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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章各有千秋

      母亲是什么?

      上官玹华穿着奶奶亲手缝制的臃肿棉裤站在幼儿园门口,看见穿着黑漆漆棉袄的老头站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年轻大人后面,躲避小伙伴的招呼,低头跑过去。

      “华儿,爷爷在这。”老头不懂小孩心思,生怕孙女听不见,大声嚷嚷。

      其它小伙伴渐渐知道了,原来,上官玹华是个没妈妈的孩子。

      “我不想穿这个。”上官玹华将袖套拽下扔地上,老太太在后面追着跑:“现在小孩真难带,我们小时候哪有现在这条件,再厚的家底也不够你调皮打滚天天糟蹋衣服。”

      “同学都说我土,我不要穿这些!”

      “还说我没有妈,可怜,才没有好看的衣服穿!”

      老太太见孙女嚷嚷,气得直跺脚,“那都是没教养的外地乡下家庭,怎么能跟我们家比?别理它们!”

      后来再给她买的衣服,又粉又蓝镶满花蝴蝶。

      看到旁边箱子里带来的衣服,上官玹华想起小时候的黑历史,自嘲一笑。

      不知道李梓橘喜不喜欢。不喜欢也没办法,丧尸病毒爆发的这一年来,经济崩溃,战争连绵不断。以前从不放在眼里的衣食住行,现在成了比珠宝珍贵的稀罕物。

      就像,她后妈一样。

      “我现在在哪?”

      李梓橘耳边传来低声争执,意识逐渐清醒,寻着动静去看,诺大监护室侧面有一温馨休息间,似乎有两个人的身影。电子日历显示:公元2046年3月13日-4:15。

      “……的状态非常差,”白睿停顿,想到躺在外间病床上的女孩脸色嘴唇惨白,看不清五官,额头血痕渗出纱布,头发枯黄散乱,如同病危的难民。对表姐不满,语气下沉,“她怎么会割腕自杀?”

      昨晚他在病房外等表姐谈事,李梓橘突然情绪崩溃,大吼大叫。医务室人手不够,本以为心理学专业的表姐可以做好安抚。没想到,三个小时后,传来李梓橘自杀的消息。

      面对表弟的指责,一贯直接的上官玹华竟犹豫着垂眸,脊背离开沙发,食指去触咖色印花玻璃矮几上方细碎暖光藤条幻影,酥酥麻麻的电流如蚊子叮咬般淌过皮肤,“她和我说她父母的事情,让我想起……贾宁淑。”

      “表姐的亲生母亲?”

      “她也配称母亲。”

      “……班阿姨是一位很称职的母亲。”

      “班贞韵是我名义上的后妈,也是我打算共度余生的伴侣。贾宁淑被我爸找回来后,它们夫妻俩合伙害死了班贞韵!”

      白睿听完上官玹华宣泄似的直言,愕然。

      上官玹华回国后,外界谣言四起。他虽年轻,却也知道表姐家树大招风,不愿关注背后的政治纠葛。再加上实验忙碌,对舅舅一家的深刻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的回忆里,所以不信传言。此刻见表姐语气不善,蓦然惊觉,表姐和舅舅的关系近几年越来越陌生。

      “这是换洗的衣服,这是我在科研所的卡,李梓橘之后的生活由我负责。”

      上官玹华将卡放在盛满未拆封衣物的皮箱上,出门前,对床上沉睡的身影悄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大步离开。

      李梓橘并没有睡着,听见上官玹华私事,像做了坏事般尴尬。堵不严耳朵,只敢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还好,白睿出来后,也没发现她清醒着的秘密。可惜头疼不已,李梓橘很快又睡着。

      再次恢复意识,仍是被耳边传来的小声争执吵醒。

      李梓橘睁眼,发现窗外大亮,日历显示:公元2046年3月13日-8:17。

      暖阳透过百叶窗打在洁白床单上,空气中似乎都是暖融融的味道。待深吸一口气,要吐出来时,休息室里传来一句“所以你们生了我,我就是欠你们一辈子的奴隶吗?”,她如坠冰窟。

      昨天晚上,在医务室休息房。

      李梓橘呜咽着回忆父母临死前的画面,不断自责,“……都是我不够听话,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爸妈,我才是真正该死的那一个。”

      说完,带着恳求的泪眼,朦胧看向窗边的上官玹华,似乎期待她能说些什么。

      上官玹华眼神反而一点点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我……”李梓橘好不容易打开心扉,却遭到冷遇,莫名有些羞愧,把头埋进被子里。面前人仍毫无反应,她突然有些羞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大声质问道:“你也觉得是我的错,我该死吗?”

      “我觉得你该死,别人觉得你不够听话。难道,你就要轻易放弃生命?”

      “那不是别人,那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他们不一样……”

      “所以它们生了你,你就是欠它们一辈子的奴隶吗?”上官玹华语气平缓漠然,似在阐述学术报告,“繁衍,不过是成人世界里爱恨情仇的自然反应,抚养也是它们的职责,抛弃才是反人道。呵,更何况,无论生下的是哪个小孩,父母先天基因,或后天抚养过程中,为子女付出会让它们产生奉献快感,做出保护也不过顺理成章……”

      “你胡说!爸爸妈妈每天辛苦挣钱养家,为我付出那么多,现在连命都没了!”

      “难道没有你,它们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生存?”

      “可是、可是我……它们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会死。我要是再听话些……”

      “够了,”上官玹华将水杯重重放回矮几上,水滴撒出来,“你不过是借自责逃避现实。我可不是那些虚伪的孝子贤孙,会说出你想听的话。”

      李梓橘被女子锐利眼神一瞥,浑身发麻,愣住。

      “它们死了主要原因不在你,你应该面对现实,别走它们的老路,活下去。”她离开前,叹口气,在李梓橘耳边留下一句。

      李梓橘觉得耳边绒毛痒痒,伸手去挠,发现是自己眼泪,积成的一泡水。

      她趴伏在被窝里嚎啕大哭。

      “曼曼是我捡回来的,谁也不准把它带走!”

      李梓橘抱起一只短腿大屁黄毛狗,背靠房门坐下,脚抵衣柜,将门板牢牢堵住。

      “呜呜呜……”曼曼不会说话,却知道李梓橘在保护它。眼里露出呜咽委屈神情,敦实脑袋乖乖倚在她怀里,短小尾巴不安得摇晃。

      局思语用力转钥匙,推不开女儿房间,不耐烦的邪火蹿上头顶。

      转身见老公木墩一样动也不动,还坐在客厅看电视,她咣当一声锤门。痛意剧烈,更加愤怒,大声道,“李梓橘,你妈我最后再说一遍,把门打开。再不听话,我就让你爸砸门!”

      里面毫无动静,局思语气地大叫,“好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你了是不是?李嘉茂,看看你女儿!”

      李嘉茂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吃得满脑肥肠,肚子凸出,靠在沙发上。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新闻,稀里糊涂回答,“……什么我女儿,你女儿,当初不是你同意要去——”

      他话秃噜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去医院生的吗?是你女儿。”

      “哼,我女儿,那当初你为什么不同意跟我姓?要是听我妈话,跟我们家姓,至于要跟你来这穷地方吃十几年的苦?”

      局思语说完,一张保养得当的鹅蛋脸上眉头皱起。伸出皴裂右手,发现小指冻伤裂开,血丝流出,朝李嘉茂方向哎呀一声。

      李嘉茂头都不抬,继续看屏幕。

      “真是服了你们李家这对父女!”局思语见无人理她,气得贴上创可贴,就去收拾餐桌。

      离开厨房,她拿起拖把咣当咣当拖地,地板都要被擦掉色。一路横冲直撞,重重踩在李嘉茂脚丫子上,“起开,没看见我在干活吗?”

      李嘉茂眉头紧锁,仍未从电视上移开视线,只双脚抬到沙发上成贵妃醉酒状,给她让地方。

      不一会儿,视线又被局思语挡住。原来她拖完地,又拿抹布擦茶几,咯吱咯吱一顿擦,嫌李嘉茂碍事,“起开!没看见我在擦桌子吗?”

      李嘉茂被甩来的抹布抽到脸,城墙厚的脸皮也火辣辣得疼,终于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瞪局思语。

      局思语见状,毫不相让,双手叉腰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李嘉茂忽放弃对视,趿拉着拖鞋就去敲李梓橘的房门。

      “咚!咚!咚!”

      “梓橘,把门打开!”

      声音又重又沉。

      局思语冷哼一声,眼里隐隐约约有胜利的神情,拉开餐厅椅子坐下。看他拿他女儿怎么办。

      “就不,凭什么你们说把谁送走就把谁送走,我就不能自己做主吗?大不了,我和曼曼一起被送去浮游岛!”

      女孩倔强的回答传出。

      “看看,这就是你们李家的后代,越大越不知道听话,”局思语见女儿也不听丈夫的,嘲讽道,“现在不把狗送下去,难道等管理局的人亲自上门?”

      想到身穿黑压压制服,携带手枪凶神恶煞的管理人员,她暗暗打了个哆嗦。

      记起丈夫当年前的经历,局思语故意揭他的短,“李嘉茂,当年闹瘟疫的时候,你就在梅城吧。听说梅城被管理局镇压的最厉害,死不少人,你就不怕管理局的人再回来?”

      李嘉茂听罢,本暴怒的脸升起片诡异的红晕,被捅了三年的嗓子眼直冒火,登时用力踹房门。门锁被撞得咔嚓一声,木头裂开。

      “李梓橘,我给你脸了是不是?你都要爬到老子头上来了是不是?”

      动静震天响,房内的李梓橘终于被吓哭,曼曼也跟着汪汪叫,乱成一团。

      “你教训女儿就教训女儿,指桑骂槐说谁呢!闺女都被你吓哭,就不能有个好父亲的样子?你简直就是你父亲的翻版,我真后悔嫁给你!”

      局思语心疼女儿,越吵越委屈,挥手锤他。李嘉茂气得原地猛一蹦,忽而仰天长叹气,“那就离婚吧!”

      “离婚?李嘉茂,你再说一遍!”

      局思语不敢置信地大吼,她嫁给他当牛做马这些年,说离婚就离婚?哪有这样的事情!

      “离婚,真的,离婚吧,我也早就过不下去了。”

      李嘉茂说完,不想再看妻子煞白的脸,对女儿的房门轻敲,“梓橘,管理局的规矩就是规矩,不遵守规矩,可能会被断水断电再抄家判刑,这个代价我们承担不起。”

      李梓橘抱着曼曼抽抽噎噎出来,“管理局不是帮我们的吗,现在为什么反过来害我们,就不能不要有管理局吗?”

      “闭嘴!”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不听话!”

      各有心事的夫妻俩听女儿反驳,异口同声训斥她。

      “小孩子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父母还能害你?”局思语脸色沉重,看着丈夫将女儿怀里的狗抢走,默契将女儿拽住,不许李梓橘任性。

      “汪、汪、汪——”

      曼曼被关在笼子里难受得直打转,却无法咬开铁笼。

      李梓橘急得眼泪直掉想帮它,却被局思语牢牢搂住。

      “砰”一声,玄关大门沉沉关闭,曼曼再也不见。

      “呜呜呜……曼曼……”

      “小孩子脾气就这样,一会就好了。”

      局思语余光瞥见李嘉茂提着筐鼓鼓囊囊的篮子进屋,不在意地调频道,冲女儿房间努努嘴。

      “梓橘还在哭?”李嘉茂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双脚互踩,脱下带着泥点的球鞋,换上拖鞋,将箩筐搬到厨房。

      局思语焦躁地捏着遥控器,听到身后哗啦啦响动,对家务的掌控欲冲破对面子的守护,还是绕过沙发看他买的东西。

      一袋10kg黄豆,一袋10kg面粉。还有萝卜、生菜、青菜等绿蔬,挂着泥浆凑了一大袋,跟刚从地里拔来的似的。

      “怎么又买主食,昨天不是买了一冰柜,书房都放不下。哪里买的菜?啧,不干不净,超市里一堆包好的鲜菜不买,买的什么……”

      局思语嫌弃抱怨,顺手将白萝卜上的污泥冲洗干净。二人不一会儿就将午饭做满桌。

      “梓橘,吃饭了。”

      李梓橘听到爸爸声音放缓叫她吃饭,坐着不动。

      “梓橘,你爸爸也是为你好,别赌气了。等病毒的事情过去,我让你爸带你去浮游岛玩,再把曼曼接回来。”局思语边盛饭边帮腔,态度也柔和许多。

      李梓橘不知怎得,心头一软,眼窝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她卷起袖子抹干净脸,这才木木樗樗地去吃饭。

      一盅玉米萝卜炖排骨,金黄玉白将熬得软烂肉块点缀得浓郁鲜亮。一盘宫保鸡丁,翠绿黄瓜、香酥花生米和胡萝卜,爆炒提前腌好的嫩鸡肉块,色泽味美。一盆番茄牛腩炖得黏稠,浓厚酸香。旁边还有一碟简单干净的小葱拌豆腐。

      李梓橘早饭没吃,饿得胃里打鼓,闻到饭香,更是直咽口水。看到爸妈坐在一旁,不愿显得很有食欲,只赌气扒拉碗里的软糯米饭,眼神悄悄往盘子里瞅。

      局思语和李嘉茂见女儿这幅模样,对视一眼,都绷不住笑,气氛终于轻松,“好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就知道跟爸妈赌气。外人才不关心你怎么样,只有爸妈管你,这是在疼你,爱你,又不是害你……”

      “是啊,管理局也是为了我们好。病毒感染那么厉害,没有它们管理,哪有我们的平安?”

      夫妻俩一边说一边给女儿夹菜,李梓橘眼泪口水都吞咽进嘴里,心头委屈被父母关心冲淡,却隐约有一根毛绒绒的刺扎进去。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电子日历:公元2044年11月27日-14:15,想,也许父母就是这样的,天下所有的家庭也都是这样的吧。也许,管教是应该的吧。听话,才是爱吗?

      于清雅被上官玹华留在休息室外照看李梓橘,听她在里面哭泣喃喃,有些不忍,手机却不断振动。她打开手机,是强制接收的虚拟文件,巴掌大的高清□□图片强硬闯入她的视线内。里面的人她认识,是去年死在丧尸堆里的值班医生,脸被牙齿啃掉半张,剩下半张爬满蛆虫。

      “啊……我,我很听话的,我现在就走。”

      李梓橘听到休息室外隐约传来的哆嗦声,脑海里的回忆不断跳转。

      “你要听话,去框框里。”

      李梓橘面前书桌上摊开一张宽大白纸,其上趴着只艳丽的七星瓢虫。她右手拿圆珠笔画了个圈,赶瓢虫去框里。旁边电子日历显示:公元2045年5月3日-14:15。

      瓢虫有自己的想法,细短腿在纸上滴溜溜乱爬,李梓橘拿笔拨弄数次,它都挣扎起飞,不改路线。瓢虫最后一次要逃跑时,被笔尖恶狠狠戳死,点滴粘液透在纸上,尸体散发出一股怪异味道。

      “都说了要听话,为什么不听话?我本来想把你放了。”

      “嘀嘀咕咕什么?快来吃饭。”局思语满面愁容,用力推开锁坏掉一直未修的门。

      其后用来挡门的凳子发出刺耳声。

      “啧,大白天在自己家,又挡什么门,父母有什么好提防的?”

      李梓橘一堆话涌到嘴边,想起数次抗议无效后的打击,敷衍地嗯几声。

      饭桌上的紫菜汤是昨天剩下的汤底,又加水烧开,寡而无味。旁边是一盆看不到鸡蛋的蛋炒饭,还有囤积的榨菜。

      又是这个?

      李梓橘撇撇嘴,随便扒拉几口饭就放下碗,“我吃饱了。”

      “诶,李梓橘,现在食物宝贵。父母把你生下来,养你吃,养你穿,你不知道感恩就算了,整天闹脾气是怎么回事?”

      李嘉茂拿筷子敲碗,训诫道。

      “又不是我求你们把我生下来的……”李梓橘小声辩驳。

      “你说什么?”李嘉茂板起脸。

      局思语本想劝几句,见女儿最近反常,跟着指责,“你爸爸以前养家那么辛苦,最近裁员压力大,病毒又越来越严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家里囤货得省着点。你就不能体谅体谅父母吗?”

      “又不是我让爸爸裁员,让你们辛苦的……”

      李梓橘站姿未变,仍低头小声嘟囔。

      听女儿这样说,李嘉茂气极,“咣当”一声重重拍桌,把身旁的局思语吓一跳,“你脾气真不小,现在连父母都不愿意体谅。到底我是你爸,还是你是我爸?!”

      听他震怒,李梓橘却不像小时候般害怕,比他更大声地吼出来,“你们又不是真正生我的人。你们买我,是为了把我当养老工具用!”

      “啪!”

      李嘉茂忽然一巴掌扇过来,饶是李梓橘躲得快,还是被抽到面颊。

      “你怎么能打孩子?!”局思语立刻去拉李嘉茂。想到女儿,怒目圆瞪问她,“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李嘉茂不敢置信地看自己的手掌,经过裁员和病毒的影响,他一腔戾气无处安放。昨天和老婆打了一架,今天居然打女儿?

      李梓橘忍着泪水冲父母宣泄,“他当然可以打我,他认为他是我爸,就比我高一个等级,就可以随意打小孩,不用付出代价!”

      说完,就捂脸跑回房,将桌子推到门后堵住。

      “你、你,李梓橘!”

      局思语追过去,身后老公重重喘一口气,捂住胸口瘫倒在椅子上。

      “求求你们,我老公突发心梗,送我们去医院吧。”局思语跑下楼,遍地都是带着刀片的铁丝栅栏,她透过栅栏喊外面的保安。

      “这条街被全部封锁,对面有丧尸,一旦被感染,你们就回不来。我让你们出去,我的工作就没了。”

      “我们要是不过去,我老公的命可就没了。帮帮我……”

      “大姐,我的工作是帮你们打丧尸,而且,我一家老小都靠这份工作养。你们配合配合,我也没办法。”保安身穿黑色特制铠甲服饰,手持长约两米的电棍,预防冲破突围的零星丧尸走进他管辖的区域。

      怕什么来什么。话音未落,街道口出现一跛脚走路的黑色身影。

      他血肉模糊的脸皮肤绽开,嘴角撕裂,大块牙龈暴露在空气中,浑浊眼珠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看过来。

      “啊——”

      楼上住户一直盯着窗户,冷不丁见到丧尸,吓得连连后退,对局思语叫道,“你们要是出去,就别再回来害我们!”

      “外面有散兵,还有自由人,你们可以找它们接济。”有邻居看不下去,给了句建议。

      丧尸病毒越发严重后,爆发过严厉镇压和更大的混乱。管理局保留筛选检测后的听话健康居民,占据各大城镇留守。

      自由人和散兵不认同拘留管控生活,游离在管理局留守外的地界谋取生存。

      局思语拿不定主意,大着胆子去看街道。

      丧尸小腿肉被刮掉一半,露出森森白骨。腹部皮肉不知被什么割开,肠子哗啦啦挂在外面。右臂扭曲,其下居然还有两条手臂。表情狰狞地走过来,奈何躯体不受控,动作缓慢又怪异。

      “是变异基因,又是卵子后天移植的怪胎!”

      身穿铠甲的工作人员已有经验。他大胆举起电棍,尖头溢出白色烟雾,远远淋了丧尸满身,蓝色电光放射线如绳索般将丧尸捆住。

      他拽住电棍,打算将丧尸拖去实验室时,像是想证明自己的工作职责般,扭头去看局思语,却发现那个女人已经上楼了。

      “梓橘,梓橘。”

      局思语打着哆嗦敲女儿的门。

      李梓橘正戴着头盔看全息视频,画面里,是两具被吊在别墅楼顶的活人,楼下乌泱泱围了一圈人。

      “就是这两个人,在二十二年前,签署同意卵子移植手术合约。导致今天基因污染,爆发丧尸病毒,他们该不该杀!”

      说话的人名为黄安音,他是网络上很有名的一位自由人。旁边举刀的是他的妹妹黄安画。兄妹俩之前在网络上发表过许多抨击父母购买儿童当养老工具的视频,引起许多讨论。

      “该杀!”

      楼下自由人和散兵同仇敌忾。

      一向和自由人意见相左的保守镇压派,此刻也都进入直播间留言。

      “两个狗日的,当初为了钱,居然签署代孕合法和卵子移植的条约!”

      “都是他们同意生命可以复制买卖,导致生命低贱,导致器官贩卖,童工被当奴隶使用,导致胎儿畸形发育基因污染!”

      “不要脸的傻吊玩意,丧尸病毒出现后,他们敢跑去国际中心城躲起来。还好被你们自由人抓到。”

      “我家因为丧尸病毒,老人死亡,公司倒闭,现在连出去买感冒药都不行,把他们活剐了都不解恨!”

      虚拟直播间画面倒映在半空中,锻籽和厥狲也都看到其上的留言。

      起初,他们还有些害怕,结果看到所有人都把毛病都推到他们头上,任谁都不服气。

      厥狲辩解道,“二十多年前,瘟疫事件后,经济暴跌。你们,包括你们的父母,不知道有多少自杀的……要是不想其它办法,你们还不一定能活到今天!”

      锻籽听他辩解,也语重心长地配合,“每个时代都有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也是顺应时代发展。当初就算没有我们签署合约,也会有其它人签署合约,你们说不定过得更惨。”

      厥狲又加了把火,“器官贩卖、奴役童工,还有购买儿童当养老工具……这些事情又不是我们做的。再说,签署合约时,你们很多人为了劳动力和经济复苏,都点头同意。现在出了问题怎么不怪你们自己的贪欲。怎么不怪你们父母?”

      他们的反驳很快被愤怒群众淹没,不等黄安音和黄安画动手,许多人就冲上楼顶将他们团团围住,惨叫声从直播间传来。

      李梓橘肩头一沉,头盔被外力强硬摘下。眼前正是买她的母亲。她拽回头盔,“说了多少遍,进来都不知道敲门。养老工具不配有隐私吗?”

      “唉!”局思语当她还在耍小孩脾气,按住女儿肩膀坐在床边,担忧诉说,“你告诉妈妈,卵子……卵子移植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李梓橘不情不愿地说道,“我看网上有人说,就去翻保险柜,看到付款单。”

      “你这孩子……”局思语松了口气,消息没有外泄就好。

      躺在客厅里的李嘉茂听到门铃,揉着胸口难受地开门。门外,竟然站着三个平时打了几次照面,不怎么说话的邻居。

      “有什么事吗?”

      李嘉茂打起精神招呼,不曾想,三人手里拿着棍棒大声嚷嚷,“你们女儿居然是移植买来的小孩,不会也携带丧尸变异基因吧?”

      “快把你们女儿交出来,我们要为这栋楼的安全负责。万一她之后变异,我们大家都玩完!”

      局思语听到吵嚷声,脸色大变。她快步走向门外,紧紧拉住门栓。

      李梓橘从里面拉门,局思语察觉到推力,对着门缝低声道,“梓橘,你听话,呆会千万别出声,听妈妈话啊,妈妈和爸爸会处理好,别怕啊。”

      她一边说,一边急中生智,将头顶粗糙发绳拉下,一端缠在门把手上,一端缠在旁边的电视线上。拿起餐厅两把尖刀,冲到李嘉茂身旁。

      “看来,听到的传闻是真,你们女儿是买来的变异基因怪物?”

      领头中年男人一面说,一面迈向李梓橘房间,被李嘉茂和局思语举着刀拦住,“你们听谁胡说?我们女儿从小到大成绩优异,乖巧懂事,去年还考上了国际中心大学,怎么可能会是基因变异怪物?”

      门内的李梓橘听到外面争吵,抓住抽屉里的美工刀想拽开门。电视挂在墙上,将门牢牢卡住,她急得对外大喊,“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别想对我爸妈怎么样!”

      “梓橘,你听话,别出来,爸爸妈妈在外面,等警察来就好了。”

      李嘉茂捂着胸口对门缝道。

      “警察?骗鬼呢!现在那么乱,警察人手根本就不够用。等警察过来,只怕你们一家不知道要带怪物藏哪儿去。赶紧让开,我们也不伤害你们女儿,就把她带去实验室测测。”

      经过混乱的举报日子,大家早已习惯互相警惕怀疑,哪里会信李嘉茂的话。

      “实验室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那里到处都是丧尸,万一把我女儿感染了怎么办?”

      “你女儿说不定就是丧尸!”

      “你说谁是丧尸!”

      几人突然起冲突,李梓橘吓得呆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推门。

      只听咣当一声,也不知道碰到什么,李嘉茂心梗再犯,重重撞到地上,鲜血直流。

      三人没想到丧尸没查到,先落了条人命在手里,面面相觑转身逃跑。

      局思语气地去追,被用力扯开,一个趔趄,居然重重摔在旁边的刀把上,头上血浆喷出。

      她意识消失前,直直盯着李梓橘的门,“梓橘,你要听话啊,听话……”

      白睿压抑怒火打完电话,将手机关机,对着洗漱台深呼吸几口气,许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他看着镜子里倒映的面容恢复以往理智模样,才出来。

      转头看到床上女孩泪流满面,一顿,掩饰性地将手装进兜里,温和试探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昨晚上官玹华从其它地方调来人手照顾李梓橘。白睿想到于清雅莫名失踪,还是不放心,仍然留守了下半夜,

      “没有……”

      李梓橘见白睿眼睛熬得发红,有些恍惚。

      “昨天下午,我对你态度很坏,你为什么还要照顾我?”

      白睿没想到她这么问,无论是对实验的重要性还是人道主义关怀来说,他都……可是,想到一连串的电话,白睿心里像塞了秤砣,无论是实验还是人道,都它妈的关他什么事啊?自嘲,“你就当我是吃饱了撑的吧。”

      “我……”李梓橘敏锐察觉到白睿将温和收回,神态变冷漠。心里难受,下意识讨好,“我听到阿姨要你接受实验条件,对你前途好。叔叔也让你接受,为了你妹妹好。还有你们学校的领导那么热情地邀请你。你是不是怕我像昨天一样不愿意接受实验条件?其实我觉得叔叔阿姨也是为你好,父母都是这样,希望小孩听话懂事。我家里也是这样,我可以配合实验,你别生气。”

      白睿没想到从未在人前暴露过的家事窘境被她全部听见了,还这般故作轻松地说出来。好像这几年武装好的坚固面具,被女孩随意捣碎,没有丝毫可以躲避的境地。

      但他声音没有起伏,低头整理一下没有褶皱的白大褂,看起来理智极了,说出口的话却冷漠至极,“为我好,或许应该像你的父母一样听话,还我彻底的清净吧。”

      “嗡……嗡……”

      李梓橘突然看不清眼前的世界,脑海里嗡嗡作响,好像有人拿着把大铁锤在狠狠砸她的脑袋。

      干瘦女孩苍白的脸瞬间升腾起吓人的青紫。

      “你,没事吧?”白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后悔。

      “哈哈,我想起来了!”

      李梓橘脸色一变,又瞬间恢复正常。

      “想起来什么?”

      “想起来你们和我说的实验了。”

      昨天下午,医务室休息房。

      白睿先表姐一步来到休息室,对李梓橘歉意说道,“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找到合适房间安排。”

      “是我太粗心……”李梓橘才不会说她是被放屁的事情困扰捶打床垫,因为没见识,才摔在地上。

      她悄悄缩动脖子,将下半张脸埋在薄软被子里,鼻尖充斥着又淡又清新的消毒水味道。

      这一年,她闻得最多的味道就是消毒水。突然到了陌生地方,熟悉味道另她安心。

      二人一个不愿意多谈揭自己老底,一个不善言谈,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怎么开口,都沉默着看天花板上垂坠的飞天仙子虚幻灯,脑海不由浮现下午在科研所办公室发生的事。

      屁响之后,上官玹华和白睿极有修养,恍若未闻,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巡游飞船的鸡蛋造型很小巧,仿若飞碟,其实机身有一双翅膀。特殊材料的翅膀振动飞翔,频率超脱人类视线范围,普通人很难看到翅膀。科研部根据蜜蜂原理,制作飞船,再根据此技术,研发出可以让人处在不同频率时空,互不干扰触碰隐身的新科技。实验过程出现纰漏,影响到站在与之匹配维度的你。”

      李梓橘满心都是刚刚的尴尬情绪,不由端起手边果汁,将臊红的脸埋进去咕嘟嘟喝完。

      回过神,才发现二人一个站在屏幕投影前讲解什么,一个坐在身旁观察她。

      李梓橘只得强迫自己听完白睿真诚的解释,不好意思地擦干净嘴角果汁,“蜜蜂居然有一双翅膀?”

      她天真的疑惑配合无辜表情脱口而出。

      白睿手指一顿,身后虚幻投影忽然熄灭。27岁就拿到博导身份的他,竟然分不清普通人的智商究竟处在什么水平。

      坐在身旁的上官玹华笑着对白睿眨眨眼睛,英挺青年只得忍住满心无奈坐下,希望表姐能想出更好办法劝说李梓橘。

      上官玹华一把拉开身后沙发,长腿踩在李梓橘面前的茶几上,将她抓起,凌厉美眸闪现危险光芒:“小姑娘,装傻这招,姥子我小学毕业后就不屑玩了。”

      已经大学三年级历经丧尸战乱的21岁成年人,在科研所实验的关键时刻,想要什么要求可以提,不愿意配合可以拒绝,把它们当傻子耍算怎么回事?

      李梓橘卫衣领子被揪起,神色恍惚,下半身脱离沙发微微悬空,“卟——”

      她居然又放了一声嘹亮的屁。

      李梓橘气血顿时涌上头顶,紧闭双眼,不敢看对面人的脸色,恨不得立刻化成一缕青烟消散时,恰好科技部有急事找上官玹华,打断一室不知如何收场的闹剧。

      科技部助手见上官玹华费那么大阵仗将人带来,上下打量李梓橘营养不良的寒酸模样。他想到外界对上官玹华的传闻,又硬生生从李梓橘身上咂摸出几分青春秀丽的气质,便将人安排去了科研所03楼顶层客房情趣间,才有了之后的乌龙。

      “你——”

      “我——”

      李梓橘和白睿同时开口,眼神相撞,都读懂对方眼里的拘束,释然一笑,之前的摩擦烟消云散。

      “这次的实验很重要,如果成功,会给现今混乱不堪的世界带来新转机,这是资料,”白睿将带来的纸张递过去,想到其它同僚的劝告,低垂着眼睛补上一句,“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科研部会尽力配合。”

      李梓橘对于白睿的优厚承诺没有反应,下意识伸手接他递过来的纸,宽大衣袖底下露出截细瘦腕子,苍白皮肤戴着根松垮红绳。不知怎得,白睿将目光放上去时,红绳吧嗒一声断掉,其上挂着的玉珠滚入床底。

      “你有伤别动,我来捡。”

      白睿低头找珠子,没看见李梓橘的脸色霎时间变成未干的墙漆,灰白中透着一股子寒意。

      “给。”

      他捏着枚翡翠玉珠,李梓橘夺过来就把头埋进被子,冷言赶人,“我困了,想睡觉。”

      白睿脾气虽好,却因家世背景没受过太多明面上的委屈,又因频率计划,已在实验室过了十几天没怎么合眼的日子。见她这样,心头涌上股闷火,转身就走。

      “曼曼……”

      李梓橘听到关门的声响,鼻头一酸,眼泪无声无息流入枕头。

      将手里的翡翠珠子对向天花板,把房间角落的自然光全部熄灭,仅剩的三维虚幻灯调节成盛夏的最热光照模样。

      仿真阳光灿烂得耀眼,将玉珠中央的裂痕照得分明。

      李梓橘脑海中浮现母亲临死前的惨状。

      “尸体已经腐烂,并无研究价值,送入一百六十四号坑掩埋。”

      “外围区有自由人抛□□,内围晚上禁止一切除必备生活外的能源消耗活动。离这里最近的浮游岛比较隐秘,无人管理。”

      “知道了。”

      上官玹华戴上头盔,直奔浮游岛方向。

      天未明,灯俱关,曾经的繁华都市像是被黑夜抛弃的臃肿怪物,趴伏在大地上沉默哭泣。

      母亲到底是什么?

      爷爷奶奶第一次听她问这个问题时,为她难过,“华儿有爷爷奶奶疼,还有爸爸疼,不比有妈的孩子差。”可不久,家里就迎来位后妈。

      爷爷奶奶牵着她去和班贞韵吃饭,上官玹华抱着手机搜索,“后妈是什么?”音量调到最大,“后妈都是坏东西。”

      班贞韵穿着得体优雅的旗袍,臊红了脸,摸她头的手收回去,却不生她的气。她看见班贞韵用淡粉色手指偷偷楷去眼角尴尬的清澈泪珠。

      在寻不到亲妈,等不来亲爸时,在爷爷奶奶因为儿媳妇怀孕,训斥她调皮别打扰未来孙子时,在她最嘴上说着要吵要闹,心里很难过想要引起亲人的注意时,它们都没有察觉出她内心的,小小难过。

      只有班贞韵穿着漂亮的旗袍,一如既往地给她买礼物,照顾她的心情,对她一成不变地温和。永远不变。

      后来,班贞韵肚子里的孩子流产,偷偷抹眼泪,那么憔悴,整个人像是一片破碎的玻璃花,疼得要昏过去。看到上官玹华过来,还是扬起嘴角得体的微笑,问她,“饿不饿,冷不冷,上学怎么样?”全是围绕上官玹华的问题。

      上官彭薄去外市赴任后,爷爷奶奶很不舍,偷偷叮嘱:“后妈对你不好,一定要告状,再回爷爷奶奶跟前。”上官玹华表面答应,内心却冒起丝丝缕缕的甜蜜泡泡。

      她未来,要和那个美丽、温柔的后妈在一起生活。

      成年后被亲爹带着去找亲妈,却被初次见面的贾宁淑无视。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她本来就不需要抛弃自己的母亲。顶着雨负气回家,班贞韵做了满桌子菜招呼她,温软责备她为什么淋雨,上官玹华忽然忍不住,冲过去紧紧抱住班贞韵,勒得她快喘不上气的时候,直接叫她名字,“班贞韵,我爸去找我亲妈了,它们要是在一起,我爸不要你,你就和我在一起吧。”

      从内城到浮游岛的路越来越荒芜,远处巨浪滔天,狂风怒号着逼退周围障碍物。车被吹得左右摇晃,上官玹华任由寒风卷着乱发飞舞,全身冻得没有知觉,心底的燥热逐渐退却,这才觉得痛快。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班贞韵,是在黑白照片上。班贞韵嘴角微微上扬,一如既往的温柔。

      “砰”的一声,浮游岛玻璃栈桥前的封锁绳被撞断,不锈钢扶手掉下桥底。本该空无一人的桥面却出现人影,上官玹华猛刹车,海浪打湿的桥面布满水渍,车子滑出去十几米远,上官玹华滚落几圈站起来,前方突然传来尖叫。

      “杀人了!”

      旋即,岛屿上亮起零星火把。

      上官玹华看到一群蓬头垢面的野人出现在桥端,惊呆在原地。

      被摔出去很远的手机传来紧急提示:“浮游岛封锁前关闭过一批动物和囚犯。”

      可她看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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