转身正准备避出去，却见那个男人神态自若的拉上裤拉链，走到洗手台前净净手，越过他走出去，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陆闻舟耸肩，站过去解开皮带，痛快地解决生理问题。

　　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终于抵达北平。

　　三人刚下火车，便有陆家的管家开车来接。霍季恂让齐管家先送陆闻舟回住所，他和谢况还有别的事要办。

　　等车子渐行渐远，霍季恂开口问谢况：“你确定昨晚在火车上看到他了？”

　　谢况点头：“虽然只有一眼，但他哪怕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来。”

　　霍季恂知道他的心结所在，拍拍他的肩，“既然都在北平，总会遇到的。你先不要冲动，静观其变。”

　　谢况没有说话，他与那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么多年都能忍下来，也不差这点时间。

　　另一边，李烨刚到家，就接到李衡之的电话。

　　“小叔，陆家二少爷是我的朋友，他在北平的这段日子，还请你帮我多多关照他。”

　　李烨脱去西装的动作一顿，随口问了一句：
　　“他自己一个人来的？”

　　“那倒不是，还有他大哥。”李衡之如实回道。

　　“既然如此，你不好好工作，操哪门子心。”

　　“正是因为和他大哥一起，我才不放心的。求你了，小叔叔……”

　　李烨懒得听他歪缠，冷言打断他的话：

　　“我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倒是你，李衡之，你长本事了啊。当初招呼不打一声就跑去上海，惹得你爸差点拎着鞭子就赶过去。现在头次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这点破事。”

　　李衡之干笑：“小叔，电话费这么贵，您别老回忆以前啊。”

　　李烨冷冷哼道：“你还有别的事？”

　　“没，没了……”

　　李衡之话音刚落，就听到话筒里传来嘟嘟断线的声音，原来李烨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摸摸脑壳，也不知道小叔叔这是答应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