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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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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如人愿,第二天凌晨五点左右,天空便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
虽然只浅浅睡了两三个小时,但是路生依然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屋檐水的滴落声给吵醒了。他用指甲紧紧掐住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慢慢清醒过来。
他看了看身旁棉被里的白梦,她还没醒。
他依然伸出手去她鼻尖探了探她的呼吸,呼吸依然很规律,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临近入梦的那一秒,他想到了一个可以救她的办法,让小野他们不至于怀疑他的立场,而她又有机会全身而退。方法虽然有些冒险,但为了能让她平平安安走出这座楼,也不得不试试。
他站起身,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更加清醒以后,他开始翻箱倒柜找匕首,最终在小野床脚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把小小的匕首。他把匕首打开,发现刀面都快生锈了,不由得苦笑,希望这一点铁锈不要影响了整个计划。
他把匕首揣包里,返回白梦身边蹲下,低下头去紧贴着白梦耳朵,轻声喊道:“白梦,醒醒。”
白梦没有丝毫反应。
他于是换了个姿势,直接坐在地上,一边拍白梦的肩膀,一边继续喊她。奈何白梦睡得过于沉,不管他怎么叫都叫不醒。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野随时都有可能睡醒了下楼来。情急之下,路生用尽全身力气捏了一把白梦的大腿,直到捏到手都酸疼了,她才终于有了些微动静,慢慢睁开了双眼。
见到路生,她似乎并不惊讶。
“他把我带楼里来了?”她边说边用手腕处的关节狠狠敲着自己的头,心里暗骂小野那小子也太狠了,这是给下了多少剂量的药啊,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嗯。”路生点点头。
人更加清醒些以后,腿部的疼痛感开始一阵一阵传来。白梦撩起裤脚看了看那坨碗大的淤青,不禁调侃:“你得多恨我呀才能下这么重的手?”
“情况紧急,事急从权,不好意思。”路生把匕首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她,“你待会儿假装挟持我,等下了楼你就往桥对岸跑。街上人多,他不会明目张胆抓你的。”
“那你呢?”
“当然是留下来完成任务啊。”
“他会怀疑你的。”
“没事,我争取就在这两天完成任务。人没了,楼没了,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
“路生。”白梦看着他,“其实……”
路生看着她,微微侧了侧头,笑笑,“怎么?犹犹豫豫的,不像你。”
“没事。”白梦也笑笑,摇了摇头,“你还生气吗?”
“谈不上生气。”路生的语气故作轻松,“每个人都是为自己的利益罢了,有什么错呢?”
“其实……他拿着钱远走高飞才是正确的,偏偏他又鬼迷心窍回来搞了这一出,那个人以后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说明,那个人还是挺重视你的嘛。”
白梦低头轻蔑一笑,“他重视的只有他自己,他只是见不得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路生低头沉默了片刻,等到他再次把头抬起来看向白梦时,竟然不自觉有些鼻酸,眼神里也尽是疼惜。“你说你什么眼光啊,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
白梦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眼眶泛红,“骑虎难下,没办法了。”
楼上的关门声传来,路生赶紧拉着白梦站起来,后退一步撞进她怀里,将她拿着匕首的手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脖子处。白梦哪儿做过这种事啊?紧张得牙齿和手直哆嗦。
“稳住。”路生重重握着她的手,“不然,命有可能就没了。”
白梦“嗯”了一声,迅速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哆嗦不再那么明显。
还没等她调整好,小野已经踹门而入。
“哎哟你醒了啊,”小野见到眼前的情景,似乎并没有特别惊讶,“这是闹哪出啊?”
“放我走。”尽管声音哆哆嗦嗦的,但白梦自认语气还是到位了的。
“我要是……不答应呢。”小野点燃一支烟,端着个板凳去一屁股坐在门口,眯着眼盯着白梦,“你能下手杀了他?”
白梦被他盯得内心发毛,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就听到旁边也传来关门声,很快,阿旺背着小宝也出现在小野家门口。
阿旺看着屋内的景象可没小野那么淡定,一整个惊呼起来:“你你你你要干嘛?!有话好好说,可别伤人啊。”然后又紧张地拽拽小野的衣袖,“小野,你说说话啊,让她把刀放下来。”
“听到了吗?你怀里那个男人的女人,让你把刀放下来,别伤了她男人。”小野打趣地看着白梦,又看看阿旺,最后又看了看被白梦拿刀抵着喉咙的路生。不得不说,他们三个人脸上的表情很好品,一个因为恋情被揭穿,瞬间羞得满脸通红;一个因为恋情被揭穿,惶惶然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一个以为突然知道了别人的恋情,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情绪,整张脸就跟大染缸似的,青一坨、红一坨的,煞是精彩。
“小野,你知道了?”阿旺不敢看小野,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鞋。
“你俩昨天那眼神都那样了,我能猜不到?我又不瞎。”小野深吸一口烟,把烟圈缓缓吐到阿旺脸上,“你还能有这本事,我确实没想到。”
“小野,你……”路生觉得他不对劲,整个人的反应都不对劲,“这个时候说这些干嘛?你要不要考虑先让她放了我?”
“路生,”小野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你什么意思?”
“你们即便要演拙劣的戏码,是不是也应该假装把你的双手绑一下?请问,她一个昏睡了那么久的女人,是怎么制服你这么个行动自如的青壮年的?”小野走到他们面前,一连几问让俩人直接懵了,趁着这空档,他一把拍掉白梦手里的刀,然后狠狠推了路生一把,路生和白梦同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齐齐摔到了地上。
听到楼下的动静,老瘸也下了楼,想要来看个究竟。
见大家都到齐了,小野将烟蒂扔地上使劲碾了碾,“既然人都到齐了,有些事,也该公之于众了。”
老瘸走进门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看着阿旺像是被雷击了似的呆站着,小野一脸怒气冲冲,而路生和白梦一同摔倒在地上,疑惑不已,“小野,你这是,整哪一出啊?”
“你别问我啊。”小野冲着地上瘫坐着的两人昂了昂下巴,“你应该问他们,想干什么?”
“谁们?”老瘸越发糊涂了,“你是说,路生和白梦?”
小野点点头,转头看看老瘸,又看看阿旺,“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折回来吗?什么有人跟踪、厕所借衣服全他妈扯淡,都是我编的。我回来,是因为我放心不下你俩。”
“我俩?我和阿旺?”老瘸更糊涂了,“到底什么意思?你……你把话说清楚?”
“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算盘,不知道路生来这儿究竟想干嘛?我就这么走了,对你们俩太不公平了。”小野苦笑着拍了拍老瘸的肩膀,“你还记得上次我们约他喝酒套话,结果啥东西没套出来,反倒把自己的那点事儿抖了个干净,哈哈哈,现在想想,我俩真是蠢!上赶着把自己的秘密交出去,还……还他妈把人家当兄弟,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野,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你把话说明白些。”
“我这么跟你说吧,”小野转过身看着路生,“我在那个男人的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看到了路生的名字。”
此言一出,路生和白梦面面相觑,直接被定在了原地。
老瘸和阿旺不可思议地瞪大着双眼,努力消化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说实话,即便是躺在医院里的那几天,我都一直在疑惑,你看起来确实对我们挺好的,怎么就跟他们是一伙的呢。回老家的路上,我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想不通。我倒是走得远远的了,可是老瘸和阿旺还被蒙在鼓里,万一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那他们就惨了。所以我回来了,然后直接去找了白梦。”小野缓缓道来,“一开始我心里也没底,我不知道路生和白梦的关系,甚至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但是我只能赌一把。我告诉白梦,路生在我手里,想要救他就得跟我走。然后,她居然就乖乖跟我走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最神奇的是,我让路生看着她,结果,他当真和她一起演了一出蹩脚的把戏,试图让我放了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野的话信息量太大,老瘸和阿旺显然都还没完全整理清楚。
这一边,路生转头看着白梦,不可思议地问:“你刚刚怎么没说这件事?”
白梦低下头去,“时间紧迫……我还没来得及说……”
路生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辞,无奈地笑笑,“你看我像个猴似的被耍,很开心?”
白梦摇摇头,“你误会我了。”
路生冷笑道,“我可能真的太不了解你了。”
这头,老瘸和阿旺终于把局面看懂了。阿旺哭着冲过来直接跪坐在路生面前,流着泪捧着路生的脸,问:“路生哥,你真的跟他们有关系?”
路生看阿旺哭得这么伤心,内心也很难受,只能抬起手来为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别哭了,别把小宝吵醒了。”
正说着,小宝果真在背单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旺慌不迭站起身,抹着眼泪就冲出门去,回了自己家。
老瘸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他走到路生面前,提了提裤脚,然后缓缓蹲下,两只暗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半晌,他问:“所以,你是来帮着他们拆楼的?”
路生低下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个眼眶微润的男人。
“他不是。”白梦在一旁回答。
“我就纳闷儿了,这破楼,这么吸引你们?”老瘸笑了笑,“难不成这地底下藏着什么宝藏?”
路生依然没有回答。他耳根绯红,脸颊滚烫,比小时候偷别人糖被别人追了两条街更加窘迫。
“其实很简单啊,梅大爷死了,你们最大的困难已经消失了,剩下我们三个,只要把房租退给我们,我们就搬走。简简单单几万块的事儿,怎么……怎么感觉你们搞得这么复杂呢?”老瘸是真的不理解,以他的学问,他真的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路生转头看着白梦,梅大爷去世以后,他也一度以为她会终止计划或者改变计划,然而她并没有,反而更加急切的催促自己快点行动。他自己,又何尝不疑惑呢?
白梦回避着路生的目光,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看向哪里。
“看来你也只是个不知内情的棋子而已。”老瘸拍了拍路生的肩膀,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去给人当枪使。”
说完,他盯着路生和白梦看了一会儿,又暼了暼小野:“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和阿旺谢谢你。你既然拿了钱,就赶紧走吧。”
“那你们呢?”小野问。
“我们?”老瘸苦笑着往门外走,“我们的要求,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上楼梯的时候,他那双拖鞋踏地的声音比往常更加尖锐一些,伴随着的,还有他一阵一阵的长吁短叹:“散了吧……拆了吧……”
路生瞬间觉得心里难受至极,堵得慌,鼻尖酸涩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全身上下的所有细胞都要坍塌了。
小野又点燃了一根烟,透过烟雾看着地上那个面无表情和女人和满脸痛苦的路生,似乎他有很多的难言之隐。他突然也有些不忍,或许他应该直接问路生,然后劝他收手?闹成眼下这个场面,确实过于不堪。
“路生。”小野走过去,将没有吸完的半支烟塞进路生的嘴里,然后重重拍了拍他后背,“男子汉大丈夫,有所谓有所不为。你好自为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下楼离开了。
路生抬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的防线一点点松动,眼泪差一点就要决堤。
屋里只剩白梦和路生。她终于淡淡开口。
“后悔了?”
路生低下头去揉揉眼睛,没有回答。
“你别忘了……我们……”
“我知道,不用你一再提醒我协议的存在。”路生打断白梦的话,“但至少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梅大爷死了,你们还是要执行原计划?”
白梦垂眸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选择对他坦白,“我只知道,这栋楼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不合规的,当年的手续上有很多问题,而且……这栋楼的主人比梅大爷难缠。”
“所以……你以前对我说的话,都是半真半假的?”路生突然笑起来,笑到眼泪花都出来了,“如果没发生今天这个事,我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真相?或者……这也有可能不是真相?”
“路生……”白梦握休他的手,想要安慰,却被他再次打断。
“白梦,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路生将手从她手里狠狠抽出来,“老瘸说我是棋子,我觉得,我连棋子都不如。”
“路生……”白梦努力组织着措辞,“很多内幕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我不能盲目告诉你……对我来说,对我个人来说,你只是个需要被拯救的迷途青年……”
“所以……那个计划就是你拯救我的方式?”路生笑到声音颤抖,“你凭什么觉得,让我丢掉性命,是在拯救我?”
“……你本来也不想活的,不是吗?”白梦喃喃道,“我们让你的离开更具有价值,换取你奶奶的幸福晚年,难道不是帮助了你?”
路生突然“哈哈哈”大笑出来,“白梦,你真的……你的血是冰冷的吧?”
“路生……你现在只是情绪上头了,你……你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们再谈,好吗?”白梦手忙脚乱帮他擦着眼泪。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路生抬起手来指了指门的方向,“赶紧,滚得远远的。”
他心里各种难受至极的情绪不断撕裂着他,他整个头都晕乎乎的,手也麻,腿也麻。他觉得他快要窒息了,想要站起来顺顺气,可是刚动了动腿,腿就开始轻微抽搐起来。他拿起双手狠狠捶打着那双不争气的腿,任由眼泪翻滚,将一大块地面浸了个透。
白梦看他这么难受,心里也像针刺似的。他问他在她眼里是什么?是什么呢?她能怎么回答呢?
即便每一次靠近他都是情不自禁的,但是,游戏规则依然是她无法随意改变的。她能……怎么办呢?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粒棋子呢?
她往路生身边挪了挪,用力抱住他,将头埋进他的颈窝,“路生,对不起。”
虽然当初在河边她救了他,但是,她确实是那个把他推入更深深渊的人。
“如果……你当初没救我……就好了……”路生没有力气推开她,只能在她怀里重重抽噎,“起码……我死得干干净净的……”
“路生……”白梦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了,这件事,是她起的头,但是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她中途喊停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路生的抽噎声逐渐慢了下来,他的双脚双手也不再麻木了,他才一把推开白梦,“你走吧。”
“那你呢?”
“我留下来,完成任务。”
白梦还想说什么,路生却突然举起了拳头,“别逼我打人。赶紧走。”
白梦站起来,因为腿麻的缘故,走路有些跌跌撞撞地,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倚在门框上,她实在不忍回头,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径直往楼下走去。
路生看着扔在地上的匕首,将就那只握拳的手,狠狠地、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