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居闲话》A4齐心原

51、泰州是个熟人局——教习嬷嬷返场

　　一日席上，晞月‘特意’提起祖母曾给备选的姐妹挑了两位嬷嬷教礼仪规矩，经这两位嬷嬷教导大多数姐妹都得已入宫，最争气的一个如今已经是位美人，颇得圣眷。齐舅母当即就问是那个嬷嬷，能不能请到家里来。
　　晞月‘自然’应允，“说来真是无巧不成书，那位曾在宫里侍奉过的席嬷嬷的老家离泰州不远，来回大约两三日吧。前几日还说着要去拜访，这也是赶巧儿了。”
　　“那感情好，明日就让你表哥套车去接了嬷嬷过来。”齐舅母爽快的应下了。
　　晞月自然要顺着她的话说，“那我修书一封，兴许老嬷嬷看在师徒一场的份儿上能快些拿主意，别耽误了妹妹们的学习。哎呀，这个嬷嬷可是有大学问的，这宫禁和官场中的事情也是十拿九稳，我也不过弄些花花草草的，若论起这些可是比不上。若得她指点，真是大好事呢！”
　　齐舅母一听更加振奋，恨不得当即就让儿子去套车了。其实虽然吴云禗已经开始接管家里的生意，可齐舅母仍然存着让他读书科考的心思。既然这老嬷嬷还能教一些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左右都是生意人和官府打交道也是常事，说不定学了这些以后就用不着看李姨母的脸色了。
　　她高兴归高兴，晞月总还是要给她把事情说明的，“席嬷嬷最是严苛，若妹妹略有错误说不定会被罚，舅母可……”
　　“不罚怎么记得住！无论是打手板，还是跪祠堂都可以，你两位妹妹身子骨强健，受的住。”齐舅母这会儿正乐着，说什么应什么。
　　云禧云祯倒是颓废，诧异得看着自己母亲，心道：难不成我们俩是捡来的吗？

　　这几日，齐舅母简直都快乐疯了，对晞月的态度更是一改往常，仿佛她就是自小养在身边一样疼爱，衣食住行全都迈了一大步。这事很快就传到廖老夫人那边，于是竹语也要来听学。过了两日连李姨妈都知道了，她是商贾出身，家中往日教导和官眷们不是一个体系，以致她同那些会弄些风雅事的官眷们总是聊不到一起，也时常气闷，又觉得都这个年纪了还学这个干什么呢？但还是想见识见识这宫里的嬷嬷究竟是怎么样的。

　　席嬷嬷来之前，府上已经单独劈出一个带花厅的院子给老嬷嬷教学居住，里头的一应摆设都有晞月亲自安排，雅致又不俗气。
　　嬷嬷到的那日，一家人都在府门口迎接，比晞月来的时候客气多了。
　　齐舅母和李姨母并肩站在前头，晞月等小辈则排在后头。
　　嬷嬷被自己的贴身女使安安稳稳得扶下车，打量了一边这处宅子，她连宫城都住过，再好的宅子也不过尔尔，客客气气得对着大家行了礼，晞月在后头领着几位妹妹向席嬷嬷展示了这几日速成的成果，虽然席嬷嬷觉得有待进一步教育，但在齐舅母眼里已经很好了，反正她是挑不出来毛病。
　　齐舅母走在前头领路，席嬷嬷在后头跟着，一把年纪有点驼背，但步子却依旧轻盈，姿态端庄，再看后头两个跟着的小丫头也和晞月平素的仪态一样，过门槛时头上的珠花连颤都不颤。席嬷嬷摇扇子的时候，扇子上的穗子只是缓缓跟着晃动，却不散开。坐下时衣裙都是齐整的，站起来时连个印子都没有。端放茶盏时，瓷盏子在手里跟个木头似的，放在茶几上连一声响都没有。
　　齐舅母照例是要寒暄一遍的，过后李姨母自然也得接上两句话，只是她俩过于热情过于兴奋导致话太多，席嬷嬷坐了半天喝了两盏茶，却没接上一句话。
　　晞月忙将话绕过来，“嬷嬷路上可还顺利，这大热天的，让您幸苦一趟，可真是过意不去。”
　　齐舅母连忙接上一句：“对呀，过意不去啊！辛苦嬷嬷了。”
　　“这有什么，老奴原先在宫里也是侍候人的，都是夫人抬爱。老奴也没什么本事，原先在宫里调教过一些小娘子，有那么两三分的心得，承蒙贵人看得起罢了。不知是哪个小娘子要跟着老奴学规矩，可否先看看呢？”席嬷嬷说话温声细语不紧不慢，春风细雨一般。
　　齐舅母忙招手让三人上前，云祯云禧竹语先后见礼，虽然姿势有点僵硬，但明显看出晞月已经费力的教过了，只不过效果不太如意罢了。
　　“几位小娘子样貌姣好，知书有礼，是家族之福啊！想来夫人日后定能觅得佳婿。”席嬷嬷客气道。
　　“已经定下了，我那小女儿已经定下了一位秀才，那孩子相貌好，人品也好。这不是怕女儿将来在婆家没规矩，又得十一娘推荐，这才将嬷嬷寻来教导一二嘛！”齐舅母快人快语。
　　席嬷嬷有些好奇，瞧着那个叫云禧的小娘子刚及笄的样子，而她身边的云祯应该大一些，怎么先许人家的是小女儿呢？，“是这位云禧姑娘么？”
　　“那也是一段好姻缘了，说起来……”，齐舅母刚想把这种让人欢喜的事情分享出去，就立刻被晞月打断了。
　　“云禧表妹沉稳大方，云祯表妹年长些许天真烂漫，家中也是妹妹照顾姐姐多一些的，故而是云禧表妹先许了人家，且两位妹妹本就没差两岁，也无所谓姐姐妹妹的顺序了。”晞月边说边悄悄摆手示意云祯云禧站直一些，“但两位妹妹都是聪慧好学之人，可能年纪尚小，缺乏历练，若有不足的地方还请嬷嬷担待。”
　　晞月将话绕了出去，齐舅母没能夸耀一番为了女婿本来还有些不快，但一想或许这嬷嬷来自京中看重长幼次序，或许不会喜欢戏本子里的绝世良缘，讪讪得闭了嘴，感谢得看了看晞月。
　　席嬷嬷自然看懂几人的神情变化，接着晞月的话说到：“小娘子们本是璞玉，我不过稍稍打磨，哪能是我的本事，都是小娘子们的资质好，若是块朽木，我就是雕上花儿也不过是朽木罢了。我瞧着刚才几个小娘子的举止，不比公侯府上的小娘子差，稍加调教，将来必定有锦绣前程。”
　　齐舅母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席嬷嬷就是有这种本领，你明明知道她在奉承你，可语气神色就让你觉得这话跟真的似的，听着听着就当真了。

　　又细细得问了几个小娘子的常识性知识，考教了礼仪方面的行为，晞月费劲得给她们预习过这些事情，但照着她们表现的情况来说，大约也没怎么上心。
　　越考教，气氛越尴尬，齐舅母都要捂着脸找个地洞钻下去了，而李姨母起初还在看笑话，但越到后头觉得这些连自己都做不到，也红了脸。
　　席嬷嬷说话的功夫极好，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几个小娘子淳朴自然，灵动随性，让人见了都觉得欢快’。虽然是一个不太好的评价，但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全然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苛刻的地方。
　　晞月无奈望天，心道：我真的用心教了，可她们不听我的，我又不能罚！
　　她们上课是个什么情况，齐舅母也趴着窗户看过几次，晞月在前头吐沫横飞，她们俩在下面打瞌睡看闲书，毫不上进。这个情况齐舅母真是恨不得去捂席嬷嬷的眼睛。但又庆幸晞月早拿主意将嬷嬷请来，不然学个半吊子将来嫁人更是尴尬。
　　当着大家的面考教一番也是好事，让她们亲长瞧仔细自家孩子本来是个什么样子，日后教学时下猛药他们也不好袒护。其实从进门开始，这一场教学已经开始了，只是所有人没有意识到罢了。
　　晞月看着也差不多了，忙端了碗茶递过去，“嬷嬷口渴了吧，这是舅母订的新茶，孝敬您尝一口，给咱们品一品好坏。”
　　嬷嬷搁下扇子接过茶盏，晞月趁机对前面站着的三人摆摆手，让她们坐下歇歇。几人才一挨椅子就要瘫下去，齐舅母黑着脸咳了一声，三人打个激灵立刻端坐起来。
　　好在席嬷嬷正在喝茶没瞧见，放下茶碗对晞月微笑道：“这做茶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雪沫聚而不散，上头的翠竹描得精细，这茶叶真是不错，夫人好品味。”
　　半天总算有一句夸赞，齐舅母略略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手边晞月几番挑选才定下的一套鱼纹青瓷斗笠茶盏里的久久不散兰花纹样茶山水，可叹别人家姑娘这般惠质兰心，连女使做茶的手艺都这样出色，而自己家的孩子这般不开窍，一时无比怅然。
　　一盏茶过后，又说领嬷嬷去看看住处。
　　晞月本打算跟着，却被拦了回来。回到堂上，见齐舅母的脸色真是差得很，只得远远地坐下。再一看齐舅母旁边，李姨母和竹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晞月有些懊悔，刚才还回来干什么，早知就直接回去了。刚想开口说离开，齐舅母就发作了，“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我都替你们臊得慌！十一娘也教了这么些日子，连个行礼都做不好，传出去你们还要不要脸面了。”
　　云祯不服气，回了一句嘴，“女儿跟着十一娘已经很辛苦了，十一娘！你可真不拿我们当亲戚，请来这么个笑里藏刀的母老虎来折磨我们，不就是不会做茶么，下人做不也是一样，又不是没人侍奉，要我们做这些做什么。”
　　“你住嘴！”齐舅母恨不得拿鸡毛掸子去抽她，“我就是将你放纵了，没规矩！你没听嬷嬷说，原先人家是在宫里教导贵人的。要不是沾了十一娘的光，我从哪里给你找这样好的教习嬷嬷！你还敢指责人家！我真是要臊死了。”
　　瞧着情形不好，晞月忙劝了一句，“云祯妹妹不过年纪小，日后会明白舅母的苦心，舅母别气。嬷嬷教习也不是光学一些表面上的花招，是想跟妹妹说一些世道里头良方，课上也是有趣的很。”
　　“就是，规矩礼仪只是修身养性，要紧的是为人处世的良策！你听到没有！”齐舅母越说越急，声音也高了一些。
　　云禧骤然就哭了起来，小嘴一扁，“十一娘来了家里，阿娘姑姑大嫂嫂都围着她一个转，她都没有好好教我们，我们今日才出的丑，你们都偏心！”
　　“就是！什么处事良策母亲交不了，非要弄个外人对我们吆五喝六的！”云祯也应和着。
　　晞月抽抽嘴角，暗叹一声：吃力不讨好。费着半天的劲儿没想到这么不落好，闭着嘴不说话，要不是寄人篱下她就要拂袖而去了！
　　云禗嫂嫂半晌不说话，却也瞧不下去了，“云禧这话说得可没理，我听着都替十一娘委屈，我去送过两回茶点，可都瞧着十一娘悉心指教，可二位妹妹却心不在焉呢。”其实哪里是心不在焉，明明就是睡得四仰八叉，叫也叫不醒，骂也骂不得，只好无奈地等她们自己睡醒。
　　“大嫂嫂果然帮着她说话，我不活了！你们不疼我，联合外人一起作践我们……”，云禧说着就和云祯抱头痛哭起来。
　　云祯边哭边道：“我要去祖父那里告你们的状！”
　　家里有长辈在的，总会有些溺爱过甚的，不过原先在顾家是老夫人唱红脸，晁氏唱白脸的。
　　晞月听着这些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只得耐心劝导：“两位妹妹别哭了，席嬷嬷最和善温顺，不会重罚的。这都是舅母的一番心意啊，你……”
　　“不想听你说话！我不想去那学堂！为何都及笄了还要上学堂！”，云祯扯着嗓子哭喊道。
　　“……”
　　云禗嫂嫂瞧着这两个不成器的妹妹，也是无语了。她俩平日就是这般骄纵，只是当初觉得女孩子在娘家撒娇也是天真可爱，不过看着这个任性的样子不掰正将来有苦头吃。
　　只见那齐舅母的脸色黑如锅底，当着晞月的面儿不好发作，晞月刚要再劝两句，云禗嫂嫂过来把她拽走了。
　　晞月心道：这回可完了，没得一顿板子。
　　云禗嫂嫂边拉她出去，边把院子里看热闹的人都轰了出去，只留几个心腹伺候。
　　‘这是要关门打狗吗！’晞月有点忧心，请嬷嬷来教导本是好事，再闹得她们母子离心，这罪名可担不起，担忧道：“不要紧吗？”
　　云禗嫂嫂摇摇头，“你别同她们俩一般见识吧，嫂嫂知道你是心好的，自己不好教还特意请了这么好的嬷嬷来。我在娘家时要有这么好的姐姐，早就烧香拜佛的感谢了。你可别生气见外，我同阿婆都知道你是好心的。”
　　“都是举手之劳罢了，只不过闹成这个样子，是我思虑不周了。”晞月被她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原来只是顺着舅母的话顺便说的，谁知道两位表妹这样抵触。想起幼年读书时映月曾说，自己学这些规矩礼仪不过是顺了别人的限制，决计不会把这种镣铐学进心里，那时自己也是一般想法，可在长辈在上不得不应付，可渐渐的规矩就浸入骨肉了。不由得一阵唏嘘，“其实学不学也不打紧，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会因为会点茶就受到爱重，也不会因为走路时裙角摆动就会被人嚼舌头。妹妹们若是不喜欢就算了吧。”
　　“也不是这样说的，世上那有那么多愿意不愿意的。哎呦，都是一家人，你是什么品性咱们都是打心底里佩服的。你从京中来，见识自然比我们这商户要高出一大截，说起来，娘也是听了你那日说薛家小郎君有个科考的好门路，才下定决心拿下这门亲事的。现在越看越觉得薛家小郎君不错，云禧是有福分的，但她也得知道惜福。瞧着薛家这样好的人家，她若是嫁出去了，还是像在娘家一般的使小性子一哭二闹，将来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先苦后甜也没什么的。你别多心，这事你做得好，全家上下都是感激你的。”
　　说着就听见里头一阵杀猪般凄惨的嚎叫。
　　晞月抽抽嘴角，“……但愿别出什么岔子吧……”

　　在齐舅母的棍棒之下，当然什么岔子也出不了，第二日，昨日撒泼打滚的姐妹二人并着竹语，都安安稳稳得去了席嬷嬷那里，迎接她们的不是齐舅母的棍棒，而是席嬷嬷的两大杀器：抄书和罚跪。
　　起初她们还想要偷个懒，但日日的抄书罚下去，抄不完就罚跪，顶好的金疮药祛瘀膏备着，软垫子候着，就算跪上一夜也没什么的，不过是为了磨性子。
　　前几日齐舅母还有些心疼女儿，还私下找晞月问是不是罚得重了些，晞月只说了几个有名的例子，譬如原先顾府罚得最重的如今在宫里颇受荣宠，某国公府上的女儿也是一样的任性刁蛮，现在一家和顺，夫君当成掌上明珠一样供着。最后还道：“嬷嬷是有分寸的，都是娇滴滴的女儿家不会伤着的，这不是为了折腾，只是先磨磨性子，日后才能成大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云禗嫂嫂还在一边附和：“天真烂漫和撒泼打滚还是不太一样的，但往往只是一步之遥……”
　　舅母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一狠心，咬着牙认了，预备着往后怎么着也得给云祯找个官府出身的小郎君。
　　既无靠山，便连三日都没挺过，就乖乖缴械投降了。日后便安顺很多，其实席嬷嬷也不是乐意罚人的，她们只要用心学，席嬷嬷还是会夸上一夸，或者放个一天的假，或者讲点宫中趣闻，课堂上还是很欢乐的。
　　其实席嬷嬷开始教学后，晞月就不大担心了，毕竟她也没见过能在两招大杀器下还负隅顽抗的，就是倔脾气的映月也没顶撞过嬷嬷。

　　“其实这些东西不过打法时间，学不学得会也不打紧，知道些皮毛，聊天时谈上一两句就成了。谁还能指着这个过日子不成？”，这是席嬷嬷的看法，她觉得这些事情都是辅佐以修身养性的。晞月也是平日里用来打发时间而已，并不看重，也说不上钻研。
　　但齐舅母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这些拉拉杂杂的东西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会这些东西才能显是崇高的地位，也是由于她出身商户，总是被轻视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