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乐正雨枫

2、第 2 章

　　“你……不记得你是谁了？”
　　张崇邦诧异之余，想起邱刚敖当初针对警方设下的种种陷阱，又不禁有点怀疑，警惕地打量着他。
　　“你失去了记忆？那你为什么还记得我？”
　　邱刚敖耸了耸肩，以一种无所谓的口吻叙述：“不知道。我记得一些很重要的人，但不记得我自己，也忘记了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共同经历过什么。”
　　“你那帮兄弟呢？”张崇邦问他，“只有你一个留在这里？”

　　“我劝他们去投胎了。”
　　邱刚敖回想着他刚来阴间时的情景，只大概记得一些片段。“我有执念，投不了胎。他们本来想陪着我，但我觉得没必要跟着我困在这个鬼地方……之前和兄弟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起了一点关于自己的记忆，后来他们走了，我又忘记了。”
　　张崇邦听到这里，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看着邱刚敖衬衣上发黑的血迹，缓慢拧紧眉头，最终还是不忍心。
　　“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阴间没有服装店吗？去换一套新的吧。”
　　邱刚敖没有答话，冷漠笑意中带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张崇邦带着邱刚敖找到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家服装店，还没来得及进门，忽然听见店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他以为是店里出了什么事，正想赶过去帮忙，就看到店主跑了出来。
　　“Excuse me，你这是……”
　　“不好意思，我先收工了，本店不做恶煞的生意。”
　　店主背着挎包，匆匆忙忙关门拉闸，眼见邱刚敖站在那里盯着她，更加仓皇失措，逃命似的准备离开。
　　“你可能是误会了，他没有恶意，只是想买衣服……”
　　“他身上那么多罪孽，肯定杀过很多人！你跟我说他没有恶意？谁会信啊？”

　　张崇邦被她说得哑口无言，邱刚敖倒是非常坦然，随着她的话轻轻颔首。
　　“没错，这么多罪孽，我生前肯定是个坏人。”
　　邱刚敖目送店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唇边噙着一丝凉薄的笑。“他们怕我很正常，连我自己都不觉得我会是个好人。”
　　“算了，我帮你量好尺寸，下次我来买吧。”张崇邦叹了口气，“阿敖，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
　　张崇邦微微一怔。“你在阴间没有房子吗？”

　　“房屋销售处的鬼一看见我就关门，你觉得我能买到房子？”
　　邱刚敖摊了摊手，见张崇邦似乎有些难过，反过来劝他：“其实我也不稀罕。反正在阴间不会生病受伤，我睡在外面也行。何况带着这身罪孽的黑气，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鬼敢惹我。”
　　张崇邦没想到邱刚敖在阴间的生存环境如此恶劣，也不知是该感慨善恶有报，还是同情他此时的处境。
　　他思来想去，只能将邱刚敖带回自己的新家，让对方暂时住在这里。

　　阴间香港的商品房，面积比阳间的房屋大得多——阳间所谓的“千呎豪宅”也不过90多平方，现在这间房子少说也有100平方了。
　　张崇邦买的屋子自带装修，只需要添置一些家具就行。鬼不需要吃喝和洗漱，只靠睡眠回复精力，因此厨房和浴室都可以先不用管，重点还是要有床。
　　“买房的时候，sales告诉我，虽然鬼不用靠进食维持生命，但有一些鬼为了追求享受和仪式感，还是会自己下厨，或者在饭店吃东西，所以他建议我保留厨房和餐厅。”
　　张崇邦一边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一边跟邱刚敖聊天。“阿敖，我记得你以前喜欢下厨。每次你做了早餐带来警署，我就会请你喝咖啡。你偏爱鲜奶少糖的口味……”
　　“是吗。”
　　邱刚敖对此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只淡淡应了一句：“可惜我已经不记得了。”

　　邱刚敖从张崇邦那里得到的信息并不多。
　　他只知道了自己的全名，以及他和张崇邦的关系——据对方所言，他们曾经是很要好的兄弟，后来因为发生了某些事，两人反目成仇，这段仇恨最终以邱刚敖的死亡作为句点。
　　“你的人生经历……其实并不愉快。”张崇邦犹豫道，“我想，可能你忘记这些事会比较轻松。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全部，我也可以告诉你。”
　　“我考虑一下。”
　　他猜张崇邦没有欺骗自己，毕竟他记得很多人，唯独忘了自己——这很可能是本能的选择性失忆，证明那段记忆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张崇邦出门采购卧室用品，临走前留了一把钥匙给邱刚敖。
　　邱刚敖在家里待了一会，便感觉有点无聊，打算出去转转。他离开了张崇邦居住的小区，沿着街道一路前行，专门往那些偏僻的地方走。
　　“喂！”
　　远处传来高声喊叫的声音，邱刚敖置若罔闻，继续迈步前行。
　　“喂，叫你啊！”
　　几团阴森的黑气快速逼近，将邱刚敖包围起来。他被迫停了下来，抬起眼皮，漠然以对。“乜事？”

　　“有冇听讲过元朗五霸？”
　　为首的鬼拦住了邱刚敖，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我们打算在阴间组织一个恶煞团，对抗巡逻队。我看你也是实力强悍的恶煞，加入我们吧。”
　　“冇兴趣，收皮。（没兴趣，滚。）”邱刚敖冷冷拒绝。
　　“你老味，系咪唔畀面先？（你老母，是不是不给面子？）”
　　那五只鬼被他激怒，拿出随身携带的尖刀向他刺去。面对一挑五的明显劣势，邱刚敖依然丝毫不慌，挥动锋利的蝴蝶刀敏捷反击。
　　对方鬼多势众，眼见闪避不及，他已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身体却倏然被明灿金光笼罩。坚实的护盾发出一声沉响，为他挡下了所有攻击。

　　“——人间是不公平的。”
　　刹那间，邱刚敖想起了鬼差曾经说过的话：“但是阴间很公平。你死了以后，你从前帮过的人都会保护你，那些是你的功德。同样，你害过的人也不会放过你。”
　　那五只鬼看见了护体的金光罩，立刻紧张起来，退到旁边不敢再造次。
　　“睇个样，起码有一千万功德。（看那个样子，起码有一千万功德。）”
　　“一千万……要攒几多年？”
　　“咪傻啦，佢起码有十几年功德，我哋边度够佢打啊，撇啦！（别傻了，他起码有十几年功德，我们哪里打得过他，撤吧！）”

　　邱刚敖站在原地维持着防御的姿势，看着那些鬼慌乱逃窜，幽黑眼眸中掠过一丝迷惘。
　　……我不是杀人如麻的恶煞吗？
　　为什么我身上会有十几年的功德？

　　当天晚上，邱刚敖做了一个梦。
　　在亦真亦假的梦境里，面容陌生的男人悠悠递过来一支烟，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仿佛这些在监牢里极难搞到的违禁品不过是寻常物。
　　“听讲你以前是差佬？”

　　那时邱刚敖刚挨完监犯们的一顿打，狼狈地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蹙着眉低声喘息。
　　男人似乎对此司空见惯，自顾自地点上一根烟，再顺手把那副被踩碎的黑框眼镜捡起来，递给邱刚敖。
　　“我是区万贵，人称猛鬼，你可以叫我……贵哥。”

　　虽然不喜欢烟的味道，但邱刚敖还是接了过来，看着它在跃动的橘红火苗中燃起一缕细烟。他随手把破碎的眼镜塞进口袋，拈着香烟吸了一口，冷不防被涌上喉管的浓烈烟味呛得连连咳嗽，呕出一团团迷蒙白雾。
　　“算了，唔食得烟就唔好勉强。”区万贵听他闷声咳嗽，便取走了他指间的烟，将它掐灭。“点称呼你？”
　　“邱刚敖。”
　　“好，我以后就叫你敖。”
　　邱刚敖在狱中习惯了防备和保持距离，被人搭上肩膀时颇不适应这种亲昵的举动，下意识想侧身闪避。他终究克制住了身体本能，任由区万贵的手掌隔着衣物摩挲他的皮肤，嘴角扯出一抹看似顺从的微笑。
　　“贵哥。”

　　区万贵对他的配合很是满意，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你不是希望我罩住你，保护你兄弟？拿出点诚意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不用我教。”
　　邱刚敖迟疑片晌，指尖抚上衣领，一点一点地解开了囚衣的纽扣。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情愿，我不喜欢勉强。”
　　区万贵松开了手，示意他停下。“这样吧，听说你有个兄弟叫公子，长得也挺靓仔。不如叫他过来陪我？”

　　邱刚敖心下一惊，连忙拉住作势要起身的男人。
　　他绞尽脑汁，回想着以前查牌时在风月场见过的那些陪酒女，尝试着模仿她们的言行举止。
　　“别走啊。”
　　邱刚敖放柔了嗓音挽留着人，眼波流转，唇角勾起魅惑的弧度。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住了对方的领口，压低声线暧昧耳语。
　　“公子哪有我靓仔？”

　　邱刚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看起来不太自然，但那种故作性感的生涩恰到好处地取悦了区万贵——
　　他一直在等这个桀骜不驯的明日之星低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愈是久经等待，丰收的果实愈是甜美。
　　区万贵十分受用，抚摸着他眉心那道淡红色的伤痕，别有深意地笑道：“公子当然不及你有风情。”
　　邱刚敖垂着双眸，顺势脱下了身上的囚衣，露出一大片光裸的脊背。
　　铁窗外风雨交加，一道骤然亮起的闪电映出他脊背上深浅交错的伤疤，白璧微瑕，却更易激起藏在人心底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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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画面逐渐闪转，变成了一座废弃的鎅木厂。
　　此时的邱刚敖已经能够熟练地抽烟了。他坐在旧沙发上，颇为享受地沉浸在烟海中吞云吐雾，以此麻痹神经，寻求茫茫苦海中的短暂欢愉。
　　“我同区万贵讲过，班差佬跟得紧，王焜批货要慢慢散。既然他不配合，还被张崇邦查到……”
　　邱刚敖弹了弹烟灰，取出衣兜里的车钥匙抛给兄弟，示意他尽快把人处理掉。
　　“阿荃，你知道怎么做的，不用我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