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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香薰 ...

  •   陈老师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第一个接待学生的是章霖。

      我想起这些天在班上听到的传闻。

      章霖现在已经完全扭转了自己的形象,他待人温和有礼,长相帅,打篮球也很不错,已经在大一获得了一大批迷妹迷弟,每天举着摄像机去拍他的腹肌和大臂。

      然后天天在朋友圈分享剪辑视频,配乐大多很下/流,听起来让人面红耳赤。

      不过他们也仅限于分享视频了。

      这些人根本不敢靠近章霖,章霖虽然长相偏柔和,但沉下脸的时候,那双眼睛黑沉的可怕,再加上他疑似精神病的前科……

      我随手点进朋友圈,看了一个视频,看到一半,我把视频暂停,去上厕所。

      我再回来的时候,章霖正站在我的手机面前。

      章霖低头,看了我的手机很久。再偏过头看我。

      他忽而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诚实回答:“杨洛。”

      他眼神往上,大概在记忆里检索我的名字。

      我补充道。

      “一个星期前下暴雨,我帮你撑了两个小时伞。”

      我本意是想委婉地告诉章霖,以后要多体贴我,不要把沙盘上的玩具洒满地。

      没想到,章霖忽然被吓到了,往后一踉跄,低头匆匆回应了几声,像是落荒而逃似地,冲上了二楼。
      “咚咚咚咚咚。”

      我摸不着头脑。

      我看向我的手机,上面正显示着章霖的肌肉照片,脖子上的筋络很明显。是一个充斥着暗示意味的角度。

      。

      六点,陈老师心理辅导完两小时准时下班。

      今天陈老师的表情很古怪,他下班前都没对我说那句“打扫完记得拍照。”

      真是奇怪。

      章霖做了什么事。

      下班的时候,和我打招呼。

      等到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我走进解压室。

      令人震惊。

      章霖竟然素质大爆发,在打扫解压室的卫生。

      而且他打扫比我仔细多了,每一个角落都不放弃,很仔细。

      我内心顿感欣慰。

      章霖正在扫垃圾,他点点头,看着我。

      “杨洛。”

      我的名字在他的口腔里,千转百回。

      章霖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扫把停了停,开始向我说起今天的心理辅导。

      “陈老师和我说,我应该顺其自然,学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多关注当下。”

      这是很著名的森田疗法。

      “嗯。”

      看着周围整齐的解压室,我的腰瞬间不痛了,我欣慰地说:“你不是什么恶劣的疾病,这只是一些心理障碍,这个学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有心理障碍,只是大多数人选择把他隐藏在潜意识里。”

      我对着心理疏导室门口的冰山图说。

      “潜意识里有很多东西都不被社会公序良俗承认,你只是因为水位降低,才暂时把潜意识露出来了,所以不要害怕,不要厌恶自己,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有一点我没说,可能同性/恋,在某种方面也加重了章霖的心理负担。让他很迫切想要找一个心灵上的依靠。

      出乎意料的,章霖问我:“那你呢,你有心理障碍吗,你的潜意识有不被承认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把我问倒了。

      我卡壳了会,说:“我应该也有吧,我只是个普通人。”

      章霖没说话了。

      我想要提前下班,我开始整理储物箱,检查是否有垃圾。

      “碰——”

      三十个储物箱一齐弹开,发出齐刷刷的碰撞声,我看见了十三号柜子里摆放着的白色帆布包。

      十三号柜子,是章霖的柜子。

      我把帆布包拿出来,递给章霖。

      章霖没接,他的目光落在包上,有些低沉地问我:“你知道包里有什么吗?”

      有什么。

      我顺着他的问题,去看包。

      我看见了包里的红色蜡烛,手铐,锁链。

      我还没说话,章霖的神情一下子慌乱起来,他伸过手,从我手里抢走包,遮掩道:“这是……”

      “我知道,”我说。

      太多人都这样了,自残的原因有很多种,成因也很复杂,有的是因为自我厌弃,有的是想要抵抗精神上的疼痛。章霖也许是因为太压抑自我,所以把对别人的伤害欲,投射到了自己身上。只是本我与社会规则下超我的对抗。

      “但你不该用蜡烛,”我叙述道,“你可以找一个更加合适的发泄渠道,例如打拳击,踢不倒翁……打扫卫生。”

      章霖解释。

      “不,这是香薰,也是……低温蜡烛。”

      他俯下/身子,抬眸,我这时候觉得他不像哈士奇,像可怜的萨摩耶。

      很多年后,章霖和我说,那一刻他觉得我在蛊惑他。

      也是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章霖在向我袒露难以启齿的行径。……他在小心翼翼地触界。

      心理辅导大楼的电闸被落下,我们四周都是黑漆漆的,街上的路灯照亮前台,把我们都照的一片白色。

      章霖在黑暗中,他的心跳声很快,我偶尔触碰到他一下,感受到他的皮肤热度,比六月的盛夏还高。

      他喝了好多水。

      随后,有点像自我询问,又有点像提问地说。

      “你想试试吗?”

      没必要试,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刚要拒绝,还没说话,他就又问:“你害怕。”

      我说:“不害怕。”

      说完,我就打算关上前台的灯,现在就回寝室。

      章霖却猛地拉住了我,死死地攥着我的肌肉。他的手臂很强壮,用力的时候青筋浮现在上面,一条缠绕着一条。

      “那你……你来试试。”

      这一次,他改掉了所有的前缀词。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要求,只能顺着他:“好吧。”

      我又指了一下他的蜡烛:“心理室有烟雾警报器,我们还是去厕所吧。”

      这一句话刺激到了某些敏感的神经。

      章霖猛地一下起身,凳子被他踹到在地上,凳子腿划擦过地面,尖锐的发出嗡鸣,章霖没管,只是一把跑向厕所,有些狼狈。

      我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把凳子复原,去厕所找他。

      越往厕所方向走,灯光就越暗,路灯的白色几乎消失在这片区域。

      ——在一片黑暗中,红光亮起了。

      章霖站在厕所的正中央,他点燃了红色蜡烛,背着单肩包,看着我。黑暗里,红光蔓延,他像个鬼。

      “等等——”在我踏进来前,章霖的声音忽然有些急促,他问我,“你不害怕吗?!”

      章霖脸上莫名的恐慌。他脸上的平静淡然几乎被彻底撕碎。

      他明明比我更害怕。

      我不解,只是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以前我在老家烧火的时候,那温度可烫多了。

      我走了进去。

      凉风灌进厕所,路灯光线减弱,微弱的白光慢慢退回,红光越来越旺,扩大,挤占整个空间。

      我的头发也变成红色的。

      我把我自己的手放在蜡烛下面,想着干完这件事就下班。

      红色的蜡油低在手上。

      章霖似乎遭受了什么重创,机械般举着蜡烛,站在原地,只动眼珠看着我走过来,看着我把蜡油低在自己手上,并听我的测评。

      “有点温温的,好像不是很烫。”

      “很舒服的感觉。”

      章霖如遭雷击,站的更直了,呼吸都似乎要停了。

      我舒舒服服地滴了两个手背,借着火光,我看见了自己手上星星点点的红色。

      我沉吟了会。

      开口道:“看起来像我在流血。”

      “——!咚!”

      蜡烛被猛然摔在地上,蜡烛根部与地面旋转,火光转瞬被减弱,章霖不知道为什么,被刺激的受不了,他从我身边冲了过去,肩膀猛地撞了我一下,撞的我整个人都往后走了两步。

      摔在地上的红色蜡烛咕噜咕噜地滑行着。

      我伸手,把蜡烛捡了起来。那细弱的火光,在我的手里彻底熄灭。我用洗手液把手洗干净,皮肤上有些后知后觉的细小痛感。

      那一晚对于章霖来说,似乎是个很不平静的夜晚。

      他三点钟给我打了五个电话,五点钟又给我打了六个电话,直到七点钟,我才接通。

      我迷迷糊糊,刚醒来,为了不吵醒室友,我走下床,走到阳台上,脑子昏沉,嗓音哑哑的:“章霖?”

      章霖的呼吸又是一滞,他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也许他在想一些不需要出声的画面——

      我烦了。

      一个五天早八的大学生,是不会喜欢在星期六的七点接电话的。

      我语气加重:“你干什么?”

      “……没什么,”章霖第一次有点说不出话的模样,他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反复和我说同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对你的。”

      我迷糊的脑袋又清醒了点。

      昨晚的记忆和痛感涌上心头。

      我晕晕地回复:“没事的,虽然有点痛,但滴上去的时候很舒服。”

      这像是一种默许。

      章霖在听完我的话后,又打开了更多的门,破天荒地和我聊起了梦境。

      他说:“我那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我看不见,有人用眼罩把我关起来,我的手臂和腿都消失了。”

      “我……我很高兴。”章霖说,“但我醒来后,很后悔,我,我这样是不是不好。”

      我猜想章霖是想说,“我憎恨自己。”

      心理障碍造成的自我厌弃,继而产生可能的自残行为,这些都是很正常的。甚至章霖现在,还没病到那种程度。

      “这没什么的,”我半睡半醒地开导他,“梦是潜意识的体现,人类的潜意识充斥着不能展现出来的东西,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只要你没有真正做这件事,就没有人能够指责你。”

      “……”章霖转移话题,问,“你要睡了吗?”

      我说:“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个大学生是多么的缺觉。”

      章霖被我逗笑了,他的语气变得轻松,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我想听你睡觉的呼吸声。”

      我打了个哈欠,爬回床,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嘟嘟囔囔地回复道。

      “你真奇怪。”

      我没有挂断电话,也没说心里那句“你给我交话费啊”。

      我躺下去,章霖也许屏住了呼吸,我在手机里没有听见他的任何声响。

      只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章霖短促又沉闷的呼吸声。一声重过一声,拍打在心间。顿时水声四散。

      ——梦境与现实无缝重叠了。

      现实,家里的门被粗暴的关上,我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分不清现在的时间段。

      马上,脚步声传来,随后,门板被打开了。

      章霖站着,我必须仰着头才能微微看见他。他今天穿了很宽松的裤子,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章霖回来后,他没说什么,他把我抱起来,把我放在厕所里,关上门,对我轻声说。抱着我的腰好紧,唇齿贴在我的耳朵上,留下一点点湿润。

      “你去上出来吧。”

      “……”

      我其实没喝太多水,完全没这方面的想法。但章霖的话已经说出来了,我只能苦苦地站在厕所前面,大约有半小时,才浑身难受地站出来。

      章霖一直站在外面,周围光线很足,我现在才注意到,他的白色衬衫上面有很多星星点点的,没有干掉的水彩颜料。

      章霖正在手机上看学生的画,他注意到我出来,问我:“怎么这么久,身体不舒服?”

      我如实回答。

      “没有不舒服。”

      “只是原本没有感觉了,但你要我上出来,我就只能一直呆在原地了。”

      章霖的眼神又暗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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