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庭院》余伟文

2、 初遇蟾蜍

　　“你在里面可好？”一阵低沉的音波从空气的上端传来。

　　我伸手在黑暗中挥了挥，结果空气中什么也没有。于是答道，“还行！还行！但是蟾蜍兄你这是意欲为何？”因为在没有方向感的空间里，我只有冲着头顶一顿乱喊。

　　“冒昧将阁下置入腹中，我也不好意思。但非得如此不可，因为这可是我的职责。请不要抱怨，也不用担心。现在，请您，老实地交代下您闯入我们世界的目的吧。”低沉而冗长的声音从肉壁中传出，简直有些像是电脑合成出来的。

　　“呵！您的职责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吞进肚子里，然后再来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我不禁有些恼火，毕竟是被强行掳来，再加上蟾蜍兄的不友善，那沾满唾液和舌头让人愠怒,暴力真是无处不在！

　　全身湿答答的不舒服极了，空气十分沉闷，空间也过于狭隘，毕竟是蟾蜍的肚子里，哪里谈得上可好？还有就是叫我如何回去跟老婆交代？总不至于说，哎呀！真不好意思了，我在跑步的路上被一只巨大无比的蟾蜍劫走，结果吞进肚子里才搞成了这幅狼狈模样！回家也晚了！老婆大人，凡事见谅了！

　　“意义并不是如此，但是我的职责也就是镇守疆域，你之前所处的位置即是我们世界的边境，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就是入口。而我就是维持那些地方让秩序，不至于让世界混乱的存在，一旦有不明生物出现！为了防止万一我就会将它吞入肚中，带入到我们的世界里再作审判。”

　　我也感受得到它已经停了下来，正在一心一意地与我对话。于是我也立即坐了下来，说：“带入到你们的世界？我不是有意入境的间谍，也不做买卖！只是一不小心路过，不知怎么就踩过了那条白线，你高抬贵手放我回去怎么样？我、我保证以后不吃田鸡了！”

　　蟾蜍的肚内剧烈地摇晃了两下，我被晃得倒在地，找不着北。

　　它沉默半响，继而又有声音传来，“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边防军战士！我另一只脚还没迈进来就被你一咕噜射中了，现在还痛呢！”

　　“通往回到你们世界的入口不在这儿，这里只是偶尔会出现的裂口，裂口并不常出现，但是会立即还原。这里是和你们生存的世界相互羁绊的存在，其中的复杂性我一时也说不明白，毕竟在下也只是蟾蜍。不懂什么蝴蝶效应，或什么什么定律，只知道伸舌头和跳跃啊！”

　　“等等！这又与我何干？”我看蟾蜍讲得声音朗朗得意洋洋，不禁赶紧为它踩了刹车，怎么说我也只想快点回到原处。

　　蟾蜍一动不动，我把耳朵附在肉壁上，结果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我想象着它若有所思而沉默的样子。

　　“现在讲这一席话，自然有用。”

　　“是是，您继续！”我不希望它再次动怒，于是沉吟良久说道。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它的肉壁。

　　“您大可放心，我不会将你溶解或化作脂肪什么的，你所处的场所也不是胃，只是接待所而已。”蟾蜍兄说道。

　　可惜不怎么高级,没咖啡也没凳子，连wifi都没有。我暗自心想着。

　　“接着上面的讲，只有拥有特殊体制的生物才能在极小的偶然机会中穿过那层介质，不然活下去直至死都不会有人察觉，所以你不是第一个来我们世界的家伙，兔子、蛇、蜗牛、蚱蜢、萤火虫、总之飞禽走兽，什么都有。”

　　飞禽走兽说的是我吗？——

　　蜗牛，那么慢吞吞的怎么进来的？我暗生疑窦。可是同时也喜出望外，因为既然这样的话，我并不是首例误闯他们的世界，那么回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了，于是说道：“所以某些喜欢装模作样的家伙才会煞有其事地，派遣您来尽忠职守？”

　　蟾蜍没有说话，像是在仔细回味我所说的话似地，把字句吸入脑中咀嚼判断我是否在讥笑它。

　　我只有勇于打破这沉默，“那么说，介质的裂口是无处不在？”

　　过了一会儿，声音才通过肉壁的震动传过来，我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它。之后我便灵光一现地想到这音响效果用来作夜店再好不过了吧，肯定比city hall海边的那家夜店更为火爆，取名为蟾蜍腹中，妙绝了！

　　“怎么比喻呢？就像是时间的流动，你也知道时间里的虫洞，跟那个没什么两样。本就无处不在，却扑朔迷离捕风捉影，任你怎么样都没办法。”

　　“等于说我中彩票了？”我略带沮丧的声音说。

　　“不错，这恐怕要比中彩票难得多。”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再度传来。

　　“现在我将带你跃入时间之井里，顺便问一下，你坐过潜水艇没？”

　　“没。”我摇了摇头。

　　“现在你可以感受了。”“还有就是，在所有东西在时间之井都会变得很缓慢，因为时间在这里不那么奏效。”

　　我在黑暗中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

　　在那里，我觉得自己眨一下眼睛却用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还好思考的速度还如往常，并没限制流量。地球上的一切仍旧在高速运转，我却到了这里。时间流动变慢的场所，湖水一般静静流淌的时间，有风吹来，涟漪徐徐。一切都像安眠药后般缓慢、沉重、岑静。我置身于一只巨大蟾蜍的体内，缓缓地下沉至这井的底部，另一个世界的开端。

　　时间流动变慢也意味着，下沉伴随而来的耳鸣、头昏、呕吐感、身体的不适应也相对延长，我苦恼地开口：“敢问仁兄你贵姓？”

　　“嘘！我叫肥皂。”我想象着肥皂在井中延伸四肢游弋，四支蹼卖力地蹬着，它不会现在学人类把食指放到嘴边叫人安静的手势吧？应该不会，它只有蹼。

　　我蓦然想念起老婆来，她在干什么呢？打开了喧闹的电视机看娱乐节目？还是盯视着家门，为我还没归家而跺脚？哎，我不禁默然，静待时间流逝，未来的大门被谁用双手用力推开。

　　世界之井的旅途冗长而枯燥，让我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不用说，想到我不一定能顺利回到原本的世界，还要和老婆分隔两地就觉得悲伤无以复加。毕竟我是爱她的，我们只是偶尔吵吵架，拌拌嘴，天底下哪对夫妻有不拌嘴之理？但我现在可不能泄气，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我必须走前人未曾踏过的路，需要更多的勇气以及毅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想着这些，我的思绪也渐渐变得顺畅，身体开始为了适应新的环境不断地作出调整，呼吸的频率也逐渐恢复正常。

　　肥皂的大眼球悄无声息地浮出了水面，仍然用审视一切的眼神观察着外面的世界，它的眼皮皱皱的，眯起眼睛一副凶狠的表情。

　　忽然，我察觉到类似绳索的一根东西掉了下来，我伸手摸了摸，那熟悉的感触是肥皂的舌头。我喜出望外，一把抓住这软绵而滑腻的一坨。这次倒还好，它极其温柔地伸出触手般的尖部环住了我的腰，然后缓缓将我提起，再抛出。

　　肥皂张开嘴，我渐渐看到了光，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终于重获自由。

　　它将湿透了的我放在湖畔岸边，自身的一半没入镜子般光滑而清澈的湖水之中。黑暗笼罩着外面的世界，夜空上满天繁星有层次地垂落分布，闪烁不止。月亮的光辉挥洒在我身后的森林之上，湖泊上荡漾着月光莹亮的白色倒影，肥皂一言不发地将目光移向星空，仿佛若有所思。

　　我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湖泊，将自己的身体也浸入到湖水之中，冰凉的温度立即聚拢在我的四周，我将手指也伸入湖水之中，月光照耀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我用湖水小心地洗涤着身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好像自己倏然间变大了，肥皂也在倏忽在我眼前缩小。

　　“怎么了？”

　　“在我们的世界，一切都追求平衡，一旦沐浴到这儿的月光，你的体积会因为平衡而变化。我也是，所有拥有生命的生物都无法逃离，而且你身上的物品也不再是那个世界的物品，它们将属于我们的世界。”肥皂眨了眨眼睛，我凝视着它身体的变化。半响，我们便一般大小。

　　“记住，真正的平衡不是对立，而是中和。我们两个世界息息相关。”

　　我望着它，沉默地点了点头。

　　肥皂盯视着我，像瞄准猎物一样眯细眼睛，我不禁感到一阵不自在。

　　“走出这座森林，会有道路指引你的。”

　　肥皂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沉默中我垂首沐浴在月光之中思索它的话语，肥皂在我沉思的其间漠然而潇洒地转身没入水中。

　　我望着它那缤纷的条纹渐渐远去，背影也在湖面化作了一团黑影，在黑夜中销声匿迹直至更深的湖底。

　　岑寂之中，我举目四望并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潜入湖中，将自己彻底的洗一洗。突然间，我的左脚脚踝处一阵尖锐的疼痛，情急之下我慌忙用力一蹬，有什么咬住了我的脚踝，用手伸到水中去抓它的时候，它早已消失不在那里，遁形于湖底。

　　我赶紧往岸边划行，现在回想肥皂盯着我时流露出来的不安，肯定和这个生物有关。对方必然与其是宿敌，蛇！无声无息地在湖水里蜿蜒游弋的水蛇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意识到湖中潜在的危险性，我急忙登岸，坐在湿漉漉的草坪上凭借月光检查伤口。放眼望去身边的草丛黑漆漆一片，细看也无法发现什么生物，空洞洞的黑暗占领了远处的空气，我小心把脚放平，侧身尽量不挡住微弱的月光，却发现没有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一阵咬痛，我感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了肉里，却没有伤口。我怕是眼睛因为过度疲劳而产生的幻觉，于是用手去触碰那个位置。

　　什么也没有，皮肤平滑而工整，只不过不规律地长了几根参差不齐的汗毛。我越来越迷糊了，难不成一来就被谁盖了章？

　　也罢，一切本来就不合常理。我突然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力气也在一点点的流失，身体像是破了个小洞的沙袋。我试着握了握拳头，却发现手指乏力，精神也无法集中，于是我只有闭上眼睛完全臣服于黑暗的掌控之中，好像自身也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可是刹那之间，湖水猛涨，仿佛巨大的湖怪将要现世，我来不及反应就被滔天巨浪卷入了漩涡之中。

　　回忆却出乎意料地涌现出来，不知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