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现实世界乌节路 ...
-
“你好。”她的脸上漾出微笑。
我像盯视某个猎物地看着她,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中文名叫林佳。”她的普通话其实算流利,但是却不像新加坡人的怪腔怪调,只是我听起来觉得有点吃力。
我将她的名字牢记在脑中,像在图书馆里增加了一本书似地。然后把名字反复揣摩,随即掏出一张纸与笔写在上面,向其确认写的字是否正确。(作为我当时是一名文艺青年,身上带只笔和纸在身上实属正常。)
她像认真研究考古或甲骨文似地皱着眉头端详,我不发一言细细观察着她,她将头一边的发丝拨至耳后,露出漂亮的颈脖。
“是对的哦。”她莞尔一笑,我的心中为之荡漾。
“那个、那个,今天下午有空么?”我问。
“什么?”
“能一起吃顿饭什么的?”
“不好意思,今天恐怕不行,我已经有约人。”
我听后感到一阵失落,或许自己太过莽撞也说不定。她早已有男友,我可能在自讨没趣。
“我记得你的,飞机上的那个,原本应该坐在我右边,又因为帮别人忙把座位调开。”我听后喜出望外,睁大眼睛看着她。
少顷的沉默,两人仿佛在等待情绪的酝酿与沉淀,我继而一笑,双手置于桌面上放把手指合在一起,说:“能告诉我你的号码么?想要交个朋友。”
她竟然亦欣然接受了。
须臾间,商城揉合的光线;冷飕飕的空调;琳琅满目的柜台和商品;我早已将它们统统抛之门外,我已置身与香草粉蝶的林间,心脏如蝶翼的颤动。我怀揣着如此的心情走出商城,还没等玻璃门展开,我就迈步以至于差点撞上,由此可知我忘乎所以的程度。
乌节路上飞驰而过数不胜数的名车,却无法使我羡慕侧目。马路上依旧人潮汹涌,各国人戴着各自的面具与我擦肩而过,高大的热带树木悄无声息地飘散着黄色蝶翼颤动般的落叶。俄尔,漫天金灿灿的黄色落叶缓缓地翩翩飞舞,我沉默不语地仰望着世界将我包围,即我也在这世界漩涡的中心,漂亮的玻璃建筑,欧式高楼大厦,无数炫目的广告招牌,都离我无限地遥远。此刻,唯独手中被汗水打湿的电话号码是生命的意义。
之后我随便找了家麦当劳,点了杯饮料后坐在人群中思考。无处不是各种民族各种信仰的人,我们同样地生活在这地球上,巨大的玻璃橱窗外掠过穿着时尚的摩登女郎;奇怪的老爷爷;黑不溜秋的年轻人,真像discover里的海底世界。
一个星期过后,我们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系。那次的约会咱们约在地铁见面,然后越过人群沿着干净的马路走了一会儿,随即搭上公交,由她带领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我还是很喜欢搭公交去至某地,沿途至少可以欣赏风景,当然是在有座位的前提下。”我说。
“嗯,搭公交是件惬意的事情,特别是空无一人的时候。”她的脸上微微漾出笑容,我不好意思注目她的脸,只好转头望着窗外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
“对这边的公交很熟么?”
“小的时候爸爸就带着我坐公交过去,每个星期都会去自然就熟了。”
我不禁思考到底她要带我去往何处,不过她既然不说,我也不问。就让她保持神秘,一切总会水落石出,至于是从小便坚持去的场所,我也心中有数。
“爸爸是地地道道的马来西亚人,妈妈则是个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去英国留学了三年回来。爸爸老是会说他们以前的事给我听,在他年轻的时候在马来西亚的云顶赌场作荷官。不用说,用两句成语来形容还是英俊潇洒剑眉星目的。当然你也可以依照我的面貌尽情想象。”
我的脸上漾出笑意,屏息敛气地细览着她精致的五官,随即像抓得到一点轮廓似地对她点了点头。
“妈妈25岁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去赌场大肆赌了一番,不用说输了个精光。而且正好在我爸的那桌上,然后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出赌场游荡,爸爸也正好下班,见她一个女孩那么可怜输光了钱又没地方去。一定是碰到了挫折吧,不然就是滥赌鬼,但是他当然知道我妈不是,长期在那种场合工作必然能看出什么端倪的。”
“如何看出?”
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具体说的话——是眼睛。”
“眼睛?”
“嗯,她的眼中没有作为赌博输赢而兴奋的光,毫不为之起伏。不过一味地赌下去,无论输赢都不将其放在心上。所谓的目的连一睹为快都不是,只是将自己所拥有的尽数掏空。爸爸将这些看在眼里,马来西亚不像是新加坡那么相对安定的地方,晚上一个人会出事,然后他陪着她两个人在夜晚的云顶游荡,产生了感情。”
“妈妈在去英国三年进修,回来后亲人好不容易能够相聚,外公外婆却在去机场的路途中遭遇车祸,双双去世。顿时当然觉得什么都失去了意义,生命即刻变得毫无重量,于是决心去赌场折磨自己一番,便选择了个方式自我了解,反正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
我默然,很想伸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背之上,然后露出让她感到慰籍的笑。当然我忍住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约会,“之后便陪着你妈妈来到了新加坡?”我问道。
“爸爸陪着难过的妈妈最后坐了一次摩天轮,升到这个国度的顶端,把让生命为止粉碎的心情也留在了那里,从此两个人约定再也不坐摩天轮。妈妈在爸爸的细心照料下过了几个月,后来爸爸也毅然辞职,不顾家里人反对赴之新加坡。”
“真是激动人心的人生。”我赞叹道。
她为之一笑,将右手撑住脑袋,注视了几秒窗外飞逝的风景。又看了一眼我。
我也将家中的情况如数家珍的如实道来,谈天的过程里无不畅快,她恰如其分地施以微笑以及类似“是吗?”的疑问。我们还浅浅讨论了哲学、人性、电影等发人深思的问题,不禁觉得还好未晚生百年,不然无法在此邂逅。
到站后我们打卡下车,新加坡的公交不报站也没有任何提醒的显示,所以只能依靠对地址景象的记忆乘坐,我自从几次乘车迷路后就一直心有余悸。那日的阳光实在明媚,蔚蓝的天壁上挂着几多寂寥的云絮,马路上较少的行人,我们绕过几间欧式建筑的排屋和别墅,穿过一座花园便来到她所说的,神秘的场所。
树林间的蝉叫声一直让我记忆深刻,像在庆祝般地一阵阵鸣叫。为何如此欢快呢?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很开心。
眼前耸立着一座高大的现代大厦,我们随着人流进入,走到门口一切就一目了然。基督教会。
她回头看着我,我不知应该摆出何以态度的表情为妥。因为自身家里皆也是信佛,对于基督教态度甚是模糊,不知如何去处理。但是我想皆是为心灵解脱,也尚无太大的冲突,只要无一方强加压力就无碍,暂且先搁置一旁,共存恐怕也未尝不可。
我曾经也有过片刻的慌乱,把持不定她是否要拉我入教,所以才会如此。但仔细一想也不至于此,所遇的基督教徒都是十分和善友好的人,而且谁会因想拉人入教而掏心掏肺地将家里蹲事情也一一细说呢?应该是对我也怀有好感,这样想来才使之之坦然。
不过的确不是一般的基督教场所,足以容纳400-500人的大会堂,座位的正前方有个巨大的舞台,会堂在大厦的地下三层举行诵经等仪式。我也从未被这样巨大的感染力震撼过,仿佛每一粒细胞都活了起来,400个人手拉着手站在黑乎乎的空气里闭目吟唱,这的确不同凡响。当时站在林佳的旁边拉着她的手,心中只是极为自然地为这场景而颤动,却没为牵手这件事而激动。
我侧目细览着她,仿佛已经把自身全部交托给上帝的虔诚模样。心中没有任何复杂的想法,信念只是一件很单纯的东西。
庆幸的是她并未劝我入教,对这件事情只字未提,之后我们到大厦的顶楼吃了免费的食物。
“你们中国留学生来新加坡之后还适应么?”
“总的来说还算好,这里四季如夏是有一点不适应,还有就是消费水平太高有些吃力。”我实话实说。
我们吃完了饭准备下电梯按原路返回,她蓦地说:“什么时候真想去中国旅游一番。”
“到时候一定做你的导游。”
她淡然一笑,说:“可是中国那样大,你不能所有地方都去过啊。”
“结伴而行也未尝不可。”我说,而后便一同挤入需要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电梯之中。
出了电梯我才真正得以喘一口气,低到触手可及的云层以肉眼察觉得出的速度移动。我担心给她留下不好的映像,只有憋住想抽烟的冲动,边走边一脸窘迫地用手肘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她穿一身长裙在右边莲步轻移。
“为什么会来新加坡读书呢?”
我将学校被查封的事件如实告诉了她,她只是陷入迷惑之中般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后对我表示惋惜。我苦笑带过,令人奇怪的是每次我与其他人讲这些事情,他们无不捧腹大笑或对我的经历笑而不语,这样的结果屡试不爽,最后大家都觉得我买了跌破仓的股票般惊愕叹奇,投以怜悯的目光。但是当她为之微微皱眉陷入迷惘或困惑的情绪之中的瞬间,我却真切地感受到某个触动心弦的东西俘获了我,仿佛她是在认真地为我设身处地,为过去或将来。
她也讲了一些在外留学的轶事给我听,随后我送她回去。我们坐162公交至壁山较偏的一个地域,当然对于我而言公车的时间越长越好。
夜幕随着时间加重而悄然降临,公车如平平扁扁的鱼穿过人潮汹涌的商业街在公路上滑行,两边的树林渐渐变得高大而密集,天桥的数量也骤减。窗外天光暗淡,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如繁星的灯光摇曳不止,公车左穿右转,经过人工牧场;花卉工厂;又到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公寓楼,巨大的商城,进入这城市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