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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信任是需要时间和耐心来培养的 ...

  •   晞月曾多次在孟闻的话里探得昔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却从来没有开口祈求过什么,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对前事的追踪就是在打破朝局来之不易的平和。她非常清醒的知道孟闻绝不会为了陈年旧事争个是非黑白。因为他更看重多年征战换来的和平,他说过只要五年,西北商路开拓,南洋船舰通常,国库充裕,届时再谈一清宿弊。
      这一刻,晞月看清了自己同孟闻之间的难以跨越的距离,不是一心一意的爱慕可以促使他们像一般夫妇一样心心相印,他永远都是站在高台之上俯瞰天下万民的将军,而自己永远都不能站到那样的位置上,她只看得见父母亲友,她心里装不下运筹帷幄的豪情壮志,氏族争权,百官争利,四境虎狼对她来说都不要紧,她只是京中楼宇重重之中守着一方天地的女儿家,谁都不能伤害她的家人,此生并无翻天覆地的大志向,余生所求不过是一个公平,一个安稳。
      孟家或许能给她安稳,但她想要的公平和真相,却注定难于上青天。

      稍后,晞月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去看望晓月便离开了,独留孟闻一人在船舱里。
      曹砚和初六推门进来,见他面色阴沉,青阳部挑衅时也没见他这般,二人皆是小心翼翼连关门的动作都刻意放缓。
      “回主子,方才打听过了,望秋应该是去前头顾家老太师的船上了,已经着人载着小舟前去探查了。”,曹砚汇报完,停了一下,“卑职请命留下护卫夫人安全,请您放心。”孟闻本有此意,与其让他命令不如自己主动请缨。
      孟闻微微点头算是同意,又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待他出去,初六才将一封密信从怀里掏出来,“查到了,昨夜冲撞夫人之人是陛下昨日才任命的副使谢庆彧。”
      “谢?”
      “就是谢家二房嫡长子,他昨夜受命出城调查梁州刺史巩南庆遇刺一案。”,初六补充。
      最近事务繁多,皇城司本就不受重视,根本就是各家为了给不成器的孩子混日子才得以保存至今,有个人事变动也不惹人注目,但谢庆彧不一样。
      他的父亲谢澄同晞月父亲顾霖一般也是十多年前淮王手笔的直接受害人,不同的是谢家长房渤海侯娶华阳大长公主,谢澄夫妇兵败自刎算是保全了谢家一世清明和渤海侯的爵位,一双儿女也被赞颂为忠烈之后。不过听闻至此大房和二房屡屡传来不睦,谢庆彧更是在一次家宴之上公然摔杯同他伯父渤海侯起了争执,至于为何争执却未有详情。
      “楼燕山提过一次,彼时没放在心上,这是陛下的后手?”
      初六也判断不出,但谢庆彧至今为止在皇城司展现出的能力只能说资质平平。
      “出了什么岔子了?何时的消息?”
      京中这两日风云突变,孟闻正愁没法将晞月隔绝,此番真是不幸中的一点安稳了。
      初六:“算起来消息传回应该就是谢庆彧任命当日,人是一路官道快马押送,没有半点耽误,夜里遭遇伏击,皇城司派去接应的副使重伤不治当夜身亡,但巩南庆及其一众党羽逃窜,情形尚未可知。”
      孟闻蹙眉,“是劫囚?还是灭口?”
      “情形尚未可知,据说匪徒凶恶,不分官差囚犯乱杀一通,将一队人生生冲散了。”
      “反应如何?”
      初六小步上前,耳语道:“宫中消息,陛下已经中书拟旨,命工部三日内推选新督办安康渠,按惯例在此期间应当由梁州刺史代行其职,可梁州刺史已经被皇城司押送回京,安康渠人选必定成为这三日内腥风血雨的羔羊。但淮王那边还没动作,或许他未牵涉。”
      孟闻:“梁州是要冲,更是粮仓,他不会没有动作,盯紧了。”
      初六:“是。”
      如今皇城司算是局势分明,不论是谁在铺路,谢庆彧将在陛下的扶持下直上青云了!
      孟闻:“……前些日子宫中诏钦天监司晨楚守谦说了什么可有消息。”
      文津阁实在是密不透风,连皇后那边都无计可施,“……陛下于文津阁燕见,屏退宫婢……”
      孟闻攥了攥腕扣,看来陛下尝到了甜头,“天象之事,一次两次便罢了,多用不妥。”
      初六明白,威威天颜若频频寄托在天象之上,那么未来有人再拿些凭空臆造的”天象”出来,人心危矣。
      “这个风头孟家须得避开,我先陪夫人走一段。你将随行上船的亲卫交给曹砚,即刻下船返回,回京待命,我在下一个渡口下船。”,孟闻吩咐完毕就直接推门出去了。
      一推门迎面撞上,曹砚领着望秋走过来,二人神色奇怪,似乎故意不挨着,船舱狭小,两人各贴一面舱壁,中间都快能站下一个人了。
      “望秋带到。”,曹砚向孟闻拱手,正要退下,却听孟闻道:“你带望秋去船舱问清楚韩立之事,再描一副人像,便于寻找。”
      “……呃,是。”,他回答得不干不脆。
      孟闻走过他身侧瞥了一眼他肩头似沾着铅粉,再看秋望的脸颊,就什么都明白了,转身对曹砚低声道:“务必详细……她母家姓韩。”
      曹砚听到这个姓氏脸色微微变了,有些吃惊得看向望秋,她眉眼低垂,同她主子一样藏不住的倔强。

      二人进了船舱,隔着条案跪坐下来,有方才的插曲,望秋也没了往日落落大方,带着些许扭捏。
      曹砚却不然,提起那场浩劫,他心如刀绞。十多年的那场战乱给人留下了太多伤痛,他是亲历者,也是失败的守护者,最要好的同窗死于那场屠杀,至今不见遗骨。尸山血海里他没有找到一具全尸,三城之地满目疮痍,流血漂杵。其实他赶去前线探查敌情时,距离屠城已经过了三月有余,可城墙之上的血迹仍然鲜红如初,浸入土地的血痕难以清刷,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敌人故意留下来埋尸体的百姓,他们如行尸走肉一般,承受着欺辱和绝望。
      他亲眼所见一个母亲冷漠得将一家尸首从尸堆里拽出来后,用石头砸瞎自己双目后咬舌自尽。
      “韩娘子,请问夫人堂哥身边的韩立是你何人?”
      望秋怔了一下,一扫娇羞,警惕得看着他。
      “将军知夫人心存疑虑,想为夫人查明真相,所以还请娘子如实告知,若却有冤情,而韩立眼下失踪,他不是疑犯就是唯一知情者,那么他眼下危矣。”,曹砚边说边仔细观察她,虽然慌张,但却没有失了仪态,此女颇具胆识。
      “我表哥……自三郎调任离京我们便少了往来。”
      “你可能口述一些他的具体样貌?便于拟绘画像。”
      “……会通缉吗?”
      ”何出此言?”
      望秋悔恨说错了话,忙找补,“您方才存疑,也说我表哥可能是疑犯……”
      “韩娘子,我多问一句,这一问为我自己,敢问韩节、韩荣、韩英、韩葳、韩厚、韩原等人此同你什么关系?”
      望秋眼中的警惕更慎,往后挪了挪,一口否决,“不知……”
      “你表兄名中的‘立’应当不是站立的‘立’,而是历法的’历‘,他出身海宁韩家,若我记得不错,他的父亲就是边一营参领韩英。”,曹砚目光如炬。
      望秋见他一清二楚,说多错多,打定注意咬牙不说,反正年月久远,短时间也未必能查出证据,倔强道:”同音而已,您有什么证据吗?”
      曹砚并不着急,继续讲下去,“昔年战乱,三城被夺,数万百姓被屠,边一营延误军情,以致惨祸,故而全体将领悉数革职查办,其中韩英一族年满十六者杀,未满十六流放三千里。但韩英兄弟四人,连同子侄数人都已经殉国。但大皇子出生当日,陛下已经大赦天下,名单里有韩氏一族,所以你不必再支支吾吾,你表兄不是潜逃的罪犯,韩家也不是罪臣之身。”
      “夫人不知的!”,望秋没想着自己,反倒是一口替晞月辩白,倒让曹砚十分惊讶。
      “难不成你以为将军还会问罪夫人么?”
      “海宁韩家是大族,同辈者十几人有甚者几十,我外祖只是很不起眼的一支,母亲出嫁后同外祖家断了联系,后来我们也只受过表哥一人照拂,其余之事不清楚,我表哥也不是什么参军之子,只是名字相近而已。”
      “韩娘子,你为何一直这样维护自己的表哥,到是更让人生疑。若你表哥真有问题,岂非是要牵连夫人满门,也是牵连国公府了?”,曹砚缓缓叹了一口气,“我知你忧心什么,既然已经大赦了,便不会有人再追问了,即便有将军也会为了保全夫人而一力挡下,绝不叫你们兄妹如何的。实话说,我曾供职与公爷麾下做哨探,同韩家几位也是趴过一个战壕,喝过一坛粗酒的兄弟。当年之后,我曾潜入交战地,为将军打探敌情,也为几位兄弟收尸,但很可惜,没有什么结果。于我而言,你表哥与你都是我情同手足之人的同族,我也有义务要护你们周全。还请你据实以告。”
      望秋怔住,原来竟然还有这种渊源,心下动容,便据实以告。
      她们母女同韩家确实牵连不多,她所知甚少,只是知道事发之后韩立不满十六,韩家费尽心力将他保下,辗转托付给顾昊,那时顾昊为两家交情出力不少,后来韩立便一直跟随。后来她同母亲被卖到灵壁,蒙他搭救,在晞月回灵壁守孝期间,他们母女便被顺势引荐给晞月。

      晞月坐在晓月床边垂着双肩,“……所以明知韩家为保韩立……三哥哥还是把他留下了,在那样的封口浪尖?甚至我父亲是否失职都难以定论……”
      晓月无力得点点头,“战前渎职以致敌军都打到皇城根下了,京中焉能不怪罪?京中刚乱,韩家老夫人就觉得不妥,火速将韩立送出,随后弄了个疾病暴毙的借口将他的命保下,再然后你也知道了。毕竟瞒了年纪,后来也没有细查。”
      晞月慨叹,老人家一片苦心,又能有这般决断当真让人佩服。不过又隐隐觉得有奇怪,韩家壮年男丁多数殉国,按理说就算有罪也会功过相抵,形势并没有那么糟糕,韩老夫人当时怎么就能断定必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为何独独送走韩立?再者,当时顾家也在水深火热之中,顾昊为何还敢冒着风险收留韩立?他们是不是早在事发之前就知道了什么?故而有此一步暗棋。
      “之后呢?韩家大赦之后可有什么消息?”
      “不知了,成年男子砍头,妇孺流徙儋州,哪里还回得来呢?听哥哥偶尔提过,似乎托人打听了,只是不知结果如何?现在……怕是……”,晓月早就哭红了眼,提及哥哥又悲痛难抑,怕让妹妹担心只好强撑着。
      “姐姐,我有一事不明。”,按常理来说,谋反、谋大逆、谋叛、噩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者不在赦免之列,当日韩家诏罪书中便有谋大逆的判决,怎会在赦免之列?
      晓月揩了揩眼泪,撑着精神,“……何事?”
      晞月想了又想,觉得须得问一问宋大郎,“大赦天下时我不在京中,故而不知情形,可否叫姐夫进来?”
      晓月点头,此时此刻事关兄长之死,她坚定得相信夫君会同她一心。
      宋大郎一听是大赦之事,又事关韩家,便以为是薛公的那位高徒,“原是此事,妹妹不也知道那位精彩绝艳的韩公子么?陛下惜才为了韩钊能够入朝,将韩家放入了大赦之列,只是这位韩钊脾气实在是倔强,依旧不肯应召入宫,险些惹怒天颜,还好薛公转圜,只入了太学任博士。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晞月本想糊弄了,但没想到晓月一把将她按下,对她道:“你先回去吧,我来说。”
      ”可……”
      “我们夫妇一体,还有下半辈子要过,一丁点的谎言都会变成噩梦。”
      她这样坚持,晞月也没办法,只好先行出去了。

      抬头看见孟闻站在船头远眺这一片平静无波的水面,他肩上的软甲像是冰凉屏障,将那些妄图亲近的心格挡在外。晞月觉得只这样追随着他挺拔的背影似乎觉得他也是可以触碰的,但每走近一步,就会发现眼前的不是屏障,而是不可逾越是山峰。
      孟闻迎着风站立在船头,两岸朦胧的山影绰约,还未到正午日头不算烈,但穿着软甲却有些热了。他却没注意到这些,默默揣摩着妻子方才奇怪的神情,初见时是显而易见的欣喜,可一番谈话后却是难以掩盖的疏离,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说错了,还是哪里做错了,惹得晞月将打开的蚌壳又紧紧闭上了。
      楼燕山常说女人心是海底针,他往日嗤之以鼻,如今才算是领教了几分,他能察觉出晞月在隐藏情绪,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要隐藏?
      “将军,问完了,画像已经交给初六带走,前面就是胜旌码头,初七应该已经快到了。”曹砚走到他身边回道。
      他从思绪中抽离,侧身询问:“如何?”
      “应该为顾昊所为,至于细节无可追溯,毕竟隔了一层关系。据她所述,韩家当年之事她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并不清楚详情,应该没有撒谎。她也是知道此事,心虚才刻意避开,躲到前面船上。”
      孟闻点头,他觉得晞月可能并不知道此事,但不会没有察觉,只是换了一种求证的方式,“可信么?”
      “半真半假。”,曹砚问话时毕竟存着私心,没有逼迫。
      孟闻瞧出他的一点心虚,但却没有追究,“此女如何?”
      “忠心赤诚,但谋算不足……”,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将军安心,望秋虽有私心但绝对不会伤害夫人,她可随行。若将人扣留,怕夫人会多心难安。”
      “韩家流放边地已近十年,你这些年也尽力照料了,无需内疚。故人已逝,生者要替他们好好活着。”,孟闻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宽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曹砚握紧了配剑,“韩家兄弟于我情意深重,可我在韩家流放这些年时无计可施,若非主人替我将韩家纳入大赦名列,只怕蛮荒之地的韩家族人到死也要顶着谋大逆的罪名,一把草席卷了了事。我只恨自己能做的太少,如今韩家只剩韩立一人了,无论如何都要把此事查清,韩家不能再多一个冤魂了。”
      “揽月楼靠不住了,眼下能用之人不多,万事小心,照顾好夫人。”
      “属下领命。”

      望秋揩过眼泪,缓缓走到晞月身边,“夫人……我……”
      晞月目光依旧追随着孟闻,抬手打断了她,“我都知道了。”
      “……夫人!?”,望秋十分惊讶。
      晞月长叹一口气,十几年前那场战乱留下了太多伤痛,她从来都没想过还会有这样一段往事,若非望秋自己不打自招地“逃跑”她大约永远也无法联想深究其中隐秘的关系,“不追究,但没有第二次了,主君那里不用担心。有话等到下船之后吧,这里人多口杂。”
      望秋轻轻托起她递来的胳膊,侧身扶着她迈进船舱,瞥了一眼她方才目光追随之处正是敏国公,他负手而立,不怒自威让人难以靠近,可夫人的眼神为什么不是往常的仰望,而是疏离冷淡呢?

      船缓缓靠岸,初七一行十几人井然有序得排成两行已经等在岸边。
      曹砚提醒,孟闻才从思索中抽离,正欲寻晞月告别,余光瞥见二楼依靠在窗边的人,她那样真切渴望得看着自己,与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别无二致,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神情,她为什么会是一种期待自己走近的神情?孟闻不明白,自己倾心交付一切,却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忽然晞月似发现了他的目光,慌张敛去眼中的神情,微微勾起嘴角冲他勉强得笑了笑,转身就消失在窗边。
      如五雷轰顶一般,孟闻读懂了她的笑意,失落和躲避隐藏在她温和的面庞之下。一个声音在他脑子想起,你要给她期待的信任!
      曹砚还没抬头就感觉面前扫过一阵风,目光追过去,他家主子竟然跟刚及冠礼的毛头小子一般朝自家夫人跑过去,这是怎么了?
      孟闻三步并做两步登上船舫二层,在狭窄得楼梯上堵住了她。
      “晞月,抱歉。”
      “……嗯?”,晞月见他额角带着汗珠,自然得想要替他擦去,还没碰到就被他攥住了手腕。
      “将……将军?”
      “方才,我不能体恤你的心情,是我不对。只是眼下情形实属扑朔迷离,没有说与你听是不想让你担心,却没有考虑到你的焦心忧虑,我让曹砚领十数好手随行,你若有疑虑问他就是。”,说着,孟闻竟然一反常态,就这么握住她的手腕在指尖亲了一下,“别忧思过重,万事有我。”
      晞月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指尖瞬间的一点温热想烈火一样蔓延至心口,望秋站在一边膛目结舌,主仆二人就这么直愣愣得呆在原地。

      说完就一阵风似得走了,等晞月追下去,这人已经从前头顾老太师的船上被顾霖父子送回,正往马队走去。
      晞月正要下船,曹砚过来拦了一下,“将军说,您别送了,一上一下怪麻烦。”
      许是心结有所开解,二人似心有灵犀一般就这样远远看了一样,晞月捂着扑腾扑腾的心口,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她有时都觉得自己大约是病了,所有情感竟然可以为一个人这样牵挂,因他的理解和欢欣鼓舞,因他的疏漏而满心失落。
      回灵壁的路不近,原本难熬的一段路途却因为“万事有我”而减轻了许多。晞月确实不是那种长时间沉溺于情感之中难以自拔的性子,但面对孟闻她却时常不自觉得陷进去,连她自己都不能判断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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