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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贵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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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段成渝这边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太后娘娘的钦安殿也迎来了稀客。太后娘娘自请幽闭原先的寝宫,也就是本朝太后居所长宁宫,但陛下为表仁孝,一直不同意,最后礼部上书表示太后娘娘可以挪到长宁宫北边的钦安殿去,一则离开长宁宫表示太后娘娘为阎家之事自罚,可平民愤,二则钦安殿以前划做长宁宫范围,其实太后娘娘也不算挪出长宁宫,但在名目上却很合适,三则以挪宫代替幽闭,也表示陛下仁孝和严正。虽然陛下这边让人将钦安殿好生修缮一番才将太后娘娘挪去,但和奢华的长宁宫比总是是小了很多。再加上地方小了,顺道也裁撤了很多人手,许多积年老仆更是得了离宫安享晚年的‘恩典’,皇后仁孝,更是将自己身边几个得力的宫人送去钦安殿侍候。
挪了宫殿,换了新人,太后娘娘身边也是焕然一新,新寝宫旁还特意安置了一个鸟舍为老人家解闷,真是再贴心不过了。
贵妃入宫以来很少离开丹阳殿,也不曾去哪宫串门,但今日出现在钦安殿门口,连守门的內监和侍卫也有些惊讶。
太后娘娘半耷拉着眼皮,含着一颗梅子姜糖,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她起身,身边得力的女官立刻扶着她坐到榻上,然后识趣得退下。
钦安殿的偏殿很小,只是傍着一片竹林水池,夏日里得了几分凉意,往日太后娘娘也会在夏日里挪到这边小住,也算住的习惯,她坚信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这机会今日却主动过来见她,心中惊喜之外依旧提防,打量着来人到底是机遇还是祸患,“天这么热,你还怀着身子,来这里做什么?”
贵妃自打入宫,看谁都是一脸瞧不上的样子,就连陛下也没得她几分好脸色。今日也不列外,任谁看都觉得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听说您最近头风犯了,过来看看。”
这确实不是谦辞,就是空手过来看看而已。
“看我做什么?”太后娘娘一脸不悦,这些日子她扶持那些个宫嫔一个个得去触霉头,轻得降了位份,重得被罚没进了冷宫,本来还打算和贵妃联系合作一番,但见她方才冷言冷语顿时也没了好脸色。
“听说,段将军今日乔迁大宴,遍京贵戚都去了。叫什么来着……萃筠……记不清了。不过听人说那处园子很精致,比宫里的园林景致还要好,有些好奇罢了。”贵妃如一支娇嫩冷艳的玫瑰,但却长满了刺。
太后娘娘看着她挺起的肚子,不屑的眼色,便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上手抽她两巴掌,可手抬起来伸到她脸旁边却停下了,这种激将法用得很粗糙,还好及时看透了,冷笑着抚摸着她的脸颊,年轻皮肤吹弹可破,怨不得她冷言冷语皇帝依旧视若珍宝,“这么娇艳的花,可惜了,深宫里养不起你这样的花。”
“自然,你们这里什么都养不住的。”,贵妃从不掩饰自己对这里的厌恶,更不会说什么矫揉造作的言语。
“辰玥公主,你想回家吗?”,太后娘娘突然开始了温情戏码,但贵妃依旧不接招。
“……不想。”
她很清楚,送自己来这里的人就是那些豺狼虎豹的哥哥们,自己不过就是他们换取利益的筹码,就算逃回大漠也不会有人再接纳她了。一个被拉下凡尘的天女,是永远没有办法再回家了。她现在只是接受命运,但却并不打算向命运低头。
太后娘娘有些意外,“不想吗?哀家觉得你在后宫里过得也不是很舒心嘛!”
“太后娘娘过得舒心吗?不见得吧。”
“啪——”太后娘娘震怒,拂倒了手边的茶盏,“你是来取笑哀家的吗?”
“不是,就是来看看您,也想问问您如何能在笼子里活得自由一点。”贵妃面不改色。
太后娘娘转怒为笑,长舒一口气,“这人在哪里过得都不会舒心,你我生来就该受尽折磨。”
“草原上的天神晓谕她的使者,我们丹阳的祭司曾说,那些贪心的人才会受尽折磨,死后狼和秃鹫不愿意再啃食他的身体,灵魂也无法回到天神的怀抱。”,贵妃深深得看了她一眼,容颜已老的女人,却看不出慈爱的光辉,就好像失去了狼崽子的母狼,眼里冒着凶光。她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登高跌重之后,已经没有了从前冷静和理智,几句讽刺就已经让她暴怒。
“这座宫城,渊薮着数不胜数的怪物,你出不去了……只要你有一步行差踏错,你会知道活着被啃食是怎样的痛苦……没有家族支撑的女人在宫中就是无根的浮萍,你和我没有差别……”
贵妃并没有被吓倒,只是颇为怜悯得看着她,像看着一只落水狗,还试图伸手拭去她袖子上的茶渍,倒让太后娘娘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是,你当然不需要,宫里的人说,你是罪有应得呢!”
自从太后娘娘迁宫开始,那些原本埋藏的时间尘土里的旧事不知道怎么又被翻了上来,太后娘娘从一介不得宠的妃嫔一步步走到贵妃的位置上,还能顺带扶起整个阎家,这一路上踏过多少人的血肉大约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有些事情,既然做过就会留下痕迹,有人冤死,就有人会怨恨,相生相克延绵不休。
“……罪有应得?呵!我吗?看着我——”
她猛然站起来,擒住她的胳膊冲她喊道:“我也曾是贵妃!一人之下的贵妃!皇帝不爱我,却要将我推到这贵妃的位置上,给我尊贵的身份和虚无缥缈的宠爱,不过是给他心爱的女人当靶子。看到我了吗?你觉得我疯了,是,我早就疯了,我就是你的下场!前朝后宫,从来都分不开!你有了孩子又怎么样?我也曾有过儿子,但他被宫里的虎狼吞了,尸骨无存。你是丹阳部的贡女,我也是被阎家推到这斗兽场里来争名夺利的,我们都是家族的棋子!都是棋子!你凭什么怜兮我?凭什么觉得我罪有应得?!”
贵妃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不想理会她的咆哮,带着侍女离开了钦安殿。
“公主,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一遭,她不过是一个失去权势的老女人罢了。”侍女用着丹阳部的语言,毫无顾忌,替她受到了太后娘娘的辱骂威胁而不平,“
贵妃转身坐了轿撵,将蝉鸣有些喧闹都隔在帷幔之后,“我以为她在这个笼子里斗了这么多年,应该是一头野兽,没成想不过是只会嚎叫的猫,没有心气儿了,成不了大事。”
“公主再寻他人吧……”
“可她还有孩子。”
侍女微微撇眉,华阳大长公主么?那个骄傲自负的女人能做什么,她甚至不如太后娘娘来得聪明,一个被宠坏的姑娘而已。如今母亲倒台,舅舅家没落,凭着式微的夫家能有什么用?
“谢家可是有位很有才华的将军。”贵妃合上眼睛,当年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但顾霖谢澄两位将军的威名在天沐草原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昔日草原人民心中虎狼的兄弟,有一天也会成为被他们随意屠戮的小族对准他们侍奉君主的利刃
“谢澄?可他已经死了,公主说的是他的弟弟谢渊吗?”侍女记起这个人的姓名,朔州刺史谢澄的弟弟谢渊并没有被今上重用,寻常守将罢了。
“他非池中之物。”贵妃轻声断言,人人都以为她会拉拢新贵段成渝,可她偏偏不会让她们猜出自己的心思。后腰有些酸痛,脚也水肿得难受,疲惫得靠在一边的软枕上。大约近期是不会再出门了。
贵妃一行前脚离开了钦安殿,后脚就有人将所闻一字不漏得报给了皇后。
皇后正哄着儿子小憩,听闻也有些吃惊,“她哪里来的气力去看人家的笑话?”
“大约是从前钦安殿跟前的几位红人时不时得跟她别苗头,此刻落井下石逞逞口舌之快?”那位得力的女官揣测道。
皇后挥手示意她下去领赏,将孩子放下,转身招了苏尚仪过来叙话。
“臣方才详细得问了一遍,大约不是有所求,更像是去嘲讽。”苏尚仪道。
皇后摇着团扇,“你觉得她是这样的人?她连活着都很不乐意了,还能有气力去嘲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是,确实不是贵妃的行事风格。”苏尚仪点点头。
皇后一时也拿不住她们究竟在密谋什么,而且贵妃一向我行我素,在旁人看来她做什么好像都不奇怪,但此番举措在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不免有些上心,“你盯着她,别出了什么纰漏。”
“殿下还有一事。”苏尚仪犹犹豫豫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这里没外人。”皇后伸手把脚边的白毛碧眼小猫捞起来放到膝盖上,轻轻得捋着那洁白如雪的背。这只猫是前几天皇帝送来的,皇后原本不是很喜欢这种小动物,不过这小猫极其温顺,儿子也很喜欢,故而就留下了。
“御医那边说,贵妃这一胎似乎是男孩儿……”
皇后紧了紧面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不是说贵妃之事要来回禀我吗?御医那边……”话一出口,却发觉了什么,御医院里是有些太后娘娘的人,但已经拔出干净了,况且贵妃有孕还是男胎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人告知!必定是有比自己更有权势之人吩咐过不要宣扬,甚至连自己也要瞒着。
“是陛下?”皇后只觉得心口有些发堵,夫妻一场,共患难这么些年,终究是抵不过新人笑。
苏尚仪低着头不敢看她,只低声道:“臣私下探听,陛下曾吩咐照看贵妃的许御医将此事按下,不得告知旁人,并嘱咐他一定要保贵妃母子。”
皇后沉着脸,紧了紧手里的白玉扇柄,终于还是有这一日了。敏国公、英国公先后离京,加上段家的近况,她就猜到了些什么,虽然担心皇帝打压孟家,但却不曾料到连自己也会有牵连。明明当初封妃时,口口声声承诺过,只是牵制丹阳部,调伏北部草原。如此,已经算是离心了。明明大婚时曾许诺过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殿下……”苏尚仪见她脸色低沉,不由得有些紧张。
“无碍,此事我就当不知道,你命人继续看顾好丹阳殿……御医不是说她的怀像不好,恐生产不顺,你要当心,务必保全好她们母子。”
苏尚仪有些不懂,又问了一句:“保全吗?”
“对,保全。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四叔没有将丹阳部收伏,她还有用。后宫还有那么些虎视眈眈的美人,陛下又那么怜惜她,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安安稳稳得诞下皇嗣宠冠后宫,我的后位之下必须由她当这个贵妃,天底下独一份儿的贵妃。她不愿意埋葬深宫,那份向往自由的心,终将把她埋葬。”皇后默默端坐起来,将脊背挺直,目视前方,眼神坚毅,“太后娘娘虽然有些疯癫,但有些话说的不错,她也是贵妃啊,还是有了子嗣的贵妃!这里是天下权力汇集之地,人心浮动在所难免。我虽伤心,可没有失了本心,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