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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沦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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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们下午要上课,A角的人郑磊领走了,剩下的交给排练老师,骆泫叫了孟超和那个跟他搭档的女演员单独排练。
两个演员都不是团里的首席,能得到骆导这样私人订制式的指导也是很难得的,所以都有点紧张。
进教室的时候骆泫问:“今天晚上还是你们俩?”
“今天不是,”女演员说,“我们是下周五晚上那场。”
骆泫点头,说:“还是上次那个动作,今天咱们解决一下。”
就算是同样的动作,每个演员做起来也会有不同的感觉。演员最难的不是把所有的技术动作都做出来,而是发展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演出风格,辨识度太难得了,因为观众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记住,想成为真正的大师就得有自己的特色。
孟超的身高在舞蹈演员里不算高,现在舞团里招人的时候把身高卡得很严,男演员基本都得一米八五起步,他正好卡在边线。偏偏和他搭档的女演员一米七几,两个人身高差没那么大,有的托举动作做起来不容易。
“那你就不把腿留在他肩膀上,”骆泫说,“把裙摆留下。”
这是古典舞剧,男女演员都穿着长摆的服装。女生滑下去的时候可以慢一点,人离开了但裙摆还在男生肩头,女生站着男生跪着,两个人背对着对方,唯一的连接就是洁白的衣料,再一点点地分开,裙角随着女生的回眸而掉落,很有意境。
骆泫问:“这样舒服一点没有?”
两个演员都点头,找到突破瓶颈的那一下是很激动的。
“那以后你们就按这版来,”骆泫说,“女生轻盈一点,落地的时候大腰不用太给,胸腰一点点就够了,然后男生稳一点,那个布料得呆住。”
这就是骆泫的厉害之处,他发现演员的问题之后会做出自己的判断,不吝啬重新来过,会不停地去改变和精进自己之前编好定下来的动作,让演员们配合得更绝妙,还能让舞蹈每次都呈现出不同的感觉。不服不行,他的脑子里似乎有无尽的创意,有说不尽的话和故事。
“周五上台也这么来,”骆泫说,“不行的话再改。”
女演员信心满满,说:“骆导,这个肯定行!”
骆泫笑了下,问:“小孟呢,有信心吧?”
孟超说:“有。”
两个人要回去上集训课,孟超走得慢,落在后面。排练厅里没人,骆泫背靠着镜子坐,叫了他一声。
孟超回头,说:“骆导。”
骆泫招了下手,说:“聊聊,行吗?”
编导找演员聊太正常不过了,偏偏他还得加一句行吗。这样从来不摆架子的人在哪里都受欢迎,孟超走过去,莫名地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其实舞蹈演员们在日常排练的时候更像是学生的状态,导演和排练教\\员就是老师,所以这个行业里的人多少有点从来没有走出过校园的感觉,心态一直放得很低。
孟超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也不坐,站着说:“骆导。”
骆泫坐地上,仰着头费劲,说:“坐。”
孟超就坐下了,但身体还是僵的。
“怎么回事,”骆泫微微偏头看他,“看着情绪不高呢?”
其实年轻人从昨天被郑磊训的时候就有点垮心态了,而心态都会外露,一个高高大大跳舞的反而驼着背。
“压力大......压力很大,”孟超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也许我并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么重要的角色。”
他很年轻,入团三年就被提成了主要演员,这算是很快的晋升,确实要顶着来自各方的压力,其中还包括同行的嫉妒。这部舞剧和他合作的女演员资深一些,孟超听到过她抱怨那个新上来的小子没经验。
“你不需要自我否定,”骆泫坐在他对面,神情很平静,“经验是需要时间的。年轻有年轻的好处,这个不是说你着急就能赶上的。如果你真的坚定,任何否定你的话都只会变成你向上的动力。”
孟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写的人物分析我看了,”骆泫说,“写得很好,我印象深刻。既然角色给到你就说明你是适合的人选,拿不准的地方要去请教老演员,实在不行找我也可以。”
孟超还是点头,然后眼珠动了动,改为盯着骆泫嘴唇的位置。
这次短谈会不会改变孟超的状态骆泫不知道,他只是明白演员很多时候很脆弱,需要不断的鼓励和指导。他说这番话也是真心的,因为一时的错误或者不自信而陷入自我否定是很危险的事,孟超年纪小,业务能力真的不错,骆泫不忍心任何一个人被这样埋没。
然而话说出来他自己心里先颤了一下,那天在邹亮公司楼下,骆铠的那句“不能他说你不好你就真觉得自己不好了”又响起来了。
人都是这样的,劝慰别人的自己反而没做到,骆泫意识到了这一点,叹了口气。
身边所有人都说同样话的时候就不是巧合了,他被一段恋爱弄得很疲惫,说出来似乎有点丢人。但记忆没那么快消失,骆泫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闭眼的时候眉头一直是皱着的。
“大中午的,我说你这打扮得可真有点骚啊。”彭竣跷着二郎腿,看着韩修进餐厅。
彭竣是韩修大学好友,两个人都是商学院的,韩修学的金融,彭竣选的市场学,现在自己做生意。他很有决策的头脑,从来都是搞蓝海战术,之前几年做房地产,最近投资了太阳能和人工智能。
韩修脱了外套坐下,底下黑色西装修身,领带夹和袖扣都很简约,但也都戴着呢,再捯饬捯饬就能出席晚宴了。这一身成熟但是不老气,精英感十足,而且恰好没到臭显摆招人烦的时候。
他长得又好,从餐厅门口走到这儿就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哇哦,”彭竣是个爱开玩笑的,说,“大帅哥为了我穿成这样,我好感动!”
韩修拿湿毛巾擦手,说:“滚。”
彭竣说:“是我自作多情了?”
韩修说:“晚上约了客户。”
“感情不是为了我啊,”彭竣做作地捂了捂胸口,“我的小心心碎了!”
韩修把擦完手的毛巾朝着他就扔了过去。
彭竣“嘿”一声,险险地接住了,问韩修晚上安排。
“我吃完了就走,”韩修说,“晚上带客户看舞剧。”
“妈呀啥客户啊有这雅兴,”彭竣笑,“怎么的,你看上人家了?”
他手边有酒水单,推过去给韩修看,但韩修摆了摆手,晚上还得开车。他们俩是非常好的朋友,今儿就是聚聚聊聊天,喝不喝的无所谓,没必要客套这个。
韩修点了菜,等服务员走了之后说:“是有个人......”
话没说完,对面已经反应激烈,彭竣把腿上餐巾一抽,掏出手机,直接怼韩修嘴边上了。
“来,”他说,“你再说一边,我录个音。”
“有病?”韩修冷眼睨着这个一惊一乍的人,说,“给我拿走。”
“你不懂,你这眼光比天高的人,说出这话不值得纪念吗?老父亲我看你终于开窍了,激动的啊!”彭竣说,“我很欣慰,真的。”
韩修瞥了眼他的手机,说:“滚。”
彭竣嬉皮笑脸地问:“不性冷淡了?”
“再贫我起来就走。”韩修冲他咪眼。
这事儿彭竣完全相信他做得出来,立刻坐回去,捏住两个手指尖,做了个给嘴拉上拉索的动作,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您说。”
“就是有个人,”韩修简单地说:“我今天晚上就是去看他的舞剧。”
彭竣听得连连挑眉,问:“跳舞的?”
韩修说:“编导。”
“我去,”彭竣竖了下大拇指,说,“艺术家啊。”
对面那个因为冷所以单了很多年的人“嗯”了一声,说:“是很不一样。”
他这个反应和状态是真的把彭竣给惊着了,夹菜的手一顿,问:“你这是真喜欢上了?”
韩修喝了口水,说:“嗯。”
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之后发微信人家没怎么理,正愁的时候又在餐厅遇见了。其实第二次见的时候那人是有一点窘迫的,但风度始终在,还有那份礼貌之下的距离,往那儿一站就想让人去看去探究。
其实上周日回去之后韩修还站在阳台上想了会儿,最后发现自己就是惦记上了,都不用闭上眼,脑子里也有那个人。或许这里面也有点征服欲在作怪,但韩修已经决定了。
他言简意赅:“打算追。”
他很多年没有恋爱了,从二十五岁到现在,整整八年。工作太忙,身边一直没人,还以为自己真的清心寡欲了,然而现在见着了合眼缘感兴趣的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想追就追。”彭竣稍微皱眉,说:“但作为兄弟,有的话我得先说,玩儿艺术的那都不是普通人,那个圈子咱也不了解,你不一定能控得住。”
韩修没抬眼,嗯了一声。
都是明白人,彭竣说:“反正你自己掂量。”
韩修又嗯了一声,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自身是很优秀的,外形工资为人都没得说,但他不是爱玩儿或者会玩儿的人。而且从来都是别人先对他有意思,像这样的情况还真的没有过。
彭竣问出关键问题:“那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韩修说:“不是都说了是艺术家吗?哪儿那么容易?”
而且那么容易反而没意思。
这话一听就是还没什么进展,看着这位大佬低气压是件有趣的事,彭竣丝毫不给面子,当场笑得前仰后合。
“任重道远啊!”他终于在韩修的一记眼刀后收敛了一些,说:“不过听你这意思,他是才分手没多久,这就得看他了。要是他立刻就和你好,这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但要是他长情,一直忘不掉前任,你就得先把前任从他心里挤走,再把你自己送进去,那得多费劲呢。”
他说得声情并茂,还加上了动作,仿佛骆泫的心就在他面前似的。
“所以,”他最后对韩修说,“这是一盘死棋。”
韩修今晚要来看舞剧,这事儿骆泫应该是知道的,韩修也没有提前发信息说什么。他的确得陪客户,反正散场的时候总会见到的。
韩修穿得正式,客户也是,特意打扮了,因为对舞剧有非常高的崇敬。
客户看到韩修的时候感觉遇到了知己,两个人聊了聊,客户对剧场方面很了解,还很感叹地说骆泫这个名字就是剧院票房的保障。韩修点了点头,没提自己跟骆泫认识的事。
他们现在其实连朋友也算不上,人情不是这么做的,他没有把骆泫卖了的想法。
两个人挺早就进场了,座位非常好,中间靠前,看得清台上的细节,又不会被乐池吵到。韩修特意看了眼,没找到骆泫,他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也看了看,骆泫确实没在观众席。
一直到谢幕的时候,骆泫才从侧幕出来上了舞台。
总导演并不是每一次都要上台谢幕的,但这是小剧场里的演出,票卖得贵,来的人都是懂舞剧的人或者资深舞迷,骆泫还是露了下面。
他一上台韩修就注意到了,追光里的男人太耀眼了,和他们前两次见面的时候都不一样。
骆泫还是穿着毛衣牛仔裤,不过都换成了深色,这一身休闲,但很显身材,骆泫细腰长腿太适合了。他的脸在光下似乎有点朦胧,随便一个角度就很有味道,眉眼柔和得仿佛含情脉脉。
的确是含情脉脉,那是骆泫对舞台的感情,那是他的一生所爱。
气质绝佳的温润青年,抱着好大一捧花对着观众鞠躬,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再加上澎拜的音乐,这场面让人沸腾。他的脸上时刻带着笑,而那笑是和平时不一样的,自信,愉悦,甚至有点得意。
这是韩修没见过的骆泫,也是最吸引人的骆泫。
先前彭竣那番话其实韩修也在考量,骆泫难追,而且中间还有可能横着个邹亮。但韩修看着台上的骆泫,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没有了学生时期的青涩和畏手畏脚,暗恋已经不是第一选择。喜欢就出击,直接一些真诚一些,这才是韩修。
而且现在不只是惦记了,还有点往里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