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和他的神使》一轮满月

40、灵

　　众人提着装希洛的金笼子疾驰而走，身后的火神和父神立在广场之上，沉默着注释天光亮起后那边一行人几乎看不到的背影，竟然没有一个神下令去追。
　　半晌，加勒特“啧”了一声捋了把乱飞的卷毛：“那小孩怎么还没开始叫？”
　　道格拉斯闻言闭眼感受了一下，随即一点惊诧出现在脸上：“他好像……睡着了？”

　　加勒特：“哈？”
　　“我们在外面打仗，他在里面睡觉？”

　　道格拉斯摇头：“不清楚。”
　　加勒特：“哈，多半是某个扎着紫色双马尾的小姑娘的杰作。”

　　道格拉斯摇头：“她只是一个神使……”
　　按理来说，她做不到让他沉睡。
　　加勒特指尖微抬放开结界里的西妮：“那你能想到其他解释吗？”
　　道格拉斯再度摇头。

　　加勒特抱住朝他飞过来的红发女郎，无所谓地转了一圈：“现在就希望他能多睡两天吧，好歹清净一点。”
　　道格拉斯垂着的头颅突然仰起来看加勒特，淡金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不如把海茵叫来，让她守着放沉睡咒？”

　　西妮：“……”
　　她慢悠悠举起一只手：“我觉得可以。”
　　加勒特随意摆摆手：“可以可以，你拿你的印记去找那小姑娘吧。”

　　西妮看着被抢了人依旧风轻云淡的某火神，不太理解：“你们不追吗？”
　　毕竟当时也是加勒特亲自跑了老远去把希洛绑回来。

　　加勒特恨铁不成钢揉了一把她脑袋：“你以为我专程跑一趟是为了她呀？”
　　他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下西妮的脑门，声音带笑：“笨。”
　　“我是为了你。”
　　西妮眨了眨眼，慢半拍地一头扎进火神炽热的胸膛。

　　父·金色电灯泡·神：“……”
　　这么多天来道格拉斯已经习惯了，此刻正麻木地垂眸感受，某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竟然还在广场一角套着个麻袋睡觉。
　　道格拉斯：“……”

　　这边两个神祇正无奈地商量怎么继续催眠小孩，蒂蓝一行人已经抱着另一个小孩飞到了沃德边境之内。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楼，熟悉的卖酒老板娘。

　　只是这一次在小楼里待着的人变多了，整座温馨的小楼被身材高大的一群神使塞得满满当当。
　　薇薇安提着笼子护着怀里的希洛，几人在路上一直尝试，也没能把那破金笼子弄开。
　　蛇人的指甲划不开，春神的藤蔓撬不开，羽人的翅羽戳不开，连裴斯都对着金笼子摇头，躺在里面的希洛脸色苍白，看起来无比虚弱，但还是撑着身子向众人示意，“别弄了，开不了的”。

　　一行人把老板娘从小屋里骗出去，裴斯拉开幻境，周遭飘荡的酒香瞬间被隔离在银白之外，众神使围着一个金笼子席地而坐，等着希洛歇一会儿开口。
　　裴斯和蒂蓝给扔了几个治疗术，希洛的脸色才终于看起来好了一点。

　　爱丽维斯伸手摸着笼子，语气温柔得像是一个母亲：“希洛，还好吗？”
　　谜团诸多，但她只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希洛从笼子里爬起来盘坐着，翠绿的翅膀裹着自己小小的身体，表情无端肃穆。
　　她周身金色光晕缠绕，开口时还是那把细细的嗓音，语气却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天真。

　　她说：“我一切都好。”
　　“也想起来了一些事。”

　　裴斯声音淡淡：“但说无妨。”

　　希洛抬头看了一眼爱丽维斯和薇薇安，朝她们点点头，随即靠在笼子的一根柱子上，语气喟叹：“我不是精灵族的神使，我来自天上。”
　　“按照严谨的说法，我是书灵。”
　　“按照荒野的说法，我是……”

　　她抬眼去看蒂蓝和裴斯，低低叹了口气：“我是，天道。”

　　裴斯和蒂蓝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周围坐着的一圈人嘴巴全拉开了，活脱脱下巴脱臼一圈的模样。

　　爱丽维斯皱眉，没说话。
　　薇薇安神情恍惚，也没说话。

　　克里克呆滞半晌，吐出来一个阿拉伯数字：“6。”
　　众人：“……”

　　希洛开始陈述回忆。
　　小小细细的嗓音在安静如鸡的幻境里清晰可闻。

　　“荒野的一切都是由一本书决定的——天道史书，它才是真正的天道，主宰一切。记录过去，撰写未来。”
　　“一切的事件都记录在册，无论是曾经，还是以后。”
　　“只是，它自己大概也没想到，一本书在最高最纯净的地方待久了，竟然也会产生灵智。”

　　“我们……本来是一个灵。”
　　“我们是天道史书的思想，我们没有性别，我们被困在高处不胜寒的天上，日复一日地看着地上幸福热闹的人，劳苦一生的人，无依无靠的人，和各色各样的神。”

　　“荒野发生的事太多了，我们每一件都记得，每一件都知道结局，得体的孩子哪怕拼尽全力仍会被挑剔，奸邪的小人坏事做尽也能得志，最遵守世间法则的神祇竟然孤独一生……”
　　“我们是世间最高的存在，理应也是最没有感情最公正的存在。”
　　“可是我们都没能做到。”

　　希洛垂下了头。
　　“甚至出现了分歧。”
　　“他说现在的大小神祇昏庸无能。”
　　“我却认为世间的一切不可能完全公正。”

　　“那些事情或许并不符合因果报应，但它们又确实就是人生。”

　　“没有哪个神祇可以像我们一样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世间芸芸众生，阳光之下有阴影再正常不过，不是他们无能，是天道不公。”
　　“是我们的错。”

　　“我们本不该书写这样的历史。”
　　“我们本不该让人间战火绵延，不该让无辜的子民饱受摧残颠沛流离曝尸荒野……”
　　“我们一直睁着眼，本不该有那些侵略，不该有那些苦难，不该有那些颠倒的因果……”

　　“只是他，高高在上惯了，便认为自己就是至上真理。”
　　“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大，最终坐在云端的那个灵，一具躯壳里面装着两个思想。”
　　“那段时间我们总是争吵，他想把我从躯壳里挤出去，我也如此。”
　　“后来，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他趁着我暂时落入下风陷入沉睡，在史书上书写了众神陨落的未来。”

　　希洛抬眼看着裴斯：“他始终认为神是有罪的，他让你结束所有神祇的生命，他给了你战斗的武器。”
　　“你……那个时候又是真的冷血，甚至没有犹豫的，可怜可悲地成为弑神最锋利的刀刃。”

　　“我苏醒的那一天，世上竟然只剩下了残存的火神。”
　　“他为了爱人将自己的灵魂剖开，一半消散于你的剑下，一半归于爱人手中残魂的吸引，保全了修复的机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点点长回原来的模样。”
　　蒂蓝点头，想来这便是为什么火神拖了这么久才来把西妮带走。

　　希洛叹口气，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裴斯：“而你，在认为所有的神祇都陨落后，竟然当真自毁神格！”
　　“你是真的一点不留念这片大陆啊……”

　　克里克呆愣愣：“6！”
　　蒂蓝：“……”
　　他捏紧身边人的手，无奈又心疼。

　　裴斯银色的长睫颤了两下，嗓音温润：“抱歉……以后不会了。”
　　他已经，有所留恋。

　　希洛克制着没翻个白眼：“我醒来第一件事，是复活了你。”
　　“第二件事，复活了另一个木讷的神祇。”
　　也就是父神。
　　“我本想扭转所有的陨落，他却不给我这点时间，要把我绞杀。”
　　“其实我们势均力敌，但我想，不该这样，我们还在同一具躯壳里，只要他想，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改变未来，所以我带着我们的大部分力量把自己从躯壳里面割裂开来，藏着那些能量坠落在斯布林里，没成想一摔摔成了个脑震荡似的傻子，真成了个小孩，连留给自己的能量都被大部分能量吸走，自理都快不能，多亏是爱丽维斯捡走了我。”
　　“那些能量被我封印在花里，也幸好我身上一点天道的能量都没剩下，他找了我这么久，竟然一直没找到。”

　　“后来的事情，我猜，他大概是发现了加勒特没死，又看到裴斯你从冰雪之癫睁开了眼，知道你油盐不进，魂魄又是完整的，拿捏不了，才去金宫拿手里的残魂们要挟道格拉斯和加勒特罢了。”

　　裴斯问希洛：“为什么选择复生我？”
　　道格拉斯一直是正义而有情感的，但他不一样。
　　他生来冰冷，生来就是听令行事的刀。

　　希洛便笑：“因为我相信你。”
　　她的目光落在某两个人交握的手上：“因为原本的史书也写，你会遇到改变你的人。”
　　“我只是把你应有的还给你。”

　　希洛道：“何况，你本身也是世上强大的神祇，复活了你，才更有胜算。”

　　她说：“这段时间，他不算完整的灵，所以也不能打开天道史书随意更改未来过去，他把我抓过去，想来也只是为了变得完整，为了那些能量，为了翻开史书，可惜他绝也想不到所有的能量都藏在你们身上。”
　　希洛朝着爱丽维斯感谢道：“作为史书的灵，我拥有所有神祇的术法能力，因为碰到了你，所以一开始不由自主地吸收了一些你的能量把自己变成了半个春神使，抱歉。”
　　她又转头看向蒂蓝：“也是因为我的原因，你才会被迫觉醒。”

　　爱丽维斯笑着摇头：“没事，能帮到你，倒是我的荣幸了。”
　　蒂蓝温声道：“这是好事。”
　　希洛也笑，小小的精灵现在看起来成熟得不行：“他大概是想让我想起来把能量放在哪里才会花力气让我恢复记忆，可惜我恢复记忆后第一件事是偷袭他让他沉睡自己跑路。”

　　克里克今晚上第三次道：“6！”

　　裴斯问她：“那么接下来，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希洛：“哪怕能量大部分不在他的身上，他剩余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接下来，我希望你们可以……”
　　她顿了顿，抬眸时双眼坚定：“杀了他。”
　　希洛叹气道：“我和他之间，注定只能存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