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桐》佑华澜

2、梧桐半死清霜后

　　静静地坐在操场上，等待头脑恢复冷静。
　　重新清晰起来的世界里依旧阳光明媚，眼泪干在脸上，除了周围皮肤上绷紧的不适感什么也没剩下。
　　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悄然出现在视野中。
　　是刚转学来就夺得学生会宣传部长宝座的辛深。
　　他也坐了下来两条修长的腿自然优雅地交叉着很是熟稔地问：“会长大人，过两天的文艺节我们高二准备表演话剧，你说演什么好呢？”
　　“呼啸山庄。”我脱口而出。
　　“你很喜欢？呵呵，这正好是我的最爱呢，你最喜欢哪一句，还记得吗？”他的眼睛里有意义不明的色彩，神色并不如语气轻快。
　　“我这么爱他，并不是因为他长得英俊，内莉，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管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的，他的和我的是完全一样的。”我一字一句背诵出来。
　　“两个词就可以概括我的未来了：死亡和地狱。失去了她，活着也在地狱里。”他把头转过去，双手随意地撑在地上，好像在看远处白花花的教学楼，补充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我们在接下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没有说话，各自想各自的事情，又像是在无声的对峙。
　　他忽然又面向我，击碎沉默。
　　“如果我说，失去我，秦水落会活在地狱里。郁黛蓝，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肯定的语气，很笃定的的样子。
　　我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平静甚至于是快活的神色，眼底的眼底是无感情的黑——和我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见的是一样的。
　　“好。”我听见我的声音轻轻响起。
　　似乎是歌曲结束前一秒渐远渐无穷的叹息。

　　维安，如果我够聪明，是不是应该去寻找和我相同的人，不阻挡你向光明伸展的路？
　　呐，维安，我会让路，不论愿与不愿。
　　也许这正是你想要的。
　　毕竟你给我的温暖并没有添加防腐剂，而保质期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永远。

　　从来不会相信谁会是谁的毒药或解药。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每天都会提醒自己这样一句话：不可以让任何人伤害到我，任何人。

　　由于《呼啸山庄》没有现成的剧本，我和辛深忙着改编的事，甚至特别调了位置。
　　教室里很嘈杂，时不时会有“你脑子进水了吧！”“我代表我家门向你道歉，它不应该夹了你的脑袋•••••••”之类的话。
　　我转过头看旁边的辛深，他的睫毛很长，轻轻扇动，细碎的栗色刘海干爽柔软的样子。
　　“在看什么？”他抬起头，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我在研究，我又没有吃亏。”我一本正经地说。
　　“结论呢？”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错，挺有校草风范。”
　　我转过头，不去看他脸上更深的笑意，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我一向受不了那种性格——善良，胆小，多疑，或者是过度活跃。对我来说那些是累赘，对于这种人，我所要做的仅仅是温顺地笑笑，以表示我的赞同。
　　辛深和我在一起时话不会很多，因为正如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我们的灵魂很相似，实在没有客套或虚伪的必要。
　　辛深似乎飞快地说了什么，只是我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我的眼睛盯着眼前正整理的剧本，将头向她靠近了一些，示意他再说一遍。
　　出乎意料的，他在我脸上留下一个湿润温热的吻。

　　我呆住了。

　　空气凝固成固体，时空恍惚间交错。

　　[他们的脸紧贴着，用彼此的眼泪相互冲洗着。]

　　我眼前真切地出现了那场生死离别，心突然悲恸起来，突如其来的悲怆感觉毫无理由地在胸口泛滥，不可抑制，蔓延到四肢百骸。

　　“哗——”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把我惊醒，空气在瞬间恢复流动，教室里也立刻鸦雀无声。
　　本能地看向窗外——
　　是维安，他一拳击碎了玻璃，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秦水落挽着他的左手，目光聚焦在辛深脸上，似笑非笑。既而察觉到我的视线与我对视，嘴唇无声地张合：“怎么办呢？”
　　我笑笑，回过头也亲了辛深一下。
　　若无其事，浅笑嫣然。
　　目光回到工作上，嗯，这段不错，要加上。
　　[“但愿我能揪住你不放，”她辛酸地接着说，“一直到我们两个都死掉！

　　我不应该管你受什么苦。我才不管你的痛苦哩。你为什么不该受苦呢？我可在受呀！

　　你会忘掉我吗？等我埋在上里的时候，你会快乐吗？

　　二十年后你会不会说，‘那是凯瑟琳•恩萧的坟。

　　很久以前我爱过她，而且为了失去她而难过；可是这都过去了。

　　那以后我又爱过好多人：我的孩子对于我可比她要亲多了；而且，到了死的时候，我不会因为我要去她那儿就高兴：我会很难过，因为我得离开他们了！’你会不会这么说呢，希刺克厉夫？”

　　“不要把我折磨得跟你自己一样地发疯吧，”他叫，扭开他的头，咬着牙。

　　“你是不是被鬼缠住了，”他凶暴地追问着。

　　“在你要死的时候还这样跟我说话？你想没想到所有这些话都要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在你丢下我之后，将要永远更深地啮食着我？

　　你明知道你说的我害死你的话是说谎；而且，凯瑟琳，你知道我只要活着就不会忘掉你！

　　当你得到安息的时候，我却要在地狱的折磨里受煎熬，这还不够使你那狠毒的自私心得到满足吗？”]

　　亲爱的维安，，我几乎以为你是在吃醋呢！
　　可是难道要我在你转身离开之后，望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呆在原地不动么？
　　呐，维安，我再也不是当初瑟缩的站在商场广播室里等你来领我的小孩子了。因为你也早就不是那个长我一岁却给我安全感的苏维安了。

　　“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么？”
　　“有必要吗？看得出来你并不在乎——你简直镇定得一塌糊涂。”我把书翻过一页，“难道要我听你说‘我不是故意的，相信我’或是‘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绕了我吧，辛深，如果你真这样说我倒真会惊讶了——我们都是聪明人。”
　　“是的，我承认我是故意的。”辛深失笑，“那么告诉我，你生我的气吗？”
　　还真是云淡风轻啊，我撇撇嘴，不冷不热地反问：“你说呢？”
　　不料辛深竟把我的头扳了过去。
　　“我并不是不在乎，黛蓝，我在等你质问我。”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我只是想知道你容忍的尺度，我迫不及待想挤进你的心里——为此我甘冒风险，赌一次。”
　　“别说得那么深情款款，辛深。”我不以为然地笑，“你赌什么？凭什么赌？”
　　“我赌你，我赌你还认得出我。七年多的时间也并不算太长不是吗？”辛深用手遮住我的眼睛。
　　我想我现在脸上的表情应该和刚才的秦水落一样，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