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11、反差

　　大幕一拉，观众这两个半小时的艺术体验就要结束了。每一次体验都像一次旅行，或者一个美梦，去观看甚至跟随台上的人醉生梦死，直到剧场里的灯亮起来，就要回到现实的起点了。
　　所以每一位在剧场里工作的人都是造梦者。
　　韩修和客户一起往外走，今天晚上这一场本来还是有应酬的意思，但走出大门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剧目里，没有什么热切的讨论，反而说明都看进去了。
　　客户有司机来接，两个人在车边上握手告别，客户的车开走之后韩修扭身就到剧院另一侧去了。他对舞剧不了解，但当年留学的时候看过几场百老汇音乐剧，知道导演和演员们会从侧门离开。
　　知道这个门的都是资深剧迷，大概二十来个人，一散场就等在这里，一会儿演员们出来了可以要签名合个影什么的。
　　演出后舞者要卸妆换衣服，快不了，韩修也不着急，站在人群最外围拐角处等着。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门开了，有几个工作人员先出来，随后就是女主演。有舞迷过去，主演都挺随和，签名照相都可以。
　　韩修原本侧身靠着墙，这会儿站直了，然后就看见了后面的骆泫。那人抱着花，还是台上那身打扮，就是在外面加了件大衣。
　　骆泫身边有个很年轻的男生，脸上还带着妆，韩修认出来了，是刚才跳男主角那个。两个人肩并肩，正在说话。
　　骆泫一出来，舞迷们挺激动的，纷纷把手里的宣传册和票递过去，让骆泫签名。骆泫把花递给身边的助理，空出手拿着马克笔刷刷刷地写，一看就挺熟练的。有个舞迷明年考研，想让骆泫加写一句“早日上岸”，骆泫不仅给写了，还对他说了声加油。
　　孟超今晚表现得很好，只不过他才刚当上主演没几天，还没有什么自己的舞迷，就站一边儿笑着看骆泫签名。他看骆泫的样子挺有趣，韩修也多看了小伙子两眼，稍微挑眉，觉得有可能是同道中人。
　　有舞迷问起某个剧排商演的时间，骆泫想了想，给报了个时间段，然后说但还是要以官方消息为准。舞迷们看他都是仰视的角度，可是他太温和了，给人一种很容易接近的感觉。
　　签完名照完相就都散了，骆泫不是偶像，舞迷们也从来不会打扰任何人的生活。孟超他们打车回去，从另一边走，骆泫去停车场，和他们在这里分开。
　　结果走了两步就看见了韩修，就站在他斜前方。
　　事实上骆泫是先看见了韩修的袖扣，路灯的光很暖，反射过来正好晃了骆泫的眼。
　　其实韩修的袖扣是黑色的，已经很低调了，但刚巧那个角度，就在夜晚冷光乍现。骆泫稍愣的功夫，韩修已经走过来了。
　　骆泫怀里还抱着花，说：“韩总。”
　　韩修话到嘴边改了音，皱着眉说：“还这么见外吗。”
　　“那，”骆泫想了一下，他觉得韩修比他年纪大，但从来没确切地报过年龄，于是说，“韩修？”
　　“行啊。”韩修微笑，然后说：“恭喜你，舞剧非常成功，很好看。”
　　骆泫不得不承认，这人完全地打扮起来的时候的确非常吸引眼球，正装显身材，瘦高宽肩黄金比例。韩修的五官很深邃，嘴唇薄薄的，明明还没说什么呢，但在稍微低头看着骆泫的时候就是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但骆泫像是没有感受到，和韩修对视的时候没有任何闪躲，说了声谢谢。
　　“尤其是第二幕后面的那段双人舞，”韩修说话的时候语速不快，像是在仔细回忆，“两个人有一个定点的动作。 ”
　　他稍微抬起手点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骆泫立刻就知道是哪里了。
　　韩修继续说：“我刚才看的时候就在想，你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再多一点儿感觉就过了，真的特别厉害。”
　　他的确很直接，丝毫不吝啬赞美，更重要的是他真的能说出东西，嘴里不是拿到哪儿都可以通用的空话。
　　这是骆泫没想到的。
　　他原先以为这人就是拿他的票招待客户，所以顿了好几秒，然后说：“其实那个动作是上周才改的版，如果今天不是他们俩跳的话你就会看到另一个版本了。”
　　“那我还挺幸运的，”韩修笑着说，“但我相信别的动作也会一样好。”
　　骆泫也笑了，摇了摇头，又说了声谢谢。
　　可能是因为他太礼貌，两个人之间又沉默了。风有点大，骆泫被吹得稍微眯了眯眼，花束蹭着彩色的塑料纸沙沙响。
　　其实骆泫这个人和安静的适配度很高，韩修和他三次接触，每一次都有这个感觉。静水深流，泉眼无声，骆泫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一直这么站着不说话也不对劲，韩修侧身打了个手势，骆泫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往停车场走。
　　并肩的时候中间还是有一点距离，谁也没说话，尤其是骆泫怀里还抱着花，气氛就莫名地暧\\昧起来。韩修稍微转头，看到骆泫侧脸的曲线没进花枝里，长睫毛有点颤。
　　“还没有好好感谢你，”韩修打破沉默，“当时托冯总找舞剧的票，没想到就是你的剧，也没想到他就是从你那儿拿的票。”
　　“没事的，”骆泫说，“都是朋友。”
　　“还是要谢谢你，”韩修看着他，说，“下周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挑你不工作的时候。”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而且提到吃饭就得想到上次的尴尬，两个人都笑了。骆泫眨了眨眼，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下周要出差。”
　　他稍顿，然后说：“真的。”
　　韩修去看骆泫，结果骆泫也在看他，表情很诚恳。韩修点了点头，骆泫又说：“要去杭州，明天中午的飞机。去考察一家汉唐服装工作室，和他们那边的设计师约好了的，之后的舞剧会有合作。”
　　说得这么细，真真儿的，是在上次之后生怕他不相信。韩修明白了，自然是信的，笑着说：“好，那等你回来再约，你到时候联系我。”
　　骆泫这次也没想躲，说：“好的。”
　　两个人到了停车场外沿，韩修把握着分寸，这其实算是第一次真正交谈，于是没有把人一直送到车边。
　　“剧场之后还有别的舞剧要演出吗？你的舞剧。”韩修问，“如果有的话请告诉我。”
　　骆泫稍微愣了下，然后说：“好的。”他轻轻挑眉，“你对舞剧很有研究？”
　　韩修看了他两秒，说：“没有。”
　　他没有不懂装懂的习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其实我以前没有真正地进过几次剧院，就看过几场音乐剧，对舞剧确实不是很了解。可是今天看了你的这一场，非常喜欢，尤其是这种国风的设计，很不一样。这么一看感觉以前错过了很多，但现在开始了解我觉得应该也不晚。”
　　这番话怎么听都有一语双关的意思，但足够真诚，仿佛就只是在说舞剧。骆泫慢慢地点了下头，目光里带了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好的，”他最终说，“那以后有机会我给你留票，但要等到十二月份了。”
　　离十二月也没几天了，韩修说：“没问题，谢谢。”
　　两个人的车不在同一边，告别的时候韩修说：“晚上开车小心。”
　　“谢谢，”骆泫回头说，“你也是。”

　　这次见面之后的三天里两个人没再联系，他们都是单身独居的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看看天空。目光送出去，月光下的男人身边空荡得惹人心疼，至于心里分别在想什么，就只有人家自己知道了。
　　第四天的时候韩修发了信息过去，问骆泫是不是还在杭州。
　　骆泫回复说是。
　　他的确是在出差，那家服装工作室的人还陪着去了几个景点。骆泫想了想，给韩修发了张前一天去西湖时候拍的照片。
　　证明他真的在杭州。
　　韩修：风景好看，注意保暖。
　　杭州挺暖和的，所以这条消息把骆泫逗笑了一下，刚想回复，韩修又问什么时候回首都。骆泫照实说了，周六回去。
　　他跟韩修聊这几句的时候人还在工作室，趁着休息看两眼手机回消息，完了又去工作了。等晚上他回到了酒店一看，韩修的那个对话框有个未读消息，估计是回复他那条“周六回去”，骆泫点开看了。
　　韩修给他发了个狗狗点头的表情包。
　　骆泫握着手机，站床边就愣了。
　　这和他印象里的韩修偏差太大了，太可爱了点儿，动物系表情包，不像是那个金融精英能发出来的东西。骆泫又想起冯兆津对那人的评价，冷，架子足，他再低头看看那只笑嘻嘻涂着腮红点头的萨摩耶，觉得实在颠覆。
　　然而让他觉得颠覆的事没停在这儿，过了两天，傍晚大概饭点儿的时候，韩修给他发了两张火锅的照片。热气腾腾的，红汤一看就辣。
　　就两张图，没说别的话。
　　骆泫：韩修，照片发错人了？
　　韩修回复得很快，而且直接回了条语音，说：“没有啊，就是发给你的。你是骆泫对吧？”
　　他声音这么从手机里放出来，低沉，但里面还带了点儿笑着的感觉。骆泫很疑惑，回复了一个问号。
　　“啊，上回你不是给我发了个西湖的照片吗，我看得挺羡慕的。”韩修又回了条语音，说，“所以我也给你发一个你在杭州吃不着的。”
　　这句话里明显是带着笑的，骆泫原本微微皱着眉，听完愣了一会儿，也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