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居闲话》A4齐心原

71、世家，家事3

　　余春馆离得远，晞月赶到的时候，院外已经围着一群人趴着看热闹，“看什么！不当值吗？”晓夏嗓门大，远远得喊了一声，一窝蜂得全都跑了。
　　“何事？闹成这样？”，晞月没进门只在院子中间问道。
　　那个小女使还没来得及说，陆姨娘和何姨娘就直接从外头进来了，二人穿戴整齐，见着晞月微微福身问了声好，眼睛一个劲儿朝她身后看，不知道是在期待还有什么人来！待关了院门，才失望得收回目光。
　　晞月略略抬抬手，只能让她们先起来，“进屋，先坐吧。”
　　扫了一圈，两个姨娘，一个通房，七七八八的丫鬟奴仆都到了，估计一会儿连那三个美姬也会到了，于是让晓夏带人把院子守住了，尤其是不能让那三个妖精再来凑热闹。
　　水仙和余春馆里的几个女使哭哭啼啼得将事情前后大致顺了一遍，总之就是，今日晞月让厨房新学了几道点心，也分了一些到余春馆和蒹葭阁里去，水仙今日胃口不好就没吃，结果玉兰吃了之后就开始上吐下泻闹得不得安宁。
　　“东西还有吗？”，晓夏问道。
　　女使立刻将东西端了出来，乳酪还余下一碗，茯苓酥饼还有两块，晓夏拿银针试过，并没有毒。连盘子和碗碟都检查了一下，什么都没有。那几个哭得最厉害的女使这才闭了嘴。
　　晞月一横眉，看向了领头哭闹的水仙：“觉得海棠居里端出去的东西，有问题是吗？”
　　“当然不是，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妾身同玉兰用的饭菜都一样，独独这点心妾身没有……”，水仙领着一屋子人哭哭啼啼得跪了下来，“妾身没有说是夫人的意思，夫人待妾身好妾身都在知道。可这东西是海棠居的人送来的，夫人，夫人也该查查家里其他人……”
　　“你是说我的陪嫁，手脚不干净了？还是说主屋里多年侍奉主君的人，存着私心？”，晞月冷冷得扫了她一眼，这种内宅女人之间的小伎俩她也见过不少，但像这种这么豁得出的苦肉计倒是少见。这事也不是很难办，只是眼下事情正多，府上下人也不大可靠，这事情传出去，家里门面扫地不说，晞月这本来就糟糕的名声就更完了。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是真觉得现在有点棘手，能压则压。
　　不过她看陆姨娘和何姨娘的脸色，二人应该是不知情的。
　　说到这里其芳有点端不住了，今日的点心是她负责送到各处的，为防止路上出了什么事，她还特意让妙青跑一趟送到了东北和西边角里的几个侍妾处。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兜头得全都向她们三个砸了过来，她如何能忍得住，刚要说分辨两句，陆姨娘站了出来。
　　陆姨娘站起来扶了水仙一把，柔柔得对晞月道：“夫人，水仙是心直口快，没有别的意思，夫人见谅。只是这人好端端的就这样了，咱们也是惊心，至于是何等情况，先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晞月不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但她愿意和稀泥就让她和，省的自己费口舌，“你们坐，我进去看一眼。”

　　余春馆虽然偏僻，但也是个两进的院子，后头还套着一个小花园，主厅卧房不小，布局也算雅致，比起旁人家里那种在主母院子讨生活的妾室，算是好太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这比宋府晓月姐姐的主屋都强许多。余春馆和蒹葭馆是共用一个厨房的，那个厨房是晞月进府后，让韩妈妈领人修的，算是将她们的一日三餐都分出去，让她们自己作主，每月的餐食费直接由账房出，晞月还特意让账房那边多支一些。
　　满京打听打听，谁家的妾能过成这样。
　　晞月扪心自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只要她们安分守己，晞月也会好好看顾她们余生。

　　掀开珠帘绕过一扇素面的屏风绕了过去，玉兰躺着软榻上嗷嗷叫，头上绑着一个镶绿松石的抹额，水蓝色的抹额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晞月拂开帘子看了一眼，玉兰满脸都是细细碎碎的汗珠，脸色苍白，身体缩成一小团。
　　瞧着不想是装的，晞月心里犯嘀咕。
　　“夫人，夫人，你救救我们娘子吧！我们娘子没名没份，可也跟爷情分一场，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娘子吧！”，小丫头见她进来就立刻扑了上来，即便其芳扶了她一把，却还是被撞得后撤了两步。
　　她嚎得那么大声，半个院子都听见了，又险些撞到了晞月，其芳一把扯开着她高声骂道：“小丫头放肆！冲撞夫人，仔细你的皮。你有哭的功夫，还不如烧壶热水让你主子暖暖身子！夫人这般仁慈，不但请了大夫，还亲自来照拂，你这番话算什么！别以为我听不出你什么意思，小丫头若是念头不好，不能恪尽职守，早早赶出去了事！”
　　不愧是伍妈妈亲自调教出来的，说话做事很凌厉。

　　“……你好好照顾你主子。”
　　晞月拂掉那个拽着她裙子的丫头，转身又出去了。
　　其芳刚刚扶着晞月坐下，外面就说大夫到了，一众姨娘立刻起身回避。其蕊领着大夫快步进来，秦三郎看见正堂上的晞月没得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得对她拱拱手，晞月没空和他叙旧，让其蕊领她到后面诊脉。
　　何姨娘站的靠后没瞧见秦三郎的表情，陆姨娘眼尖可看的准，屏风后头她瞧得真真切切，心中暗暗记下。
　　“陆姐姐看什么？”，水仙在她身边看她脸色微变，小声问道。
　　陆姨娘看了一眼她还挂着泪珠的脸，拿起帕子轻轻得替她拂了，低声道：“还是咱们夫人有能耐，心又好，这大晚上的，还能将秦家的大夫请来给咱们这些卑贱之人诊断，有这样的夫人实则是咱们之福。听说秦家供奉这顾太师府的医药，这种人情关系，咱们这些人是断断没有的，玉兰真是好命啊，有夫人替她操心。”
　　水仙确实很机灵，这话里的其他意思领会得极其透彻，陆姨娘满意得点了点头。不过何姨娘倒是一贯的神色戚戚然，看着里间的玉兰到是真的有些担心。

　　秦三郎出来对晞月拱拱手，“没什么大事，里头的娘子吃不得芦荟，应该是误食了，我写一个方子，过两天就没事了。”
　　晞月低着头沉吟，缓了缓，“多谢，秦大夫。家里药草齐全，您去隔壁写方子吧，等下让人送您回去。”
　　秦三郎深深得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点头退下了。晞月不用动脑子都知道那个榆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将心里对晞月的坏映像有加深了几分。又不同他过日子，他心里怎么想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晞月坐在正厅上，“都出来吧，水仙，把余春馆里所有的人都叫到这里。”
　　没一会儿，人都稀稀疏疏得站到了院子里，晞月和陆姨娘等人坐在廊下看着，等着她们松散得站好，等了半刻，还在窃窃私语。
　　其芳站出来嚷了一句：“还在说什么！夫人在上，你们这般窃窃私语成何体统！若有不满尽说出来就是了！”
　　陆姨娘又出来和稀泥，“夫人，都是些不成器的，您别同她们一般见识。”
　　“还不快快闭嘴！”，何姨娘也应了一句。
　　晞月看了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今晚玉兰的病是如何来的，她虽不清楚。不过这两人趁着东风，脸倒是挣了不少，显得这个家里她们两个到更像是主人家的样子了。
　　“你们都在府上这么多年了，玉兰吃不得芦荟你们不晓得吗？”，晞月等到他们都站好了，才细声细语得问话，眼神扫到水仙，“你方才哭了那么半天，也累了，坐下歇歇。”
　　水仙颤颤巍巍得不敢坐下，陆姨娘这个时候又出来卖乖，“都是一场误会，夫人对咱们是好心，都是玉兰妹妹没福气。”
　　“是啊，是啊，夫人，都是咱们的不是。”，何姨娘也上来说两嘴。
　　陆姨娘紧接着还准备说什么，却叫晞月堵住了话头。
　　晞月看着她们，温声细语，“本来不过是玉兰误食了芦荟这般的小事，大可报了主屋，请大夫就成了。闹成这样，还惊动了公爷……罢了，天色不早了，此事就不深究了。”
　　这话就是对着她们说的，孟闻知道此事，却不露面，可见不重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们也不好折腾。
　　“其芳，你挑两个人给余春馆送来，玉兰病了需要人手，水仙胆子小拿不定主意，还有今日侍候的人不用心，罚没一月月钱，记档。对了，余春馆的用度也抬一抬，同蒹葭馆一样吧。都是府上侍候的老人，免得谁还拿着虚名分出主次来，岂不是伤了情分。其蕊，玉兰病好之前，你多往余春馆跑两趟，盯着她喝药养病，别病里糊涂耍小性子，耽误了身子。”
　　晞月说了给余春馆的用度一抬，陆姨娘的脸色虽没变，但是何姨娘却顿时惊了，狠狠得看了一眼方才哭的特别大声的水仙，暗暗骂她真是会叫的狗能吃肉。虽然罚了月钱但好歹抬了用度，两相抵消，也不算是什么惩罚，所以院子里也没什么其他的声音。

　　晞月回到海棠居，孟闻还没有回来。
　　于是晞月便将厨房里的人，还有今日接触过余春馆的人都招过来问话。
　　韩妈妈、望秋站在前面，其芳其蕊妙青，还有其他几个婆子丫鬟都在后头站着，这几个都是晞月带来的陪嫁，多少比公府的这些人可靠一些。
　　“今日的事情都听说了吧，我嫁入敏国公府没两日，出了多少乱子，你们都看在眼里，说说吧。”。
　　晓夏给她端了碗茶，接着就自己跑到门口蹲着，手里抄着茶碾子，谁敢偷听就让她脑袋开花。
　　韩妈妈统管厨房，首先站了出来，“今日之事，是老奴不当心，往后送到别处的吃食，我们一定会更加当心。”
　　“今日之过，是我们不细心，以后不会了！”，望秋也是实诚人直来直去，顺着她娘跪下来认错。
　　晞月叹了口气，抬抬手让她们起来，“我们刚来不久，谁知道那玉兰吃不得芦荟呢？不过这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往后做事在细心些。你们都是我的陪嫁，如果在公府出了什么岔子，丢的不是我一个人的脸面。”
　　“夫人，话虽如此，可那玉兰明明晓得自己吃不得芦荟，还偏偏吃了咱们送去的点心，这明明就是陷夫人于不利，其心狠毒。如果她今日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几个送点心的死不足惜。可您岂不是落一个善妒不肯容人的名声！”，其蕊今日亲历此事，现在想想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恨得牙痒痒。
　　晞月敲敲桌子让她少说两句，“这里是公府，其蕊，说话要当心。念你是初犯，便不责罚了。”
　　“是……”，其蕊憋着气，闷闷得退了回去。
　　“夫人是明智的，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蹊跷，玉兰明明不能吃，她却还是吃了，是她自己故意的，还是别人故意的，不管怎样其心可居！水仙又闹了这么一场。满府上下可都瞧见了，往后谁漏了一两句传出去，夫人可不是吃了哑巴亏。夫人得拿定主意，好好整治才是。”，韩妈妈把话接过来，其实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晞月把那两个通房撵出去，毕竟他们没有名分不似陆姨娘和何姨娘，两个通房丫鬟而已，按理说晞月是有权处置的，或者挪到庄子上，或者出些嫁妆远远得嫁了。
　　晞月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她们大约是担心我把她们送出府，这才赶着演了一场。我若是现在发落了她们，那些不实的传言可就坐实了。”
　　其芳到底也不是固执的，明白里头的轻重，“奴一定好好看顾她们，绝不会再出岔子了。”
　　“毕竟是自小服侍公爷的，我尚未立稳脚跟，不好妄为。此事急不得，走一步看一步吧。”，晞月摆摆手让她们先回去了，晓夏帮她梳洗后就退到隔间去守夜了。
　　晞月看着今日素金素银整理出来的账目，又是一阵头痛，恨不得仰天长啸“当个媳妇儿怎么这么难！”

　　或许不是当媳妇难，而是当敏国公的媳妇比较难。

　　孟闻从春晖堂回来的时候，晞月捧着账簿歪在床边已经睡着了。小脸在烛光的映照下，眼底的乌青有些明显，孟闻还是有些心疼的。
　　轻轻得把账簿从她手里抽出来，刚打算把她抱回床里安睡，晞月就醒了，迷迷糊糊得睁了眼，“……回……来了。”
　　因是刚刚睡醒，还拖着困倦的尾音，像只小猫儿一样。
　　孟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柔声问：“都料理清楚了？”
　　“……差不多吧。”，晞月缓了缓神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事。
　　孟闻轻轻给她揉了额角，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实……我觉得，水兰和玉仙可以送出去的，大不了赔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晞月听得有些迷糊，便打住了他，“……水兰？玉仙？谁？”
　　“额，反正是个什么兰，什么仙，从前在书房打扫的两个丫鬟。”，孟闻含糊得说，但后头这几句却极其要紧，“她们若安分，家里也能养闲人，但她们要是存了什么心思，岂非是你我之间的隔阂。你可别心软，若因她们是母亲之前指派的，你大可以不比顾虑，母亲从前也没多重视，不过放在那里摆个样子。我也不过拿着她们堵住那些走歪门路人的嘴，这话我不是同你说过吗？”
　　晞月愣了一下，心道：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总之，我说把内宅之事交给你，你放心做就是。”，孟闻掰着她的肩膀再一次郑重的重申。
　　“……我心里有数。只是眼下这些人已经闹开了，我骤然发落落在我身上的话柄可就更多了。你娘子在闺中时着实不成器，名声不好，嫁进你家门，也晓得外头都说些什么。当然，我也不是妄自菲薄自轻自贱，这面子里子我都要争一争，不是给那些人看的，是给我自己的。我也不想牵连你孟家百年声誉，更不想让你忧心。”
　　晞月这话说得也很恳切，孟闻自然不好再操心了。只拍拍她的背，嘱咐不要太辛苦。
　　“对了，有件事你记上，常老将军的八十大寿在即，他已经递了乞骸骨的折子，年底就要回清渊老家了。常家和孟家交情颇好，我与你父亲从前都在他的帐下听任过，所以这礼你得安排妥当。”孟闻拿出一张帖子递给她。
　　晞月当然知道常老将军，幼时也曾随父亲见过，知道其中交情，自然应下了。盘算着应该送什么好，想来想去还不如问孟闻，“你说，常老将军喜好什么？我送些什么过去合适？”
　　“常老将军嘛！好酒，好肉，好美姬，你可以把咱们院子里的那几个送去。”，孟闻一边脱鞋一边随口说道。
　　晞月轻轻捶了他一下，“常老夫人还在世呢，听说她年轻时是个和镇国公夫人一样的厉害角色，我送美姬歌女去，还不是让人打出来！说正经的，你好好想想，没得咱家第一回送礼，我就让人耻笑。”，不过这常老将军喜欢美女也人人皆知的，但在常老夫人的威压之下，他最多就是看两眼过过瘾，再进一步也没这个胆子，据说常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耍的一手长枪，连常老将军都能挑下马。不过常老将军现在已经八十岁了，眼花手抖，这喜好美女只是外人的风流韵事，笑谈而已。
　　孟闻松了发髻靠在床上，让晞月给他梳头发解乏，“这个，我确实不清楚，往年都是让正则找人捎一车西北的烈酒，或者弄点野味之类的。”
　　“这西北的烈酒，咱家还有几坛，但你上回都拿到军营里分了，没剩多少，若只有酒难免薄了一些。咱家有什么名贵的酒具之类吗？”，晞月记得祖父那里就有一套十分精致的酒具，每个杯子都不一样，上头的绘制的画儿还能连起来。
　　孟闻想了一下，“……库房……好像有一套翠玉雕的酒具，单单那十二只酒杯就很是精致，好似是一块玉雕出来的，这个成吗？”
　　晞月盘算了一遍，这个礼物应该是即贵重又迎合了常老将军的喜好。
　　孟闻看她欣然同意的样子有些愧疚，低声道：“你先找找吧，找不到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