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35、软慰

　　韩修拉着骆泫，另一只手拨开了他盖在额前的黑发，低声说：“我知道难受，就起来一下，吃个饭就回来继续睡。好不好？”
　　骆泫侧脸蹭着枕头点了点头，然后一动不动。
　　“骆泫，”韩修轻轻笑了声，缓声说，“起来。”
　　骆泫又点了点头，然后再次不动。
　　“起来吃饭，”韩修握着他滚烫的手摇了摇，说，“面要坨了。”
　　他很想让骆泫继续睡，但空着肚子不行。他弯腰托了手骆泫颈后，骆泫这下终于睁开了眼，借着他的力坐了起来。
　　他下床的时候韩修披了衣服在他肩上，骆泫看了看，是韩修的夹克。外面温度暖和，韩修给他开了空调。
　　餐桌上的面还在冒热气，里面就放了番茄鸡蛋和菠菜，香油点得很少，也不咸。但番茄和鸡蛋是炒过一遍才下到汤里的，所以很香，也很烫，面煮得非常烂，生病的时候就该吃这个。
　　骆泫道了谢，也确实觉得饿了。韩修坐对面和他一起吃，目光一直落在他这里。
　　面的味道不错，只可惜骆泫吃的时候太阳穴疼得让人没劲儿。他想说声谢谢，但先扶着餐桌站了起来，转身进了卫生间，咳了一声，膝盖软下去跪在地上，转眼就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韩修立刻跟着过去了，一手抚在骆泫后背，然后给骆泫递了漱口水。骆泫俯身时冷汗和眼泪一起掉，韩修没说话，给人擦的时候手有点抖。
　　没这么担心过，这人一生病他也跟着疼。
　　他一直顺着骆泫后背，等人终于撑着水池边沿不想吐了，才低声说：“骆泫？”
　　“嗯。”骆泫很轻地应了一声。
　　有时候吐完了反而舒服，骆泫现在胃里确实没那么难受了。但他还在发烧，眼前一片模糊，金色飞舞的小点儿只增不减。他知道韩修在身边，但有点听不清韩修在说什么。
　　直到被塞上车的时候，骆泫才意识到韩修这是要送他去医院。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窗外华灯的橙红金黄相错成光海，中国年永远是大家最幸福的日子。骆泫被晃得眼睛疼，但也清醒了点儿，他回头去看正在开车的韩修，男人的侧脸很冷酷，脸部棱角给人很犀利的感觉。
　　这人在给他开车，大过年的送他去看病。
　　骆泫说：“韩修。”
　　“嗯，”韩修打灯转弯，没顾得上侧目，他说，“忍一忍，马上到。”
　　“过年呢，”骆泫看着他，缓声说，“你把我放到医院就行，然后......”
　　他话音落下去了，因为韩修转头看了他一眼，上挑的眼角这下不招桃花了，反而非常严厉。骆泫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抿着嘴看向自己那边儿的窗外。
　　等到了医院之后韩修很利落地停了车，拔钥匙下车关门一气呵成，根本没等骆泫。骆泫这儿才解了安全带，副驾驶的门就被韩修从外面打开了。
　　骆泫很心虚，他明白韩修为什么不高兴，有怒气也可以理解。这么费心费力地照顾他，别管是不是为了所谓的追求，都不应该换来一句“你把我放到医院就回家吧”。这话就是捅刀子，已经客气得让人生气了。
　　果然，韩修撑着车门俯身，问：“想让我把你放下就回家？”
　　这是个充满攻击性的动作，由韩修做出来尤其是。骆泫稍微后仰了一下，已经准备好了韩修要发脾气，他张开嘴，是想道歉的。
　　然而韩修说：“我不要。”
　　骆泫有点儿懵。
　　“我和你说过，我在家里是多余的人......那儿也不是我的家了。”韩修低声说，“所以你今天就算不生病，我也要赖在你这儿，这是我早就想好的。没想到你生病了，然后还要赶我走。”
　　骆泫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就觉出了这人在撒娇的意思。他慢慢张口，说：“我没有。”
　　“那就走吧，”韩修抓了他的手，说，“我陪你，挂急诊去。”
　　韩修的话让骆泫一路都晕晕乎乎的，当然也有生病的原因。他就这么晕乎着看了急诊，结果挺严重，医生问他这是发烧的第几天，他诚实地说第四天。
　　韩修站在他身后，紧皱着眉头，很重地呼吸了一下。
　　骆泫这病是积了好多天的后果，主要是之前发烧没退还撑着全天工作，还没吃药。要不是今天韩修那片退烧药压着，他估计得昏迷着进来。
　　所以打点滴是躲不过去的，骆泫烧得不只头疼，身上也疼，腿跟着要断了似的。所以挂上水就想睡觉。薄荷味道盖过来的时候他动了下，大概知道是韩修的外衣，又觉出有人覆了他的指尖，握过来的温度和力道让他很舒服，他睁不开眼，于是往羽绒服下面一缩，就这么睡了半宿。
　　护士来拔针的时候骆泫醒了，眼睛酸疼，肿了。他动了动手，才发现指尖都在韩修掌心，韩修也知道他醒了，但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他俩手拉在一块儿，护士小姑娘看了几眼，基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所以后来开单取药的时候有什么事儿都直接跟韩修说，看这感情不是基友就是情侣，反正韩修是照顾人的那个就对了。
　　输液还是管用，骆泫走出医院的时候脚步踩得实了点儿。到家之后韩修煮了粥，这次骆泫没再吐了，吃了就睡了。
　　骆泫躺下的时候韩修一直就站在床边，给骆泫掖了掖被子，看见骆泫嘴唇动了动。
　　韩修俯身去听，轻声疑惑：“嗯？”
　　“你......”骆泫滚烫的嘴唇几乎要蹭到他的耳廓，骆泫模糊地说：“谢谢......”
　　他说的时候已经支不起精神了，话音落下就差不多睡着了。韩修看着他意识沉下去，有点儿无奈也有点儿懊恼地说：“还是这么客气。”

　　卧室的门一直是半掩着的，韩修隔两个小时去看一次，骆泫烧退了不少，韩修皱了大半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但骆泫的身体还是蜷着的，很小的一团，一只手垫在脸下面，另一只手放下去。
　　韩修弯腰，手在被子外面顺着骆泫的胳膊往下摸了一道，发现骆泫的手搭在伤过的那条腿上，应该是疼了。
　　这人病了也十分乖的样子，还很可怜，招人心疼，想照顾，想把这人捧在手心。韩修在床边站了很久，最终伸手很轻地摸了摸骆泫的侧脸。
　　骆泫这一觉睡得挺久，韩修在沙发上睡了几个小时，起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他又进屋看了眼骆泫，那人裹着被子还在睡。被子拉得高，只露出上半张脸，脸色没那么白了，额头上有一点点汗，安静的样子挺软的。
　　韩修走近了，帮他把被子掖了下，让他露出嘴巴。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就在韩修口袋里，所以响了一声他就接了。骆泫没醒，韩修走到客厅去说话。
　　“妈，”他说，“过年好。”
　　“好......”韩美琳的声音很柔，她在这样与儿子说话的时候和以往一样有些不知所措，犹犹豫豫的，最终只是问：“今年过年回家吗？”
　　“不回去了，抱歉，妈。”韩修并没有给原因，他问：“东西都收到了？”
　　“收到了。”韩美琳沉默了挺久，然后说，“你注意身体，工作别那么拼命。”
　　“我知道，谢谢妈。”韩修面无表情地回答，“您也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韩美琳又沉默了一阵，应了声好，然后说：“要和你弟弟还有李叔叔说句话吗？”
　　韩修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
　　“那，”韩美琳试探着说，“你爸爸......”
　　韩修等了几秒，韩美琳自己先不说了。韩修说：“他没有联系我。”
　　“他和我见了一面，”韩美琳说，“说想和你见见。”
　　“他是我父亲，我见他是应该的。”韩修语调平缓，“但他得自己联系我，让您传话不合适。”
　　“小修，”韩美琳声音有点颤抖，“你别嫌我烦，当年是我的错，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你爸爸他......是我对不起你。”
　　韩修再一次等到她自己说不下去，然后说：“我不会嫌您烦，都已经过去了，您没有对不起我，您做出的是婚姻里的选择。至于我爸，也有他的选择。”
　　“总之他得自己联系我，”韩修最后说，“他和我还是父子，就像是咱们是母子一样。”
　　“好，我明白。”韩美琳低声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个话，我明白的。”
　　韩修站在落地窗前面挂断电话，面前蓝天远铺，群楼丛立。他也有这样低落的瞬间，并不伤感，只是觉得很遗憾，针扎一样的轻微痛觉。
　　玻璃上有倒影，韩修看得见自己的神情，他觉出些烦躁，骆泫柔软的手就搭了一下他的肩。
　　恰到好处的一下，既是询问也是安慰，这人已经睡醒出来了，身上穿着他的夹克，大概听到了他的整个电话。公寓里太安静，想不听到也不太可能。
　　其实到这儿就够了，有一个界限，电话里的事儿是韩修的隐私，骆泫懂分寸，不会问。可是他还带着才醒的茫然和直接，于是贴近韩修，手滑下去，握到了韩修的腕间。
　　骆泫看向韩修的目光里带着疑问，韩修转身，抬起手从胳膊那里把人环住了。
　　“起来了？”他嗓音低沉，“还难受？腿疼不疼？”
　　骆泫半边身体接着侵过窗来的阳光，安静地摇了摇头。他双眼澄着光，就这么看着韩修，又等了好一会儿，最终轻声问：“你呢？”
　　韩修是聪明人，知道骆泫在问什么。他淡淡地笑了下，稍微收紧手臂，缓缓地说：“没事，跟你说了，我回去也是多余的人。”
　　“不多余。”骆泫声音还是哑的，带着很重的鼻音。他陷在面前男人深邃的眼里，说：“我家里没人，你在我这儿，不多余。”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