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寒》京久

5、Chapter 5

　　山间的风仍在吹，经幡猎猎作响。

　　温傲寒在当地人的信仰前回视陈润笙。他说当逗他玩儿，可他的神情是那么认真，眼神比刚消融的雪还要干净。

　　温傲寒被烫到了，堪称狼狈地收回目光。良久后，她问：“阿姨……你妈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不过风湿犯了，没法一直守在店里，我让她晚上在家休息，”陈润笙说，“如果你想问我怎么样，可以直接问，不必从我妈开始问。”

　　温傲寒忽略他的厚脸皮，又问：“那你怎么样？”
　　“大学顺利毕业了，成了个室内设计师，偶尔也接接画稿，谁让我读书不行，考大学得走艺体，不过收入还可以，”温傲寒不看他，陈润笙偏要看，且目光灼灼，“当初还是你跟我妈说我靠文化分肯定考不上大学，趁早走艺体，我以为你知道，毕竟我还给你发了好多消息。”

　　陈润笙第二次提到发消息，可温傲寒一条也没看。
　　离开宁城后，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宁城的人和事，因此错过了陈润笙的消息。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温傲寒在风里看他，喉间百转千回，最后问：“那你爸呢？”

　　此话一出，陈润笙收了嬉皮笑脸，脸色顿时沉了，瞳孔骤然一缩，像被人触了逆鳞，而这逆鳞还与温傲寒有关，至少温傲寒是这么认为，否则怎么六年不回来。

　　他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法说。

　　“看吧，哪那么容易重新开始？”温傲寒从高处跳下来，稳稳落地，“行了，还想去哪儿玩？不想玩了回去也可以。”

　　玩是自然没玩成的，不仅没玩成稻城，也没玩陈润笙。
　　温傲寒开车载陈润笙回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按道理，他俩都不是扭捏的性格，很少会出现沉默不言的情况，可能是因为温傲寒突然提起陈润笙他爸的确刺到对方了，导致陈润笙不想开口，不过把话说开了也好。

　　温傲寒开车到客栈门口把陈润笙放下，自己没进去。两人在院子外分别，看陈润笙进门了，温傲寒才驱车回家。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风也比平时要冷些，想来秋天真的来了。

　　回到家时候还早，正值中午，邻居家的窗户里飘出饭菜香，四川人偏爱重口味，重麻重辣，炒菜前还爱将各类调料放油里炸一炸，好激发出香味，霎时间空气中弥漫着鲜辣味，驱散了秋季的微寒。

　　温傲寒不太能吃辣，简单煮了碗鸡蛋面把自己糊弄过去完事。
　　吃完饭，她回到卧室拉上窗帘，打算趁着下午没事补个觉。大概因为和陈润笙把话说开了，心里轻松了，再加之秋季气温适宜，窝被子里很舒服，没出十分钟温傲寒便睡着了。

　　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天已擦黑，外边似乎下雨了，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啪啪”的响，整个房间被不真切的灰色笼罩着。

　　温傲寒摸到手机，打开看了眼时间，六点零七分，通知栏还有条消息，是天气提醒——据气象台观测，十一假期期间川西地区将有次大幅度的降温，伴随着阴雨，气象台提醒出游的游客记得带好雨伞。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

　　收件箱是安静的，微信也没有提示未读的小红点，Q.Q……哦，对，她手机里没有Q.Q。微信普及后，那玩意儿便成了老古董，上次用还是上学那会儿了。

　　那时智能手机刚上市，微信才发布不久，还是个弟弟，直接让老大哥碾压，大多数人都用Q.Q，哪怕平时不联系，互踩空间也能维系感情，比一起吃顿饭还管用。

　　温傲寒记得她空间的留言板上就有不少“来过”、“踩踩”之类的留言，有一部分是她同学贡献的，而大部分，是陈润笙那个中二少年留的。
　　陈同学除了读书不行，其他乌七八糟的事都干得很溜，起初是缠着温傲寒回踩，说什么有助于Q.Q升级，不想Q.Q升级的速度没赶上感情升温的速度，后来那只憨态可掬的小企鹅便成了两人谈恋爱的工具。

　　少年人赤忱，甚至有些烦，也不知道陈同学哪来的分享欲，云好看了，要拍给温傲寒看，花开了，要拍给温傲寒看，出太阳了，也要给温傲寒看。
　　温傲寒的手机之所以短命，就是因为内存过满死机了。

　　想到这，她忽然记起陈润笙说给她发过很多消息。
　　犹豫片刻，她从床上爬起，去书房开了电脑，在浏览器里下载最新版Q.Q。

　　离开宁城后她换了电话号码，并开始使用页面更为简洁的微信，随着微信的普及，她渐渐忘了曾经朝夕相处的小企鹅，也忘了陈润笙只有她的企鹅号。
　　她没有要追忆过去，只是觉得雾沉沉的傍晚无人问津有些许……孤寂。

　　下载很快，电脑桌面上出现只许久未见的小企鹅，温傲寒点开，凭着记忆输入了账号和密码。她不确定多年未用的账号是否已被平台注销，点击登录后，才发现没有，只是提醒她新设备登录需要验证。

　　电话号码换了，短信验证行不通，温傲寒选择了身份验证，输入姓名和身份证号后，界面一晃，接着在高速网的加持下，未读消息如潮水般涌出，来势汹汹。

　　有同学发给她的，田瑶在2016年的时候问她去哪儿了，也有平台发来的，Q.Q钱包提醒她还有五百二十块的存款。

　　五百二十……

　　对，是2016年情人节那天陈润笙转给她的账，陈润笙说是他兼职赚的，让她拿去买口红，好涂给他看，他还特别强调，喜欢粉色。
　　想来是因为这笔钱，平台才没有注销她的账号。

　　那时天是蓝的，草是绿的，人生依旧充满希望，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几个月后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会让原本好好的两个人从此分道扬镳。

　　温傲寒看完无关紧要的消息，才滑动鼠标，拉到第一个对话框。

　　大概只有陈润笙、也只能有陈润笙会给一个不会有回应的账号发六年的消息。
　　——最近的一条消息在今年九月份，他问：你在稻城是吧。
　　我早该猜到的。

　　再早，陈润笙把这个账号当成了树洞，诉说着温傲寒离开后他过着的平淡无奇的生活。

　　他说：我大学毕业了，想和你庆祝。
　　他说：我工作了，老板是个傻逼，你见了肯定也想骂他。
　　他说：客户把我的稿子退回来了，伤心，不过我不跟傻逼计较。

　　初入社会的青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表达“世人皆傻逼”的思想感情，直到19年“傻逼”这个字眼出现的频率才少了。
　　他开始说宁城的发展，他们一起住过的老房子要拆迁了，说是拆了盖大型商业体。但作为已故户主直系亲属的温傲寒不在，没人在拆迁同意书上签字，拆迁办的人找了好几回，他妈不见人，守着间铺子替温傲寒当钉子户。
　　他还说宁城的房价有上涨的趋势，他打算买房，按揭套近学校的老房子，便宜，等涨段时间再转手卖掉，去江边买套江景房，要四室两厅的。

　　他开始规划未来，并付出了行动，像绝大部分普通人那样，从青涩长到成熟，按耐住心中未泯灭的爱与梦，暂且做个麻木的人，麻木地去搏一个早已有标准答案的得体生活。

　　温傲寒透过他的话，仿佛看到了他的长成轨迹，然而她没有参与。

　　她滑动着鼠标，杂乱无章地浏览着数不胜数的消息，像陈润笙亲口在她耳边讲关于宁城的故事，她曾经参与却半道退出后发生的故事。

　　她接着往下看，经过漫长的加载接收，更早的消息逐渐浮现出来，字字拉扯着温傲寒的神经，拖着她陷入更深的往昔。

　　2016年圣诞夜，她走的那晚，陈润笙给她发：
　　你去哪儿了？让你在台下等我，怎么走了？
　　接电话。
　　温傲寒。
　　……

　　“你去哪儿了”这句话陈润笙几乎是每天一问，问到了来年开春，后来他好像烦了，不再问“你去哪儿了”，而是说：
　　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我不想见你。

　　温傲寒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她看不下去了，即便她知道陈润笙在说完气话后还是来找她了。

　　叉掉对话框，温傲寒安静坐着，外边天已黑尽，雨还在下，书房的窗户忘了关，有风吹进来，吹得她头疼，可她不想回床上躺着，今天躺得够久了。

　　她起身去关窗，窗台让雨水洇湿了，晕开一滩水迹。楼下，是小区的中庭，参差不齐的树木挂着水珠，折射出昏黄路灯细碎的光。
　　今晚的夜色是湿的，空气同样是湿的。

　　记得她和陈润笙也是从一个潮湿的夜晚开始的。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比六年更久，可追溯到她一地鸡毛的青春期。当时的少女忙着读书算题，忙着挣脱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还不知道潮湿的夜晚是故事开始的前奏，也从未想过在她青春期的尾巴，会遇上个如春日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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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