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34、发烧

　　还有不到一周就是除夕，骆泫在上海的工作紧锣密鼓，恨不得住在剧场。而且这边剧团的领导隔天就带他出去吃饭，一上桌就得喝酒，几乎每天都是头疼着入睡，天气又湿冷，骆泫的身体眼看着要垮。
　　赶巧冯兆津来出差，俩人还约了顿饭。
　　骆泫一开口冯兆津就听出来了，问小骆鼻子怎么堵了呢。
　　骆泫在室内也没脱外套，说：“有点感冒。”
　　“这天气确实，还没暖气。”冯兆津给他倒了杯热茶，说：“一定好好休息......不过我估计你这出差呢也休息不了，那就等回首都了，一定好好休息！你们春节放假不？“
　　“放，”骆泫说，“三天。”
　　“你们辛苦，”冯兆津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们最累。”
　　“我不累，”骆泫把茶杯捂手里，笑了下说，“演员最累。”
　　他多少年都是这句，冯兆津都习惯了。他还记得当时在舞蹈学院刚认识骆泫的时候，很腼腆的一个年轻人，修长，漂亮，外形和现在其实没什么变化，但气质有。当年意气风发，更有活力，现在带着很重的冷淡，内心被层层包裹，谁也进不去。
　　冯兆津脑子一转，问：“骆儿，你和韩修怎么样了？”
　　骆泫没忍住问：“你怎么？”
　　“我怎么这么问？”冯兆津一脸坏笑，说，“哥这资源四通八达的。”
　　他当时第一次见就觉得骆泫和韩修两个人之间气场不对，而且他也算是和韩修在一个圈子里，共同朋友不少，前几天才一起出来吃了顿饭，说起来的时候难免相互调侃。当时彭竣也在，说的很隐晦，但韩修坐在那儿根本没打算掩饰。
　　当然没提骆泫的名字，就说是个艺术家，冯兆津一听就知道是谁。
　　“其实韩修挺好的，”冯兆津说，“我觉得啊，骆儿，该冲就冲。”
　　冲这个字实在是颠覆了骆泫的认知，也和他不搭。所以他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不是该冲的事儿。”
　　“你太稳了。”冯兆津摇摇手指，“和真正的金融精英在一起什么感觉？”
　　骆泫皱眉，说：“还没在一起呢。”
　　“啊哈！”冯兆津等的就是他这句，老奸巨猾的人得逞了，对骆泫说：“还没在一起，那就是会在一起呗！”
　　中计了的骆泫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那一句。
　　“交代，”冯兆津搓手，“你俩是不是好了？”
　　“真没有，”骆泫喝茶，“好了我肯定告诉你。”
　　冯兆津点点头，然后说：“不过你和韩修都冷到一块儿去了，相处的时候腻不腻？”
　　其实私底下的韩修，或者说在骆泫面前的韩修真的不冷，但骆泫不会告诉外人韩修追人的时候什么样子。
　　“冷有冷的好，”他对冯兆津说，“彼此觉得合适最重要。”
　　“这不是怕你受委屈吗，还没在一起呢就这么护着了？”冯兆津仔细观察着骆泫，觉得这人说起韩修的时候有点不同。他说：“我之前觉得那个谁，就你上一个，太不懂事儿，年纪小不靠谱，所以我说找个年纪大的。但韩修可不是能伺候人的主儿，你行不行？”
　　伺候这两个字好像确实和韩修搭不上边儿，但这不是骆泫对于韩修的期待。具体期待什么他不会告诉冯兆津，或许他自己也说不好。
　　所以他模棱两可地说：“相互照顾就可以了。”
　　“说得好，”冯兆津说，“身边人就该知冷知热呢，贴心最重要。”

　　韩修是不是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骆泫不知道，但是他是真的冻着了，在回首都的飞机上昏昏欲睡，又因为耳鸣头晕而睡不实在，腿也疼。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又被冻了一下，二月春风一点儿没觉得，浑身又冷又热，脑子都是懵的。所以他在出口看到韩修的时候反应了足足好几秒，才想起来昨天晚上韩修找他要了航班号。
　　今天是农历正月二十九，机场客流量很大，骆泫侧身躲过了好几拨人才走到韩修那边去。周围实在挤，韩修带着他走到边上才有机会说话。
　　骆泫脸色苍白，一直因为不舒服而微微皱着眉，一开口鼻音就非常明显。韩修当即摸了他的额头，温度确实高。
　　韩修接过他的行李箱，说：“你发烧了。”
　　“嗯，”骆泫自己知道，他说，“有点感冒，上海太冷了。”
　　他这可不只是感冒，韩修皱着眉，几天没见，这人已经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韩修问：“春节还有演出？”
　　“没，”骆泫说，“一直到初三都没事。”
　　韩修这才点了点头，上了车就把空调打开，身上暖了之后骆泫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一开始还想和韩修聊聊天，但实在撑不住了，说话的时候鼻腔又疼又酸，跟随时要流血似的。
　　韩修一直在观察他，看他一边难受一边怕冷场，还在那儿努力想说话呢。终于看不下去了，韩修说：“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这句语气稍微有点强硬，尤其放在骆泫刚出差回来的时候。但他是真担心，也真受不了骆泫老这样委屈自己，他一早上等在机场结果接着了个病号，骆泫这一看就不是刚病的，但是昨天俩人发微信的时候也没说。
　　这是骆泫第一次见到不那么温柔哄着人的韩修，但他明白韩修的意思。而且他也真累了，头往窗户那边一靠就合上了眼，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啥也不知道了。
　　红灯的时候韩修看了眼，反手把羽绒服从后座扯过来，很轻地给骆泫盖到了身上。骆泫没醒，露出颧骨那一片的皮肤有点红，应该是烧的。
　　一直等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骆泫也没醒过来，韩修等了得有将近五分钟，虽然不忍心，还是伸了手过去，用掌心实实在在地贴住了骆泫的侧脸，把人叫醒了。
　　骆泫本来觉得舒服，睁眼的时候还是迷糊的，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贴着的是韩修的手，身上还盖着人家的羽绒服，沾了一身的薄荷味。他带着稍许朦胧看向韩修，慢慢地坐直了。
　　“起来了，”韩修的声音很沉，“到家了。”
　　“嗯，”骆泫把衣服还给韩修，说，“谢谢。”
　　“回家了吃点药，”韩修下车帮他搬箱子，“家里有药吗？”
　　骆泫接过箱子，说：“有。”
　　韩修还握着箱子的扶手，没让骆泫就这么过关，而是问：“有哪些？”
　　骆泫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头脑不清醒还是压根儿不知道，反正没回答上来。
　　“你先回家，”韩修伸手把他的羽绒服拉到最上面，盖住了里面的围巾，“能撑住的话先别睡，我去给你买药，回来给你电话。”
　　骆泫说：“不用......”
　　韩修打断他，伸手轻轻捏了下他的下巴，说：“听话。”
　　两个字就让骆泫没再说话，被同龄人，尤其是在和自己暧昧的同龄人，说“听话”是个神奇的体验。听着好像居高临下，其实是很苏的，被说的人心里酸软了一小片，不自觉就点了头。
　　附近有药房，韩修效率高，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他给骆泫打了个电话，骆泫听上去像是被吵醒了，说话都是哑的。
　　“你上来吧，”骆泫说，“八单元16层。”
　　骆泫住的小区一梯一户，他在上面给了门禁授权，韩修就直接进电梯了。然而等骆泫来把公寓门打开的时候韩修愣了一下，问：“你洗澡了？”
　　骆泫穿着件白色的t恤，头发还有点湿。他靠着墙站，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说：“坐飞机，身上实在难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是微微垂着眼的，像是不敢和韩修对视，像是知道错了。这个神情让韩修不管有什么情绪都噤了声，况且骆泫生着病呢，就算真的有什么要教育的也不能在这会儿说。
　　于是他伸手过去先把药递过去了，骆泫从鞋柜里拿了双新的拖鞋放地上了。
　　这是让韩修进去的意思。
　　天地良心，韩修这趟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喜欢的人生病了，他照顾是应该的。但骆泫身上易碎感太重，他其实不太敢问“我进去照顾你行不行”这样的话，总觉得会僭越。
　　然而是他想多了。
　　韩修换鞋进屋，骆泫家里很大，甚至显得过于大了，因为家具太少，浅米和灰白交错的色调太冷清。这里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干净得夸张，甚至没有任何味道，唯一出挑醒目的就是沙发上的玩偶，是先前韩修送的那只小鹿，又憨又胖的色彩鲜艳。
　　“我给你弄，”韩修把那袋药又接过来了，说，“你先睡会儿。”
　　骆泫也没推脱，就回卧室去睡了，没关门。他躺下没多久韩修敲了下门框，进来先让他把退烧药吃了，水递到手边，温度正合适。
　　他吃完之后韩修看了眼手表，正好是半下午的时候。他问骆泫：“中午吃饭了吗？”
　　骆泫想了好一会儿，连头也不想摇，说：“没。”
　　“那你先睡，”韩修给他把窗帘拉严了，说，“我给你煮点儿面。”
　　骆泫实在是病得难受，也不客套推脱了，攥着被子点了点头，说谢谢的时候眼睛已经闭上了。韩修在床头留了杯水，临走的时候又试了下骆泫的额头，出去的时候把房门关了一半。
　　韩修掐着点儿，在沙发上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然后煮了两碗面。骆泫厨房里的东西也少得可怜，不过该有的鸡蛋蔬菜和挂面还是有的，够用。
　　这人离开剧院的生活其实是很无趣的，甚至是空洞的，韩修已经感觉到了。那股仙气儿是怎么来的，其实就是远离人烟。
　　他把面端上桌之后叫了骆泫起来，还是和在车里一样的方法，把手贴过去，骆泫就被蹭醒了。这人睡的时候窝成很小一团，醒来才舒展开，韩修俯身摸了把，额头还是烫的，被子捂得这么严也没出汗。
　　“起来一下，”韩修拿了件衣服，在床边说，“吃了饭再睡。”
　　骆泫没睁眼，就是睫毛颤得很厉害。他缩在被子里，小声模糊地说了句什么。
　　韩修俯身凑得更近，说：“骆泫？”
　　骆泫下半张脸还在被子里，他闭着眼说：“难受。”
　　“难受。”韩修皱着眉重复这两个字，退烧药吃了一个多小时了，按理说怎么也得有所缓解。他也拿不太准，一只手到被子边上握住了骆泫的手，安慰似的摩挲了几下。
　　骆泫呓语了几声，但声音太低，韩修就听见了个小小的“嗯”。然后骆泫蜷起手指，回握住了韩修。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