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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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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最普通的扭伤也得半个多月,而三井的腿伤要更麻烦,他第一次没养好,第二次尤其得上心养着,以免留下个习惯性损伤。
坦白说,他真对自己的腿恶狠狠地诅咒过。可他口不对心,很长时间,他很小心地不让左腿累着。哪怕已经不觉得疼,仍不肯扔开拐杖。
阿龙对此咋舌。后来好容易想了个话题,“三井,很疼的话,我听说有种药……”
三井寿以为阿龙有什么正骨的特效偏方,睁着眼睛等下文,铁男狠捶了阿龙脑壳,不许他再说下去。阿龙不知道铁男什么时候来的,他没听见脚步。他揉着脑袋回头,对铁男的严肃感到莫名其妙,“喂!什么意思啊。”
很奇怪,铁男那么大的块头,如果他想,他走路可以悄无声息。
但三井现在的注意力都在阿龙说的药上,忍不住阻拦了阿龙和铁男即将发生的拌嘴,“你让阿龙说完,什么药?管用吗?”
“止疼片。我听说有特效的……”阿龙说。
“没有药!忍着!”铁男厉声截断了他们的对话。
阿龙真生气了,蹬开椅子转身瞪着铁男,“止疼片有什么关系?很普通吧!”
铁男这次给了龙一拳,并在龙还手之前捆了他胳膊,又踹一脚,狠狠道:“不许在我这儿吃止疼药!敢碰就永远别来!”他双目赤红,死盯着三井寿,诅咒发誓似的喷出警告:“三井!你敢碰那玩意我废了你的腿!!”
铁男极少对来他的地盘玩的人立什么章程。实话,西街公园不是正经地方,街头混混的据点,包娼庇赌是少不了的。三井寿知道,他虽然不良但是洁身自好,来了公园里只跟铁男和龙在一起,从不乱跑。
也正因为如此,铁男才允许三井来。据三井所知,这里生冷不忌。这是他第一次见铁男诅咒发誓地立章程,用过于急切、过于严肃的态度。
其实作为运动员,三井寿很知道有些药不能乱吃。但是铁男敢这样跟他说话,他很生气。非常生气!三井寿甩开他们一瘸一拐地跑了。
龙挨了铁男那几下,疼得直咧嘴。既然三井跑了,他知道铁男不会再下手,抖搂胳膊让铁男把他放开,“松手啊!你不去安慰三井吗?不吃就不吃嘛,什么要紧。”
见阿龙还没领悟到事件的严重性,铁男推开阿龙点住他脑袋,盯住阿龙仍有疑惑的狭长眼睛,再次强调得语重心长:“不许吃止疼片!我知道你想说阿片类。不许告诉三井!你也不许吃。在这里看见了任何药品立刻告诉我,我处理。”
他当然得去哄三井,那臭小子的犟脾气,吃软不吃杠。
三井寿不明白铁男为什么反应那么夸张,他也没觉得止疼药的事有多要紧。就算龙给他,来路不明的药他也不可能吃。铁男到底瞎紧张什么?居然敢吼他了,这么不信任他吗!
在他的认知里,没有那种叫做“阿片类止疼药”的知识。
铁男撵上三井的时候,三井寿还没走出1公里。他跑出西街公园就不再跑了,一是怕腿受不了,二是心底其实在希望铁男追上来。但铁男真骑着摩托车在他旁边晃,他又开始赌气。
“上车了!我带你。”铁男放下声调,拿出所有耐心来,脸上甚至挂出讨好的笑。
三井只管接着走,不理他。
“我道歉,我语气不好。”铁男尽量诚恳。
但三井知道,铁男并不诚恳,所以仍不理他,在晚风和蝉鸣里沿着路走。
这段路人不多,太阳全落了,天色黑下来,路人便更少,允许铁男扭着机车慢慢晃。他琢磨有些话不说清楚是不行了,往前抢了一步,拦住三井,“跟我回去,我给你讲个故事。”
三井寿斜了半天眼睛,终于看向铁男,见他面色沉静,回视得那么稳,而他的手攥得骨节立了起来。他觉得铁男这次是认真的,算是放了铁男一马,跨上机车,跟铁男走了。
后来,每个人都说,三井寿有一段空白。可是对于三井寿来说,铁男才有一段空白——他知道他的全部人生,因为他是他自己。但他不知道铁男从牢里出来之后去了哪儿,要不是在街上遇上,他早把铁男跟他儿时的玩具汽车、手工作业一起,塞进了记忆的角落。
桌上摆了几个现成的菜,铁男会做,但今天是打包回来的,都是肉食,合他们俩的口味。另有些草莓和几罐啤酒、汽水给他们解渴。
回来之后到菜都上桌,铁男还没提那个故事,三井寿赌气不肯动筷子。铁男叹了口气,也放下筷子,正色道:“阿龙说的药,会上瘾。任何成瘾药物你都不能碰,你明不明白?”
三井寿惊讶了,眼睛放大,愣着。铁男看见心下安了不少,这反应说明三井真没那个想法。
他缓缓说:“阿龙不是故意要坑你,他不知其中轻重。不知谁对他说的,回头我细问他。总之你不要吃来历不明的药片,包括陌生人给你的饮料、零食、糖果,或者往身上贴的贴纸。你出去玩一定要叫上我。”
他跨过桌子抓住三井的手,用力到咬牙切齿,“答应我,让我在你身边。说好。”
“好。”三井盯着铁男捏得他疼的那只手,许诺。
铁男面色轻松多了。三井寿甩了甩那手,叨了两口菜,手还疼,抱怨道:“干嘛使这么大劲。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信我吗?我怎么可能乱吃东西。”
“我信你。我是不信别人。”铁男终于饿了,大口扒饭吃了七分饱,才有心情接着说。“人很坏,想害你还能直接摊开手送药给你?扔到你的饮料瓶里用不了1秒,你回个头的时间,也许你手里的汽水就变成了毒水。”
这几句话,铁男说得平淡,却把三井寿的胃口全说没了。他从铁男的平淡里猜到,铁男亲身经历过那种事。“说嘛,告诉我,我愿意听。”
铁男蹲大牢那年,才满16岁。牢里什么地方啊,那是坏人的聚集地啊!蹲上两年再出来,各种坏事没做过也听会了。何况铁男原本也不是消停的人。
他在牢里那两年,帮了一个姓高桥的极道组长,就此搭上了极道势力。高桥有个助手,姓坂本,也在牢里,他年轻心热,很快和铁男称兄道弟起来。
也是缘分,他们俩的刑期差不多,出狱之后,坂本回组里办事,问过铁男要不要加入极道,他给他做介绍人。铁男拒绝了坂本,回到西街公园这块三不管地段,以此为据点当了地头蛇职业混混。
而他和坂本一直关系很好,有极道在背后,西街公园这块地段算得上太平。坂本向高桥提起过这事儿,说铁男真是太蠢了,进极道不比混街头好吗?高桥却说铁男是个聪明的,知道你和铁男关系好,接着处吧,那种混混不会在敬方面前挂号,正好,有些组里不方便出头的事,可以找他合作。
这些都是题外话,铁男并没细细地向三井解释,只说了他从前有个姓坂本的朋友。
说从前,是因为坂本去世已经三年。
“当时我出了点事,没在。”铁男情绪很低沉,微微皱着眉,指缝里夹着烟,启开第三瓶啤酒,才能平心静气讲起坂本。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坂本葬礼的前一天。据说,他血里有超标的酒精和冰。他出了车祸,机车都撞碎了,他整个人滚进了车底,当场就断了气。”
铁男看见过照片,黑白的复印件都让他浑身哆嗦。坂本倒在柏油马路上,脸看不清,衣服被染得乌黑,周身画了一圈白线,打断了凝结的那片血污,标识着他生前最后的姿态。
三井寿深知铁男重情义,见铁男说得困难,又要续烟,走到他身边抢下烟去,扶着铁男肩膀安慰着。“我知道那种药不能碰,你也知道。那烟也不能这么抽。别难受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铁男握着肩膀上三井的手,他心里疼,坂本的事他轻易不敢往出翻。
“他是不吃冰的,从来不碰。他父母就是吃冰过量没的,他最恨的就是那玩意。那一定不是普通意外。后来,能打听的人我都问过,没人能告诉我他血里为什么有冰。”
他仰起头担忧地看着三井寿,眉心凝重,双唇止不住地抖,“有人害他,可我问不出原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了他的仇。三井,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龙……”
他抬头手勾住三井后脖颈,拉近些,盯着三井寿那双过于单纯清澈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必要的时候也包括我!”
在铁男身边这么久,三井寿第一次真吓着了。他的脖颈很沉,铁男的嘱托让他难以承受,他想逃。
他逃不开。
他顺着铁男的手劲再低下去,唇碰上铁男额头,张开怀抱拥住他,眼神飘得很远,“我记住了。我们定个章程。如果你要骗我,你就喊我的全名。喊两遍。那我就反着听你的话。”
——完—23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