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居闲话》A4齐心原

137、无疾而终的初恋

　　回到厢房时，吴家人已经离开了。霍夫人穿着秋香色的披风站着廊下，今日阴雨蒙蒙此刻她身上金线缝制的山水也失了颜色，晞月从未见过她这样沉郁的样子，快走两步到廊下，只见程元容面如死灰得从霍夫人身后出来，这是今日晞月第一次看见她，很明显她这一身是刻意装扮过的，梳着端正的发髻配了一只步摇，鬓边的杜若绒花上还缀着小珠子，夹袄的领口袖口上绣着的是和吴令飞衣衫同色的兰花。只是这一刻她全身都笼着屋檐的阴影，眉眼低垂，没有一丝生气。
　　程元容看见晞月过来，本想向冲她笑一笑，只是嘴角却不太听使唤，最终还是低下头不再去看她。
　　晞月方才就有预感，事情终究还是变成这样了。她曾经想过，自己知道这件事是上天有意让自己撮合二人，还是离散他们。可这是程元容和吴令飞之间的事情，别人不应该插手。她很早就知道强求不了的事情，过分执着是很伤人的。
　　屋檐下的悬铃被风吹动，轻轻得摇晃了起来，可没有铃舌发不出声响，只是随风摇晃。
　　霍夫人转身拢了拢程氏身上的外袍，然后轻轻牵着程元容的手，“……会好的……”
　　“啪嗒——”
　　一滴泪珠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程元容微微抬起头低声道：“回家吧。”
　　“……好……”，霍夫人疼惜得拭去她脸颊的泪痕。

　　晞月跟在她们婆媳身后下山，两个人手牵着手默默得走在山路上，寒风中她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很难想象如果他们分开了会怎样？世间便是这般磋磨女子，她们勇敢又智慧本可以活得很好，可偏偏就是这么寸步难行。晞月看着她们，有些心痛！
　　上车前，霍夫人专门过来和晞月解释，“弟妹，今天抱歉。”
　　晞月知道她在说什么，吴家老夫人和自己走得进，今天她们把自己带出来不过是为这场‘偶遇’找一个合理的名分。看她神思委顿，此刻也不能苛责什么了。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把那个手炉递给她，“……嫂嫂，其实你不用一个人撑着的。”
　　霍夫人眼神闪烁，晞月看见她眼底的那一丝凄凉，但很快又被她倔强得压了下去，“你不懂……”
　　霍夫人大概是晞月见过最坚强的女子了，晞月看前面程氏已经上车了，程氏身边的小女使似乎有话要说，便招手让她过来，那小女使低声道：“……她说想自己静静。”
　　霍夫人担忧得看过去。
　　“嫂嫂坐我的车吧。”。晞月轻轻得拉起她的手。

　　车上霍夫人和晞月并肩坐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知道元容的事……”，霍夫人最终还是先开口了，“什么时候？”
　　“……呃……”，晞月确实哑然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她一开始只是揣测，后来渐渐发觉了一些实证，比如程氏练废的字帖上常常有‘令飞’二字，或者她总能在吴令飞身上看到一些程氏手笔的绣品。
　　霍夫人见她不说话神情那般尴尬，应该不是刚刚才猜出来的，大概是早就知道了，想着她祖母和吴家关系亲近，她嫁过来后又和儿媳这般要好，大约是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
　　“太后娘娘寿宴那日，宫中失火，听说吴六爷得知元容在殿内后，就冲进疯了一样冲进去，恰好把灵均救了。他抱着灵均出来的时候，元容看见他的那一眼……我看得真切……”
　　“灵均是吴家六爷所救？”，晞月有些恍然，也没听人提起过，又听霍夫人说她是那日发现苗头的，顿时心头一紧，会不会别人也看出来了。但很快她又自我否定了，那日慌乱，救火的人也不少，大约不会别人看出来。
　　“……前几日我证实了揣测，我是不好藏着掖着的，就把这事挑明了。”
　　“那她……”，晞月有些急切，她十分关心程元容到底是什么态度。
　　“……元容自然不敢应承，她以为我要责怪她，但……我同她说，如果她愿意，灵均我来抚养，我也愿意同亲家商量改嫁之事。”，霍夫人掀开帘子往前面的车子看去，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和心疼。
　　晞月看着她，心中怅然，霍夫人对程元容是真心疼惜怜爱的，慈母之心溢于言表。
　　可明明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了，那今日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犹豫了……最终没有同意，是我们孟家连累她了。”，霍夫人松开了捏着帘子的手，满心的苦涩，“……她说，若是她改嫁了，灵均怎么办？我怎么办？阿绮怎么办？她那么粗心的一个孩子，常常连耳坠子都带得不是同一对儿，居然这时还想着这些……”
　　“嫂嫂，元容看上去大大咧咧，可心思很细，程家的女儿都是识大体的，她应该能看开。”
　　霍夫人垂下眼睛，捏着手里的楠木珠串，苦笑道：“识大体么？为什么我们都要识大体呢？”
　　晞月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事能说来却做不到，但有些事情做得到却说不出口。
　　只听霍夫人宣泄一般自言自语道：“我们霍家虽不是程家那般开国功勋，却也出过一些英雄人物，我性子直最不喜欢故作姿态的。当初维儿定亲，我便一下就瞧中了和我脾气秉性相似的元容……只可惜我们婆媳都是这般的命数，我瞧着她像极了当初的自己，这些年我只当她是当初阿绮那薄命的姐妹，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疼惜。可自打我知道了吴家六爷的事，知道了她同吴家六爷青梅竹马的情分，知道吴家六爷为了等她不惜自毁名声，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该去让维儿求娶她。若元容嫁给了他，大约现在也能过得很好，不至于年纪轻轻守寡。”
　　“……嫂嫂，世上没有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晞月觉得她过于自责，狠下心来劝了一句。
　　霍夫人看着晞月纯净的面庞，清澈的眼底，一看就是被家人保护的很好，虽然幼年失怙，但顾家老夫人大约也不会让她吃什么苦，嫁人孟家后，孟闻对她更是呵护有加，心中不禁感叹：是啊！女儿家本该就是这么呵护着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今日她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同吴令飞把话说开了。程氏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心里有你，却嫁不得你，令飞，我们终究是错过了。我们都不要再幻想了，到此为止吧。’
　　吴家老夫人虽然知道吴令飞这一年多的荒唐都是因为程元容，但今日看她心痛的样子，却也不好指责什么。
　　霍夫人更是提前商议过，如果吴家愿意娶程元容，她也愿意陪上丰厚的嫁妆。吴老夫人知晓他们家的真心，也确实存着一丝幻想，程元容容貌端丽，出身名门，性子敦厚，除去丧夫这一条其他的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便把自己的心思同儿子摆了出来，谁知道吴令飞却一蹶不振起来，只道：“寿宴那日，我救下了她的女儿，看她为了那孩子近乎疯魔，那一刻我有预感，我们之间隔得不只我错过她的这些岁月，而是程氏、孟氏两族的荣辱，还有皇后……若早几年，或许我还有机会撼动我们之间的山海，但现在她不会再选择我了。母亲和霍夫人知晓内情，互相商议，是在逼她和我做一个了断。”
　　吴老夫人的那一丝幻想最终还是破灭了，“你的意思是，程氏一定会拒绝，哪怕桩婚事，她婆婆和娘家都同意，她也会拒绝？”
　　“……是啊，寿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接过我的消息，我托人送去的书信也都被退了回来，那个时候我就猜到她已经做出决定了，母亲说到城外静居寺见面详谈，不必了，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了解她……我们走散了，我还是迟了。”
　　吴令飞记起幼年的时光，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程氏比他长两岁，那时程氏从狗洞爬出来邀他去瓦子看傀儡戏，两个半大的娃娃拿着糖人满街乱窜，可是瓦子里人太多了他们最终被人流分开了，后来被各自的家仆找到领了回去。
　　一如当日，这一次还是没有早点找到对方……

　　“啊——救命——”
　　晞月坐在车上还在感慨程元容和吴令飞之间有缘无份，外面突然就响起一阵求救声，急促的马儿嘶鸣紧跟着传来。
　　霍夫人立刻按住晞月，“你别动！”她
　　飞快下车查看。
　　“嫂嫂！”，晞月自然是不放心她的，想着是上香就没带乔书，居然也能生事！
　　霍夫人解开披风给她盖上，“霍家刀法我也是能耍个两三招的！”
　　晞月当然知道霍家刀法乃军中一狠辣招式，也曾一度风靡军中，可那刀法刚劲，而霍夫人年岁不小，光会两三招顶什么用啊！奈何霍夫人行动很快，晞月还没开口她就已经跳下马车向前面的车子跑过去了。

　　程元容和女使已经下车把那个呼救的小女使扶了起来，她是方才跟在吴老夫人身后的撑伞的，程氏拧着眉头问，“怎么了？”
　　“……有有有有劫道！我们老夫人……”。她吓得魂不附体，这会儿能蹦出两个字已经不易了。

　　“元容！”
　　霍夫人正往那边赶，只见程氏已经解开马车，利落得翻身上马，拽着缰绳就冲了出去，霍夫人哪里追得上，拽住程氏的女使就问道：“怎么回事！”
　　“仿佛是吴老夫人遇到了劫道的！”
　　霍夫人二话没说立刻让人护好晞月，自己也领着有些拳脚的家仆追上去查看，晞月扶着晓夏的手下车时，霍夫人已经只剩一个背影了。再一问情况，大吃一惊，“静居寺本就偏僻，今日天气不好，香客也少，果然是下手的好时机。快！你们从小路下山，报官！”
　　晞月快走两步拉起方才那个逃出来的小丫头，飞快领着人退会静居寺山脚下的给香客歇脚的小庵里，向管事的求助。管事的一听，吴、孟两家被劫了道大吃一惊，忙让人上山请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