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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说一段陈年往事 ...

  •   “说段故事吧。”
      樊玉顗随意往粗竹子上一靠,头顶的草棚立刻扑簌簌得落下干草碎屑表示反对,她略微有些尴尬,抖抖满头满脸的草料,抬手示意她边走边说。
      离了皇城宫禁仿佛连筷子都能焕发生机,樊玉顗也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而不是一直紧绷着防备周围的一切。晞月缓步上前帮她拍落了肩膀上的碎屑,又小心翼翼从她发髻上抠出干草,奈何实在太碎了,只好道:“虽不知你几时下山,但还是尽早处理吧。”
      樊玉顗也没客气,随意在山经小路上找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坐了下来,示意她帮忙,自己则继续讲故事。
      晞月此刻觉得自己好似给小猴子挑虱子的母猴,但想着这碎屑落到皮肤上实在是难受,于是还是动手拆开了她的发髻,从自己头上取下了银篦子给她梳理。
      她的故事开头很普通,无非就是男女一见钟情的戏码,但听着听着晞月便觉察出其中真意。
      “三郎家里也是中意小娘子的,于是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只是这三郎的嫡母重病,不便张扬,两家亲长只口头定下,并未交换信物庚帖。三郎的生母找了个由头将小娘子接到身边,二人也在相处中情分渐深。”
      “听着是好事呢……”
      樊玉顗轻笑,“事是好事,人也是好人,但除他们之外所有人都另有所图。”
      晞月没有打断,示意她继续。
      “所谓梅林定情不过是小娘子家人的有心促成,三郎虽知晓此事,但也并不介怀,无心插柳柳成荫吧!但好景不长,三郎家里出了事,叔伯兄弟们争夺家产,闹出人命……他死了。”
      故事急转直下,险些闪了腰。晞月到这里几乎就能确定,这位家族显赫的“三郎”大抵就是前头那位三皇子,只是不知这位小娘子是何方神圣。
      “你猜到了吧?”樊玉顗转头问她,额间花钿鲜艳加上她锐利的目光,少了媚气。
      晞月点头,头上的碎渣也梳理的差不多了,“转过去,我给你把头发挽起来。”
      樊玉顗乖乖坐好,其实在见到樊玉晟之前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帮晞月了,没有任何理由的抉择,甚至那时她还对昔年旧事知之甚少,大约就是因为晞月身上这种温润的感觉非常让她向往,好像她身上一直裹着一层暖阳,让人格外想亲近。
      “怎么不说了?”,晞月见她发愣,出声提醒。
      “你想知道小娘子是谁吗?”
      “你若说,我便听,若是不想说,便罢了。”,手上动作轻缓温柔,声音也飘飘然,没有丝毫的探究的欲望,这让讲故事的人少了很多乐趣。
      “那说说我?”
      说话时晞月手里的辫子已经编好了,丹唇咬着红绳正给她系发尾,樊玉顗扭头瞥见她黛眉清颦靡颜细理,顿觉心旷神怡,有些女子热辣如火,譬如谢庆棠,有些女子温柔如水,譬如皇后,但她却如春风拂面,虽不似贵妃那种惊艳世人的容貌,但她却有别样的魅力。不由得感慨,敏国公确实慧眼如炬,能在凡俗之中寻得此璞玉。
      “我幼时失祜,被家里安排到堂伯父家中教养,伯父子嗣众多自然对我也怎么关心,反而是她的妹妹一直将我带在身边,后来,我意外解了一盘棋局……”,说起这个他突然笑了一下,“现在回忆起来,应是她刻意为之吧。那局棋后,家中便不再对我熟视无睹,我也被准许入家学。可那些所谓的惊世之才皆是虚名,我为此夜夜挑灯苦读,经史子集要读,琴棋书画也要学,只为了能在家里活下去,那段日子也是我此生最煎熬的日子。”
      晞月知道一些她的传闻,据说是五岁时破解了前朝棋圣留下的残局,七岁又布下九宫八卦阵困住了一众山匪,彼时还道她是魁星庇佑,但听她这一说便觉得这里面虚假参半,不可全信。
      “后来,我随她一起入京,离开了粤北,又遇得恩师教诲才面前圆了从前撒的谎。”
      晞月不明白,她此刻同自己掏心窝的原由是什么,不是说三皇子的旧事,怎么又开始说自己了呢?
      樊玉顗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山林,仿佛又回忆起那个朦胧的夜晚,她被家仆灌了蒙汗药一路送回了粤北,在那方寸院子中苦等十数年。
      “……后来,我也被送回粤北,那个带我出来的人……不见踪影。”
      “不见踪影?”,晞月揣摩着她的措辞,没说过世,却用了一个“不见踪影”,想来这并不是结局,“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樊玉顗勾起唇角,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她轻轻点头,“再见,已经物是人非,但好在她还没有离我而去。可她这些年受了极大的委屈,我想替她讨一个公道,也想知道真相,所以就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晞月已经非常确定那个对她意义非凡的人就是纯然真人,而她来京的目的应该已经达成,所以可以毫不眷恋的放手皇城司。想起她那日说的不为家族,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一个长辈,忽然灵光乍现。她曾听父亲提过,三皇子似乎和樊家女关系亲近,甚至有结亲之意,但她一直觉得此女必定已经殒命,毕竟三皇子暴毙后所有和他亲近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纯然真人究竟是怎么躲过一劫的?难道她这些年一直灯下黑隐姓埋名藏在京郊的道观里!那她必定可以作为三皇子一案的重要人证啊!
      “别惦记了。”,樊玉顗极其敏锐,她两次都没有顺利将珠花插进发髻里,就知道她已经了解全貌并心潮澎湃,“你以为躲躲藏藏就能活下来?”
      “什么意思?她不是……”
      “是,她是。但……”,说到这里,樊玉顗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仿佛自己也在经受着相同的痛苦,“吞炭后就不能言语了。”
      “!!!”
      “她没有告诉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所以桩桩件件都是我自己刨根问底查出来的,甚至在前几日我才知道全貌。”
      樊玉顗起初是被樊家送入京选秀的,她在合八字之事上动了手脚很快落选,本来家里人是要即刻将她带回再择夫婿,促成家族联姻,但为了逃避她便向皇后毛遂自荐,皇后是极其慎重的,一开始并没有答应,只是许她时常入宫陪自己下棋。后来,辰玥公主入京为质,自己偶然间阻止了一场刺杀,并顺利搏得皇后青眼,随后入宫做了女官。本来只是逃避一场家族安排的婚姻,谁知道在宫墙漩涡之中竟然意外抓住了当年真相的蛛丝马迹,甚至还推测出她的下落,于是就奋不顾身得投入到这场混战之中。
      晞月更加惊讶,本来以为樊玉顗再不济也不会比自己知道的晚,没想到居然前几日才查清,不过结合她之前对谢庆棠的态度倒也非常合理,地道时她非常坚定的站在了重华宫的立场,而现在她却是完全放弃了作为重华宫的利刃。
      “你今日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晞月不信她只是离别前的互诉衷肠。
      樊玉顗缓缓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得整理衣襟,像打量一幅画一样打量着面前警惕的人,同样背负血海深仇,谢庆棠疯了,她为什么能这般自若,“你也知道,知道你父亲因何而死,知道北境伤疤何人所为,知道这世间最大的不公就在重华宫中。”
      谢庆棠是从小浸润在仇恨里,晞月是被保护在手心里,而樊玉顗本是旁观却意外发现那场浩劫也毁掉了自己的太阳。她们是不同的,所以晞月一开始就不觉得谢庆棠可以合作,反而是樊玉顗可以争取。
      “知道又怎么样,我只是一介弱女子。”
      樊玉顗嗤笑,冷冷得看着她:“你不恨么?我以为你是最应该恨的,谢家至少保住了清誉,我珍视的人至少还或者,你……有什么?”
      晞月被戳中了痛处,眼神冰冷了下来,缓缓抬头看着她。
      “别装了,你同谢庆棠说的哑谜都不用猜,何况你连梦鹿馆都知道,我还能把你当寻常闺眷吗?”
      “你真的觉得,杀一人能救万民?”,晞月凝视着她的眼睛,毫不畏惧。
      樊玉顗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终于装不下去了,什么“小白兔”,什么“单纯善良”不过是贴在脸上的面具而已,“你不是不认同,你只是觉得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别掩饰了,你没有比谢庆棠好到哪去!顾十一,你已经在局中了,而我是游离在棋盘外的棋子,和我合作吧!我们互为耳目互为臂膀,把天戳个窟窿,让滂沱大雨碾碎这些魑魅魍魉!”
      晞月也笑了一下,寒风里她嗅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啪!”
      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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