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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心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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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刑部抓壮丁,本以为我会见到什么血腥可怖的惊悚场景。
结果“活阎王”安雅正竟让我和六、七、八三位皇兄还有凌子矜这左相嫡子——集体做整理案卷的书吏。
理由让人无可指摘:京畿扩建,天都南郊的黑牢也得跟着拓展,刑部官员都加班去干那些千头万绪的脏活累活了,这些文档归置的常务自然需要请外援处理。并且看卷宗,对了解朝制律法和刑罚实践大有助益,怎么能怀疑我们刑部的用心呢?
所以在这外朝刑部本部司逼仄的衙门里,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捧着案前的札记看得入神。
怎么整理?其实只要按时间顺序、是否结案、案由轻重分类收录就行,粗略看个开头结尾便知道怎么排了,偏偏连被强塞进来的凌子矜都在字斟句酌仔细研读,仿佛寻宝一样。
“子衿何以热衷刑狱之事?”
他于是侧头看向我案前分成好几摞的“书山”,了然一笑:
“阿琰觉得无趣?见事可窥人心,若能耐心滤去冗余,便有第一等的趣味——”故意的停顿,等手被他暖玉般润泽的体温覆盖时,我就知道他下一句准是最近愈加熟练的调情话术:“……却都比不得阿琰渴盼殷殷。”
谁、谁渴盼你了啊!
顾不得脸颊微烫,我赶紧转移话题:
“近年国朝风调雨顺,想来卷宗里也未见灾祸之事?”
总算是勾起了某人的谈兴,他略做思考便说:
“长歌年间,天下动乱,常有洪水泛滥、瘟疫横行。稻田干涸,良亩歉收,百姓视为‘天罚有卫之不仁’。圣人改元天命,此后一十四载至今,遍览九州案卷,确是未见灾殃贻害。”
我心中一惊。
这怎么还扯到天罚头上了?!
再一想,不得不说,夜大老板是真有先见之明,早早给参天监正名是“为天代言”,等真发生了什么,上下一通气,还不是说啥是啥、指哪儿打哪儿。
我突然想到了周岁时他们演的那出大戏。
或许,我还能利用这个由头来达成现在的目的?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哄凌子矜上我这贼船了。
福至心灵,我斟酌着开口:
“子衿,我怕是,梦中窥了天机……”
长叹一声,我将乍逢大变的惶恐与忧愁演得逼真,等某人上套。
我以前可没在他面前示过弱。
如我所料,凌子矜脸色微变,目露凝重,刚想开口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字字句句都是隐晦:
“以阿琰之颖悟,偏又武道通玄,来日终要困囿其中……为尊者讳,你我当回玉章轩详叙。”
这是怕隔墙有耳了。
真上道啊宝贝。
“合该如此。欸,若无子衿在侧,我真不知如何自处……”
我身体轻轻倚靠过去,就像只有某人能依仗一般。
一旦知道他怎么看我,我已经无师自通打开了讨他欢心的任督二脉——
把我想让他以什么姿态面对我给还原出来,必能完全将他拿下!
凌子矜眼中隐约有了笑意,我猜他心里美着呢。
……其实我也一样。
回了玉章轩,琴书自发收好我的狐裘罩衣,正垂首静立等候吩咐。
和凌子矜相对入座,他从头到尾没施舍给别处一个眼神:
“阿琰,叫他们都退下吧,此事当只有你我二人知。”
就青风那继承自青竹大佬的眼力劲儿,但凡我带别人回来,他们根本不需要招呼,没有人强刷存在感,室内分明只有远看也亭亭玉立的琴书,她的职责就是贴身侍奉。
……所以我觉得某人在含沙射影但我没有证据。
“琴书,便先去备膳吧。”
“诺。”
等琴书走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好像……从未让这俩人正式的相互认识一下。
凌子矜早就知道琴书的存在,可长于深宫的琴书,能知道凌子矜的身份吗?
如果认不出来……会不会把凌子矜看成小倌倡优之流?
毕竟她那日撞破的场景好像很难不教人误会。
咳,怪好笑的。
“阿琰,在想什么?”
神游天外被抓包,我清了清嗓子作为掩饰,突然很想逗逗某人。
“或许该教琴书知晓你是凌相嫡子,免得生了误会。”
知道逮着空就行狎昵之事的人居然是以风仪见长的清贵世家子哪。
凌子矜原本流畅煮茶的手稍顿了一顿,蒸气升腾间见他耳根仿佛泛起了薄红,声线却一如金玉相击:
“左不过一使女,不配知之。言归正传,阿琰梦中,究竟窥出了何等天机?”
行吧,看破不戳破是我的美德,那就顺势让某人解个梦。
“说来诡异,乱梦中,先是一切如常,后是所见景物渐次而白,只剩茫然一片,最终……”
“最终?”
我很人戏的垂下眼帘,手指不安的摩挲着茶盏:
“……化为白骨,许许多多的人骨,再似雪片般消融……”
眼眶很配合的湿润了,我赶紧抬眼无助的看向某人:
“子衿,这是雪灾之兆么?”
凌子矜轻叹一声,伸臂半拥住我,语气像是化不开的寒冰:
“怕是不止如此。满目白骨……或是暗指灾后还有疫病亦未可知。”
很好,脑回路对上了。
恋爱真的会让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很快变默契吗?
放任自己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唔,这种被呵护的感觉,真是该死的甜美。
“我不欲见百姓遭此大难。子衿,我当何如?”
他的手搂我更紧了些,在我们温存依偎的间隙静静思索,等几案上的茶盏具没了热气,才沉稳开口:“事涉天机,不能莽撞行事,亦不可失密,确需教参天监有所觉察……此节或须家父斡旋。你我既有先见,当遍翻六国旧史,寻赈灾救民之策;若史中无载,抑或垂询医士,斩疫患之根。”
太老练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就是这样一个天骄,竟毫无保留对我捧出一颗心来,我要是真只有十二岁,早被他吃定了。
靠在他还不够伟岸的胸膛上,耳边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像是浪潮的吐息,一层又一程涨退,一回又一洄溯游,而我,是驶向漩涡的孤帆,沉浮又沉沦。
“母妃与赫连神医有旧,待休沐之日,子衿与我同访医署可好?”
“那阿琰便也陪我翻阅宫内书藏可好?若有疏漏,再开我凌氏书藏……只要同阿琰一道,便最是欣喜不过。”
……这人嘴咋就这么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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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之疫?那可多了,九皇子想来有所特指?”
一段时间不见,娃娃脸药王说话依旧很不顺耳。
没等我斟酌好再次发问的措辞,身旁的凌子矜便顺滑的接过话头:
“凌氏书藏之中,有一上古医典,是曰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可提及雪灾,却未见详论,想来或有散佚。我一时好奇,是以同九皇子一道寻药王解惑,还请药王不吝点拨赐教。”
“原是你凌家小九要向我求教?是他凌萧言又有什么盘算不成?”
神医大人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一副半点不想和凌左相扯上关系的模样,凌子矜只冲他展露十分得体的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静静的看着他。
我悟了,这里面肯定有相当精彩的八卦!
要是有机会探听出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药王撇撇嘴,先灌了自己一大口茶,然后不情不愿的科普起来:
“今日说与你听,日后真有甚的,莫要再来寻我。豫州少雪,积年未见有灾,可在其他州这事儿不算罕见。山多林深的地方,狠下一遭雪,压得枝干倒伏,雪后天晴,那浸透了雪水的枯枝成了干柴,得遇旱雷,便成燎原之火;林中冻死的野物腐烂之后又经雷火之镇,遍生瘴气,侵染一地食水,人就染了时疫,怪症百出,很是麻烦。也有不麻烦的,便是冻伤的寒疾,死的快,还死成一片,这便不用医士费心了。凌家小九,我可解了你的惑?”
我赶紧追问:“药王博闻广识,我只剩一事不明:既知病因,可有对症的药材?”
神医大人的脸直接一黑:
“你们莫要得寸进尺!我没见到病患,能开什么药?别受冻比药材管用的多!若是用了侵染瘴气的食水,不送到我面前来,已是神仙难救,便是能送到我眼前,谁说我打算救了?生死皆是命数,有些因果我可沾不起!”
说完还很生气,他直接以自己还要研究药理为由下了逐客令。
我和凌子矜相视一眼,都很无奈,但也只好离开了医署。
回程路上我越想越觉得此事坑深水浑:
“西市草木葱茏,更兼西郊山林密集,是聿河源流之地,曲折流入北郊,若真如药王所言……”
“真如药王所言,西市百姓,难逃染疫或冻死的劫难。”
凌子矜说完,竟透着股森严冷酷。
生死有命。
赫连墨城的话像巨石般狠狠砸下,我此刻才迟钝的感受到隐痛。
如果说一开始我还想着利用这天机满足私心,那日和凌子矜深谈之后,我是真的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实事。
结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在现代,我没有任何相关的知识积累,甚至对自然灾害是完全缺乏概念的。
我以为按母妃说的,找药王问清楚怎么治病,提前备下药材,也许就能解决问题。
真是天真。
“食水染瘴,非人力所能及,却有一点,你我尚有余力。”
凌子矜看向我的眼神又泛起了潋滟的柔光:
“银丝炭?” / “造暖炕!”
啧,这次的异口同声不够默契我不怪你。
毕竟到底是想到一处去了:
我们要为半数以上的天都百姓提前解决供暖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