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居闲话》A4齐心原

88、长宁节风云3

　　靠近门口的人躁动起来，一个个得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金阶上的几位也终于有了反应。太后喝了几杯酒，现下有些晕乎，还未反应过来，阎家的那几位却按耐不住了，陛下捏着金盏子敲了敲桌案，朗声道：“什么事！”
　　一旁当值的杨少玄立刻会意，高声喝止。
　　门边的內监连滚带爬得跑到金阶近前，在大殿上扑腾一跪，清脆得叩了一个响头，惊慌得嚎叫道：“是血月！陛下！是血月啊！”
　　即便没人在意司天监是何神情，但打在他脸上那无声的耳光真是响亮，司天监的脸一直青到了耳根，满头都是细细绵绵的汗珠，手里的贺表薄薄一张纸却似千斤重。
　　作为司天监，他虽不善历法天象的研究，但却也读过史书典籍，十分清楚血月意味着什么，最近一次血月乃是前朝暴政的末年，那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晚，天现血月，之后瘟疫肆虐民不聊生，一月之内，因疫病而死者堆积成山，后太祖起兵，推翻暴政。再往前就是衡阳长公主战死于梁楚边境，那夜血流成河死伤无数，衡阳长公主殒命边境，战火连烧百里。再者就是流传于乡间巷陌的传说，迦陵台最后一位大宗主以血月为媒，一己之力斩灵灭法，断了修仙成神之路，世间便再无修士，凡人也断了长生不死，一步登天的念想。
　　故而，血月便是天下大灾大祸之象。
　　“怎么回事！司天监！”，陛下冷冷得看着台下瑟瑟发抖的小吏，面上虽然龙颜大怒但心头一阵爽快。
　　陛下这一声呵斥声音不小，嘈杂的大殿顿时就静了下来，不明所以之人已经战战兢兢得跪下了。以孟家为首，齐齐从席上起身，静静得站着等待大戏开幕。
　　太后晕乎乎得明白了缘由，顿时变了脸色，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帝后已经下了金阶往殿门口走去了。
　　那橙红的圆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暗影蚕食，半刻之后，天上只剩下了一个血色残月，妖冶的红色映着墨色的天幕，好似天上挂着一滴血泪……
　　“这是灾祸之象啊！”，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哀嚎一声，嚎得众人心慌不已。

　　孟家的众人并没有上前去凑热闹，只见孟阔在和英国公说些什么，而孟闻却看着同样没有上前的段成渝。
　　“那位是谁？你看他许久了。”，晞月低声问道。
　　孟闻轻叹一口气，拉着她回到坐席上，“段成渝……”
　　“他便是段成渝！”，晞月以扇遮面悄悄看去，段成渝世袭伯父的爵位，加上自己的军功，如今也是伯爵了，穿着深色朝服，霞姿月韵矫矫不群。实在是和相像中口蜜腹剑奸诈狡猾不太沾边，而他身边的那位女子更是林下清风娴静大方，不过看着眉眼之间挂着淡淡的忧愁。此刻也正担忧得看着外头的骚乱。
　　见晞月多看了两眼，孟闻悄声解释道：“他身边的是她夫人王氏，出身西南大族。”
　　“怎么看着夫人好似比他小好些，是续弦？”
　　“不，就是发妻。”，孟闻在她耳边低声，“这是前西南守备王译独女，还没及笄就定给他了。这位王夫人的母亲出身阎氏一族，虽不是太后娘娘这一脉，但关系极其亲近，比你那位玩伴的夫婿可强太多了。”
　　孙弗的夫君虽然是旁支，其母却出身名门，倒也不算冷清的门户，而段成渝不过普通军士出身，那位有爵位的伯父也不甚亲近，在军中并无背景依靠，出仕这些年步步经营，没有一步性差踏错，现如今还成了一方大员，简直是魁星保佑！在外人看来，妻子王氏和阎家关系匪浅，才使他在西南煊赫一方，而他平步青云也是蹭了阎家的威势。但洞悉内情的人都知道，王氏与他的婚事乃是王家和阎家上赶着求来的，在娶王氏之前，段成渝在西南已经小有名气且为前任守备王译器重，那些军功并不虚。王译依附于阎家，但年纪已大而且能力并不出众，于是他便有意将女儿许给能力出众的段成渝以示拉拢，不得不说王译看人的眼光确实很好。值得一提的是，在王氏之前，阎家曾打算将嫡亲的女儿许之，不过他都一一推辞了，都是说自己出身平民配不上阎家这种大族之女，后来阎家从看上王家这么一个转折亲的女儿，据说王译提出将自己刚刚及笄的小女儿许给年逾三十的段成渝时他欣然同意，没有半分迟疑，且第二日就将聘礼奉上。
　　西南坊间传闻二人是前世之缘，段成渝一定要等到王氏才肯娶妻，段王二人琴瑟和鸣的佳话流传颇广。
　　“从前听说他心思深沉，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这娶妻一事算计至此，确实不简单……”
　　孟闻勾起嘴角，见她居然只凭一面就能看得透彻，甚为欣慰，“何以见得？就不许人家一见倾心？”
　　“夫君说笑了，你信一见钟情么？”，晞月的话轻飘飘得，却结结实实得给孟闻泼了盆凉水，“阎家栓住一个得力狼狗，可钥匙却在被他留在自己手上。全了众人的面子，也给自己留了退路，一箭双雕。”
　　“不过仅凭一面能推测至此，这般真知灼见，让人佩服。”
　　晞月和煦得笑着，“没有啊，不是您说的这位大佛挪来京中不好，且近日会有动作。方才阎家的人都乱成一团了，他却稳如泰山，可见已有对策。夫君的好戏，我可等着瞧啊！”
　　但孟闻渐渐紧起的脸颊，脸上那淡淡的笑意也随之消散了。
　　段成渝回京后皇帝曾经秘密燕见过一次，那次相谈足足有一个时辰，而孟闻得知后多方打探却终究没有查到一星半点，今日看段成渝的样子，心中却有些疑窦！连阎家都已经发觉进了套子开始慌乱起来，难不成他这种狡猾的狐狸嗅不出一点味道？还是心有成算，所以不慌不忙！
　　见他不说话，神色逐渐冷淡下来，晞月不由得疑惑起来，自己方才那里说得不对吗？正思索着，那边邀月台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帝后“赏”完了那天边异象正被禁军护着往回走，忽然几个老者从邀月台方向奔来，吵嚷着要面见陛下，陈诉冤情。
　　陛下不胜其烦，但还是先稳住局面，看了一眼皇后轻声对她道：“你送大娘娘回宫歇息吧，这里且得闹一阵！”
　　皇后本想趁着阎家几位大人没有反应过来，预备先架着太后离开，谁知太后意外得坚定，稳稳地坐在上头，对皇后冷言道：“老身倒想悄悄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你自己回吧。”
　　帝后对视了一眼，互相通了心意，皇后便领着两位妃嫔先行退下了。
　　皇后前脚刚刚进入后殿，杨少玄手下的禁军就将那几个嚷着陈情的人领了上来。
　　既然皇帝并无发话让其他人避嫌，来赴宴的众人也只好伈伈伣伣得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不情不愿得当了这一场蓄谋已久好戏的观众。

　　“下面何人？有何冤情？”
　　为首的那个须发花白，倒是中气十足，高声回道：“草民是西南边陲一芥子小民，要状告益州刺史王九元，通判施全，圈地杀人，强抢民女，残害百姓，瞒报疫情，贪污赈灾粮钱！”
　　“草民也状告，梁州刺史巩庆南，包庇罪犯，罔顾国法！私铸兵刃，铜钱！”
　　“草民状告，南边守备郑峄城，坑害将士，隐瞒不报，吃空饷！后又勾结南诏，招揽来路不明者入军营！其心可诛！”
　　整个堂上哑然一片……
　　再看阎家，一个个面如黑炭，太后更是气得珠钗乱颤，几欲昏倒。她看向故作震惊的皇帝，明白什么血月，什么寿宴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孟闻眼睛扫到段成渝，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酒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拿在手里，静静得观察着皇帝的动作。
　　最先发话的是樊诚文老相公，他和晞月的祖父顾老太师年纪相仿，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至仕多年，京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其实皇帝起复他担任枢密使是意思很明显，众人皆知一向是流水的大相公，铁打的孟侍郎，选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人就成了，内阁依旧在孟阔手中。至于选择樊老相公的原因，确实也是各方拉扯下促成的，樊家也是世家名门，虽没有阎家孟家这么惹眼，说句不合适的话在粤北樊家也算个土皇帝了，另外他素有官声，这一辈人里头，由他出任大家都是服气的。最要紧的是樊家也没有明显站边，长孙娶了孟家姑娘，孙女也嫁去阎家，却和这两家来往不密切，而且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无论是阎家还是孟家都不会为难。
　　这位老相公也是圆滑世故，知道这时候被皇帝看中一时也难以推辞，明显就是皇帝的权宜之计，等到有其他合适的人选，自己以年老体弱上个乞骸骨的文书就能快快活活得回老家了，他日史书工笔也是家族荣光。此外樊家在京中任职的唯有一个长孙，自己出任也方便在波诡云谲之中照应一番，不让他掺和任何一方。于是，任命书一到，老相公虽犹豫了几日还是上任了。
　　“下跪之人，何以这般狂言，莫不是有什么铁证！”
　　樊老相公一贯会察言观色，这事都已经青天白日得闹了出来，幕后定有推手，至于谁要针对阎家，他拿脚趾头也能想到，自己先喊两嗓子，后头自会有人跟着吆喝！
　　本来这事是该最能吆喝的庞太傅出面，但这位老太傅方才不胜酒力被儿子扶了下去，否则如何能错过这场好戏！但庞家剩下的几个可不是一般人物，学得老太傅一手唱念做打得好派头，和着樊老相公吆喝了两句，正中下怀，他一见有人接茬，心满意足坐了回去。

　　“草民，徐多斤，乃南边守备郑峄城府中马倌儿，义子徐悭是巩南庆书房小厮，这是郑峄城勾结南诏的书信！”
　　“草民，刘三宝，是益州米行商人，这是施全从我们米行囤积米粮的账目，虽不是铁证，但益州百姓皆证明其扣留赈灾梁款，导致五年前益州那场饥荒！”
　　“草民，肖二三，家中有姊妹四人，在巩南庆府上为奴，亲眼所见巩南庆同那匪徒称兄道弟。巩南庆豢养山匪，纵容匪祸，故意制造天灾，将几千将士坑害，后又将山匪收入麾下，以权力之便，放纵恶霸横行！这些匪军，名为兵，实为匪！靠近芒山附近的村户百姓，已经过不下去了！请陛下为我们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