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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见谅 ...

  •   孟闻抵达的当日,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大的震动,毕竟第二日就要启殡了,五服之内的亲眷必须到场痛苦志哀,更何况孟闻还带来了陛下抚旨,须得更加重视,故而忙碌到深夜众人才各自回房,毕竟后两日免不了操劳。

      事情未定,晞月哪能睡得下,孟闻本来已经有些倦意,但见她还精神着也披着衣服陪她在廊下坐定,摆了一局棋抬手示意手谈一局。
      “我棋艺平平,哪能……”
      晞月正要推辞,孟闻却已经将白子棋篓拿到自己面前,“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此局过后,也许会通透很多。”
      自从二人新婚对弈十分无趣收场后,孟闻就已经了解了自家夫人的自尊心,让子实属是蔑视侮辱,可将妻子杀个片甲不留他也不忍心,于是每次都是执白。
      见他坚持,晞月也不再推辞,黑子落定,白子紧随,十几手之后,局势渐明。
      “此一局,你弱,我强,起手之势便定了,你要如何应对?”
      晞月捻着棋子低眉沉思,自己这方已有颓势,且白子还有外围布局,静待围杀。
      孟闻既不催促也不想帮,静静得等着她自己找出破绽。
      “此处。”
      黑子落,断其气。
      孟闻微笑,轻声道:“听说,你们一行刚入府,外头就来了挑衅,如今还有这事吗?”
      突然问起此事,晞月不大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如实道:“为了败坏三哥名声,雕虫小技,自己也不清白,自然大把的错处给别人抓。”
      “那你是如何处置的?”
      “不入流的手段,却敢纠结起来,有人别有用心罢了,故而追根溯源,一举灭之!”,说着白子再冲,这一片的黑子被断了气,成为死棋。
      孟闻赞赏不已,黑子腾挪几次,战局又从别地开始。
      晞月敏锐得察觉他别有用心,顿时愣住,放下棋子,“您是何意?”
      “继续,这才是开始。”,孟闻并不留情,两三步后局势再次向偏向自己,全局似乎尽在掌握。
      “是,三哥棺椁回家后,里里外外都乱了。”,晞月放下棋子,靠在一边,看着棋局长叹一口气,“得知路上不易,又得知鹊山之事,甚至十四郎卷入其中,我乱了……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进攻还是防守,错过了围杀的时机,就如同方才。”
      “曹砚用着不顺心?”
      “你也不用拿别人给我当借口,我知道自己优柔寡断。”,晞月撑着手臂,目光从棋盘挪到孟闻身上,他的里衣是自己一针一针缝的,不过看起来好像短了些,可他也不嫌弃,此时又觉得他离自己很近,有些话好像说出来也无妨。“不一样的,搏杀祭出去的是命,放在赌桌上的是亲情,不是三两个棋子,我是想要顾虑周全的。”
      “你没有同老太师说明,是不是觉得他曾经在同样事情上以退让为代价保全家族,此时也会如此?”,孟闻俯身拿起一颗白子,落在一片黑子中间,“于是你决定孤军奋战……晞月……”
      心里本乱着,被这么一唤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孤身一人?”
      “嗯?”,晞月不知如何回答。
      孟闻指指自己,耐心道:“我在京中,亦为后盾。”
      “山高路远……”
      这是晞月给自己的借口,她其实并没有那么足的底气跟顾家翻脸,跟老太师叫板,若是被娘家厌弃,她也不知道日后要如何在孟家过下去。
      想到这里,才发觉自己就是这么自私自利……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灵璧……十几年前,就来过,送你。”
      “啪。”,白子落定,黑子再次失去半壁江山。
      “……什……么?”,晞月不可置信,“难道是,扶灵……是……怎么会!我全然不记得!”
      孟闻掏出腰间匕首放在她面前,“你耳垂有一条细细的伤痕,便是我护你时误伤的……”
      当时,晞月病得厉害,一路上都浑浑噩噩,并不记得什么截杀什么误伤,她只记得三哥带自己送父亲棺椁回老家安葬,其实她也全然没有父亲下葬时候的记忆了,只是记得晓月姐姐的陪伴,还有三哥的照顾开解。
      孟闻并未出现在自己的回忆里!
      “今时,不同往日,当日才是血海拼杀才护你姐弟一条生路,老太师选择让你父亲认下守城不利这一条罪状,也是担心再争执下去,沦陷之事原委被揭开,会将你们姐弟推向风口浪尖。毕竟那时,陛下太小,难有作为,而……淮王一手遮天。”,孟闻再次抚了抚她的耳垂,“老太师的抉择,当日,我也不理解,就算血溅三尺搅个地覆天翻,也要杀个痛快。”
      这些晞月早就知道,可她没法面对,想怨恨祖父抉择之下抛弃父亲,可又没有这个理由,“这就是翁翁从没对我说起过此事的原由,如我知晓此事对十四郎缄口不言一样,他不知如何面对我……”
      “不,晞月,你更要明白,他不想你活在血海深仇里。”,孟闻想起了谢庆棠,她说话时虽然带着笑意,可眼里却是化不开的冰霜,那是一双萃了仇恨的眼睛,随时都可以成为一柄利剑。各自有各自的活法,谢庆棠的路太苦了,老太师大约是舍不得的。
      晞月沉默,将心比心,自己对顾暄的隐瞒和祖父的行为如出一辙。
      “你对顾昊的遗孤说过吗?”,孟闻又问。
      “她大了,这些会记得的。”
      “不一样……”,他抬手拂过她眼角的泪花,不再逼迫,声音渐渐放得很缓很轻,笨拙得抚慰着一颗不安的心,“不会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复仇’,不会有人把‘恨意’浇注在她心底,明事理也会活得快乐。老太师没有说过,但他也约束过家里的往来交际。譬如,只许你三叔和淮王虚与委蛇,却不喜淮王到后院,为此他还摆上了不睦权贵的架子,这对你三叔的仕途并无助益,甚至将你三叔推得越来越远,父子失和。”
      “你如何得知?”
      “晚膳。”,孟闻顺手敲敲她的眉心,“别皱眉了。”
      想到这里,晞月也想明白十四郎出嗣这件事,“出嗣大房,热孝九月,赶不上明年春闱了,翁翁是为了这个才杀了我一个回马枪,因为……十四郎卷进来了,如果他此刻科考入仕,会成为陛下的利刃,剑指沉疴旧疾,而十四郎会欣然往之,哪怕粉身碎骨!”
      孟闻点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让她自己想明白倒也不容易。握着她的手,将一枚黑子落在命门之上,官子落定,险胜半子。
      晞月盯着棋局,感慨万分。
      “你拆了顾氏一族的顽疾,翁翁禁足了五叔,顾家要沉寂下去了……”
      见她落寞正要开口安慰,却听她又坚定道:“沉寂下去也好,出头的椽子先烂。”
      孟闻很清楚她性子里的执拗,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自己相通了,谁都劝不动,只得旁敲侧击,故作随意得捻起棋子,“此局,官子在我手。”
      晞月这才回过神来,去看棋局,黑子气数已尽,白子呈合围之势。
      “好棋,我输了。”,苦笑,这人果然是直性子,从来都不肯让自己半分。
      “让你一子,想想如何破局?”
      晞月一怔,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敏国公让子,真是冷灰里爆出热栗子!
      见她呆住,孟闻也不由得反思起来,自己平素是不是太过一板一眼,怎让个子被她这样看着,就差扒着窗沿往外看是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咳,一道考题,答出有奖。”
      ‘他这是……哄我?’
      其实,二人相处时,孟闻的花言巧语也不少,气氛得宜时荤话也说过,但那都是晞月心绪佳,不似现在这般低沉,正经需要他安慰的时候,到像个锯嘴葫芦了,搜肠刮肚得什么词也想不出。
      晞月盯着棋盘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才疏学浅,答不……”
      “哗啦——”,大手一挥,将乌木棋盘掀翻,黑子白子掉落一地。
      晞月目瞪口呆,教自己掀桌子?这是什么赖皮的玩法!
      “这颗官子,没用了!”,孟闻竟然也有这顽皮一面,将棋子放在窗沿上,轻轻一弹,沉入深深的夜幕之中,顺势问道:“这座城里,这个院子,谁是官子?而你,是谁?”
      晞月心思一动,终于明白他这局棋的真正用意,所谓“官子”不过就是能一锤定音之人,院落之中必然是祖父,至于孟闻手里那些起初默默布局的白子也是三叔无疑了,而黑子贸然冲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因血脉亲情束手束脚。
      困在这个院子,眼界也只有这一方天地,忘了自己不是棋子,而是执棋人,随时能掀翻这乱七八糟的一切。

      次日,孟闻在顾家亲族面前宣读抚旨及顾昊遗孀的诰书,十八个白袍军士一字排开立于身后,震慑之力溢于言表,加之他宣旨之后悍然站到了顾暄身侧,以顾家女婿的身份陪同众人高呼志哀,谁都明白大房嗣子背后是朝廷、是敏国公,想找麻烦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了!
      顾暄作为大房嗣子身为主祭,立于众人之前,笔直的脊背似乎就是在向众人宣誓自己能够担当起家族重任。
      顾霄突然就在自家侄子身上看见了些久违的气魄,恍惚就是从前的二哥。本以为顾家亲族将会再次站在自己身后,但眼下这些人态度又暧昧起来,顿时觉得自己的谋划岌岌可危了。父亲态度模棱两可,甚至以管束五弟为借口留着灵璧,重担族长之责,为得就拢住顾氏一族的力量。

      “……三叔,确定自己真能得偿所愿吗……”
      昨日晞月的话语不断在耳边回响,猛得一激灵,原来是这个意思!难道自己也同样被抛弃了!
      怎么可能!
      父亲更看重谁!
      一个没有入仕的毛头小子吗!
      ……
      “……父子同朝,总是不妥……”
      那日父亲的话原来是一箭双雕,不止五弟,原来自己也要给后辈让路了吗?
      ……
      顾霄越想越急,再一回头,看见进退有度的儿子,嫉妒又宽慰,“雏凤清于老凤声……”
      “三叔父说的是,九郎敏而好学,今日行进有序,操持得宜,可堪大用。”
      孟闻一向言语不多,今日却同他这样夸赞顾景,顾霄难免多想。
      见他迟疑,孟闻不动声色再次点明,“难道不是指九郎?”
      “……是,九郎今日处事甚好,为父很是欣慰。”
      再糊涂也该听出来他的暗示,这几日洋洋得意于操纵全盘,任由别人纵马厮杀,自己乐享其成,没想到却终究成为弃子,为儿子铺路,这样的决定,甚至谁也难以接受。四处看去,父亲此刻还没有到灵堂,顾暄在前面安如泰山,心在一点一点凉了下来,却仍旧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对了,听闻十一娘自归家以来有些冒失,没有惊扰叔父吧。”,孟闻说话还算客气,但面上却是一派冷峻。
      顾霄皱眉,不知道他为何又扯到这事上了,“从何……”,联系昨日晞月言语,竟然是这样意思吗?!自己让她舍了十四郎,作为回敬就是眼下保九郎……舍自己!!
      孟闻皮笑肉不笑,“请您见谅了。”
      顾霄终于知道今日晨起这夫妇二人在老太师房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几十年起起伏伏!竟然!让这些小辈阴了一把!而顾暄竟然是被自己推到大房嗣子的位子上,大房享有的一切身后荣光都有他的一份,自己再也拿捏不住了!
      万事休矣!

      顾昊的出殡办得极风光,前来送葬的亲属、宾客排满了整条街,还有沿路设祭的……
      可斯人已逝,再风光不过是给生者的宽慰。
      晞月扶着谢华亭一路哭到顾家坟茔处……如他回来那日一样,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光明磊落,赤胆真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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