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寿宴余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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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府
淮王和王妃阴沉着脸坐在堂上，李愉耷拉肩膀有气无力地站在中间。
整个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连一个侍奉茶水的都没有留下。
气氛滴水成冰，淮王横眉倒竖，王妃也是脸色暗沉。
半晌，淮王重掌拍到梨花茶几上，上头的青瓷茶碗震得一抖，茶水险些洒了出来，李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低着头看着青黑色的地砖。自他懂事以来，第一次经历父母这般雷霆之怒。
王妃温言安抚了两句，示意他自己来问：“二郎，如今的形势你要看得明白。陛下召你入京述职，可大半年过去了依旧没有让你回江南的意思。又拿你的婚事做借口，迟迟不放你回江南，你还不懂吗？”
李愉皱了皱眉头，心道：怎么说到回江南的事情上了，不是在说娶亲吗？
“可官家不是说许我待到成婚，再回江南……”
“啪——”一声，淮王将那只青瓷茶碗摔得粉碎，头上青筋暴起。近来皇帝虽在‘严惩严查’阎家，但似乎也有意把他拖下水，本想让李愉祝家结亲，再立刻返回江南稳固江南水军。可近来事事都不太顺心，先是阎家被打压，然后一些依附淮王府的属臣也先后出事，然后就是皇帝将李愉‘强留’京中半年，江南军心已然变了方向，被那个颇为老道出身孟氏门下的副统帅掌了实权，独孤老头又趁机复起，他在江南水军之中本就有极高的声望，就算李愉再回去又如何斗得过在朝中军中摸爬滚打近四十年的孤独沛。而李愉的婚事几乎是今年能不能翻身是重要一环，可这个时候出了这个岔子。
祝家那边虽没有悔婚，可已经就此事私下向淮王妃暗示了不满。
今日将李愉叫到堂上，无论如何也要逼他娶了那祝娘子，至于顾家那个岔子，淮王到无所谓，是做妾还是如何，他并不关心，他如今就是要按着李愉的头在两家结亲的婚书上签字。
“你大哥和大嫂成婚多年，如今都已经三个孩子了，还不算庶出的，你算算自己都快二十五了！父母不过是期望你早些成婚，有个体恤贴心的，你大哥同大嫂在封地上，如今轻易不得入京，你婚姻早定，诞下子嗣以慰父母膝下单薄是人伦之礼。你这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王妃只好换个角度重新劝说。
李愉偏过头，嘴里嘟囔着：“我当然想娶亲，只是不要祝家……”
“你说什么！！？”淮王见他嘟囔可没听清他说得是什么，严厉质问道。
李愉吓得缩缩脖子，随即又鼓足勇气道：“我娶亲自然可以，我只娶顾家，其他人绝不可能！”
淮王自然晓得顾晞月是谁，这些日子外面的传闻都炸了锅了，望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的吹胡子，“孽障！谁都可以，偏偏是顾……”
王妃见他气急了险些漏了口风，忙打断他，“王爷莫气，二郎还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是。”
李愉见父母神情怪异，不太明白：“儿子不懂，爹爹这般重情重义从前与顾将军还那般要好，儿子能去西北大营也是顾将军看在同父亲的情分上提携，他于我有授业之恩。如今我要娶他女儿，父亲为何不同意，顾将军为国捐躯当世英豪，孩儿一向以他为榜样。家里有大哥为父母争光，娶了的大嫂，可算起来顾家比大嫂家差到哪里了吗？难不成是因为十一娘的父母都过世了，你们就看不起她吗？”
淮王看了一眼王妃，气的脸都绿了，王妃接过话头解释道：“胡闹！你这话是为人子该说的吗？娘就两个儿子，你大哥可以继承王爵，你并无爵位傍身，性子又弱，父母想为你找个可以助力的岳家，将来在仕途上也有人提携帮助。你心头上的顾……娘子是好，可她父母都不在了，叔伯大多走得是文官之路，不似祝家，文武能臣比比皆是。”
“儿子自知父母宠爱，自小所求无一不从，儿子想学武父亲便能找禁军中武艺最好的来教，儿子崇拜顾将军，父亲就能让儿子到他帐下听训，儿子喜欢江南风景，父亲也能让寸功未建之身统管江南军政。儿子从前小不懂什么叫家世地位，如今明白了，可除却淮王之子这层身份，李愉什么也不是。往后儿子想要靠自己活下去，儿子没脸腆居高位，德不配位儿子亦是战战兢兢。祝家不是冲着我李愉结亲，是冲着淮王之子结亲，儿子不愿违背本心，请父母成全。”李愉到底是在江南官场混了四年的人，虽然脑子不灵光，但到底长见识了。即便那些属下冲着他的身份各种照顾，可有些事情比在京城听得多见得多，他也晓得自己能端得起多大的碗吃多少饭。
淮王火气上来差点没抽剑劈了他。
鸡飞狗跳的不只是淮王府，顾家的脸算是被明月丢干净了，且还是在老太师寿宴当日，当时半个京城的权贵都到了，老夫人捂着心口大哭了一场，又恨又气。
晁氏一开始只顾看戏，老夫人办寿宴的意思她当然晓得，无非就是要帮两个丫头物色好的对象，如今算是叫人看了笑话，幸好映月是定了亲的，否则她真不知道去哪里哭好。但转念一想，顾府出了这样的笑话，说不定映月在孙家会被看不起，被薄待，想到这里，恨不得捂着脸同老夫人一起哭。
被连累的五房李氏也忙不迭到林家解释，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即将敲定的儿媳妇又飞了。好在林茵对顾显的人品十分信任，加上这门亲事定下并不容易，且她相信自己同顾显是有缘分的，否则也不会转了一圈，定亲的还是彼此，故而并没有介意，甚至反过来安慰了李氏几句。还有一个原因是祝家最近忙着祝允同李愉的事情，尚且不顾得插手林家婚事。李氏想到祝家与林家是姻亲，祝家与顾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一若林茵嫁来受祝家亲戚挑拨，夫妻关系再不睦，影响顾显的前程，也是气的一口银牙咬碎。想到老夫人这里来抱怨，又频频被挡了回去，气得上火半边脸肿得老高，算是没法见人了。
晞月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去看望李氏，在她房里听她哭诉了半日，自己也是身心俱疲。本打算向老夫人回禀结果，却被告知自己前脚出门，老夫人和老太师就后脚去了孙家，稳住成平伯府，定死映月的婚事。
晞月长叹一口气，晁氏昨夜在慕慈斋哭了半晌果然效果非凡。
“……您累了，喝口茶小憩一会儿，等老太师和老夫人回来，奴替您回话吧。”素金扶着她进门，感觉晞月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长话短说，不碍事。”晞月打起精神正正衣襟，脚步虚浮得往回走。
这事，谁都能对外诉苦抱怨，唯独她半点委屈也不能表露出来，眼泪再苦也得咽下去。
素银心疼她，小声道：“明明我们才是最……”
“素银！”素金扶着晞月低声提醒，“……你先回去备茶。”
“……好。”素银自知失言，只得默默先离开，谁知还没到院子，就听见小花园旁边的长廊边几个小丫头也在悄声议论此事，一个义愤填膺，一个酸言酸语。
但又能如何，明月是不小心落水被李愉所救，一个‘无心’，一个‘热心‘，整个顾家都在气愤那李愉怎得这般热心肠。
素银暗骂一句，“简直就了瘟神阎十二郎再世！”
“不识水性？谁？”
“还能谁？”
恰巧听到晓夏同素金闲聊，晞月顺口问了一句。
“……明月……”
“……”
提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缓缓晕在纸上，这一卷经废了，看着那污脏的一处墨点在整张绢布上格外扎眼，她才意识到心里的怨愤并未消散，自嘲得笑了一声，挥手让素银把绢布撤下，“不写了。”
在明月不厌其烦得找她请教各种事情，努力同她亲近的时候，她依稀记得明月曾经说过其母亲出身江南商贾，旧时曾在苏州外祖家住过许多年，幼时同伙伴在水中摘莲蓬，摸鱼抓水鸟，一样也没落下，至于‘不识水性’‘巧合’‘受人搭救’晞月一个字也没信。
“娘子笑什么？”晓夏端着点心进来。
晞月摇摇头，“没什么，明月为自己找了个好姻缘，为她高兴。”
“什么好姻缘！你还笑得出来！”
映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双颊泛红，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了？”晞月见她柳眉带怒，抬手招呼她坐下，吩咐奉茶。
“还能怎么！咱家姐妹招惹了祸事，全家让她连累得一个不剩！“她气鼓鼓的坐下，愤恨得咬了一口点心，仿佛那块桂花糕就是明月，巴不得多咬两口才解气，“五婶婶担心林家再出什么岔子，到母亲那里絮叨了！我嫌烦，过来躲躲。”
晞月看着她还嫌弃别人，又羡慕又嫉妒，前些日子老太师为了保下她的婚事，去孙家那趟可算是蜕了一层皮。成平伯爷滑不溜手，最会见风使舵，正筹划着如何体面的退婚，老太师就直接打上门去，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本来出了这样的事情顾家女的名声算是完蛋了，嫡女为妾，就是公子王孙的妾室也是妾室，跟嫡子去做卖身奴仆差不多，如果处理不当别说委屈低嫁就是近郊富户都费劲。故而，映月的这桩婚事尤为要紧，一则她顺利成婚可减少明月带来的消极影响挽回名声，二则以成平伯爷的口舌和他家的姻亲故旧关系只要敲定婚事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做挽回就方便许多。但最终打动成平老伯爷的不是老太师的咄咄逼人和老夫人的据理力争，而是孙黎的哭诉陈情。映月得此夫君，得此父母长辈，何其有幸！！
映月见她发愣，摇摇她的手臂，“你想什么呢？“
“……五婶婶病好了？我前两日看望还不能下床。”
“还肿着呢！”映月指着果盘里的五香核桃道，“一模一样！”
“你呀，五婶婶是长辈！”
映月敷衍得拍拍嘴，表示自己失言。
素金端来水盆浣手，水温正好，还加了玫瑰露，映月只好又把糕饼放下，打量了一眼素金，与刚进家门时畏畏缩缩的样子不一样，现在进退有度能力不俗，毫不吝啬得夸道：“素金现如今被你调教得越来越懂事，不错。”
素金乖巧低头，“娘子谬赞。”
“你来的巧，我刚刚让人炖了金丝蜜枣，等下喝一盅。”晞月见她进来时脸色不好，让素金他们都下去，二人单独说说话。
映月见她神色如常，提起此事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十分不理解，“你是不是气傻了！明月说不定要嫁给李二了！不，她嫁李二这事是板上定钉了，淮王也不至于这么不要面子了。可……他不是同你……”说到这里她看看窗边四周没有旁人才敢道，“是不是同你……他是不是……”映月拼命暗示，奈何晞月就是不接招，“你……对他无意？我可不信，那他送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你怎么好像比我还激动？”晞月在方才那滴墨点醒，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为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姻缘生出龌龊之心，淡然得喝茶。
“是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这正主儿还气定神闲，也不知道外头的人都在闹个什么劲儿！听闻李愉忤逆父母，绝食明志……”，映月边说边打量着她的反应，晞月像是一尊佛像笑眯眯得入定一般脸上没有一丝不悦。
“看来，他对明月很是深情……”
“你！装傻吗！”
“……明月横遭飞祸，一时失足，无心之失；小王爷心存善念，出手相助。本是极好的一桩亲事，但祝家有约在先，这才不幸成了妾室。咱们姐妹一场，你别听外头的嚼舌根，你可仔细想想，明月也是不易，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同是一家姐妹，入宫的，入王府的，都是为妾，有什么不同。咱家女子，自持家世，是该自尊自强，可明月自有苦衷，你当体谅才是。”
晞月场面话说得很漂亮，张口闭口都是“小王爷”，疏远得很。映月听了到有几分被说服了，也觉得自己被留言蜚语搅乱了心性，一时也觉得此番说话失了礼数。
“淮王这般人物，怎么会连个小小姻亲都做不明白？”
映月转念一想，怕是不日就会有圣旨赐婚了，娶祝允应当是板上钉钉了，倒是明月如今才是尴尬。
起初，李愉回京，满京城都知道他是回来做什么的。
淮王夫妇疼爱幼子，凡有所求无不应，他要去江南游历，淮王就能上书一封给儿子讨个沿海制置使回来，寸功未建还赏了军职，愣是横压了独孤老将军一头。当时坊间流传，若李愉心中惦记着龙椅，说不定淮王还真能谋权篡位把幼子扶上帝位，当然也是因为那时皇帝还在养精蓄锐，而淮王正如日中天，流言于市井之间飞过，不留痕迹，在传入宫墙之前便被扼杀无影。即便是现在，淮王依旧权柄在握，谁不想借着儿女婚事，攀上淮王这棵大树？
李愉回京的那日，从城楼到淮王府，一路上明里暗里悄悄跟着的，沿路招手的，还有那胆子大得还往他身上扔手帕，香囊，玉佩之类的小娘子不计其数。
他刚刚到家，来说媒的就有三四家已经在王府等候。
谁知李愉在家中待了几日，到宫中拜见了皇帝太后，又到京中的沾亲人家稍坐后，就去了顾太师府，当时京中女眷圈中也是一片震惊，本以为顾家能得了这个头筹，可瞧着成平伯孙家好像也与顾家走得很近。稍一打听才晓得，顾家原有两个待嫁的女儿，除了顾霄的千金，还有有一位边前头那位顾将军的遗孤。
因其曾在顾霖帐下听训，又仰慕顾老太师的才学和顾霄的书道，大家都推测顾霄的侄女或许有幸入王妃的眼。
可过了很久，两家却没有一点动静，先是顾家同孙家定亲，后是王妃看中了祝家嫡女，接着又传出李愉似乎并不愿同祝家结亲的消息，而他的婚事一波三折从年初拖到了现在。大家关注的对象也从顾家二女，到祝家，再到晞月，最后顾老太师寿宴一事，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小王爷心心念念的人不是映月，不是祝允，也不是晞月，原来是那位默默无闻凭空出世的明月。
茶楼书馆，最好赶潮流，明月与李愉也被隐去姓名，添油加醋得编成了一段感人至深的风月话本，在京中各大茶馆分上中下的三天说完，一时间风靡全城。
而晓夏在书馆听来经过改良版本是这样的：李愉因仰慕顾家门风，回京述职后就频频拜访老太师，又敬仰顾霄那一手被先帝也称赞过的书道（这个到属实），后来同顾家姐妹几个也十分熟识，然则顾霄独女已经许配人家，二人也不常来往，但在老太师膝下长大的晞月却对李愉情有独钟暗生情谊，甚至为搏他青眼还去了惠琳公主的宴席（便是上次在栖霞山的宴席），却始终不得李愉青眼。后来明月为备采入京借住顾府，便与李愉一见钟情，只是那时她身份特别，二人只互相欣赏，诗书传信互诉衷肠。后来明月落选前途未卜，李愉便下定决心不再错过，可父母嫌弃她的出身，要拆散二人。明月得知后郁郁寡欢，本想投湖自尽了结余生，却不想被李愉相救。还说什么那池塘中的锦鲤就是李愉相思的化身，将远在淮王府的李愉召唤而来，二人的情感感天动地，连湖中仙子的都为之倾倒，为二人保驾护航。
之后就是，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晞月听闻后只抿嘴笑了一下，反问道：“咱家那小池塘里还有仙子？”
老太师得知后，只觉得难堪，连夜让人把那些锦鲤都捞了出去。现如今，顾家满园子的池塘里没一条锦鲤，连吃鱼也不怎么吃了。
没几天，几家书馆莫名其妙得换了新书和新的说书先生，至于之前的那些风流韵事只存了一些话本子，大约近期京中无人再敢说这后续之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寿宴余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