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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服丧 ...

  •   从浴桶出来,天光渐暗,晞月换上了素衣素钗,取下了耳坠手钏,按照本朝礼仪规制,目前不用易服,但也需穿着肃静些聊表哀思。待一家人用过晚膳后,老太师将众人留下商讨事宜,晞月本想送晓月姐姐先回去,却也被叫了回来,连带宋姐夫一起。冰鉴里浸了新鲜的瓜果,满室清香,将燥热驱散不少。
      “你们虽是出嫁女,但骨肉血亲,也须得让你们知晓。”,老太师垂着眉眼,疲惫无力如同难以簪住的白发显露无疑,“老三,你来说吧。”
      “晚间查了府上账面,也同老管家商议了丧仪流程和一应准备,都是够的,侄女不用担心。另外事急从权,爹的意思是让昊儿用他的那副棺椁,位置也请葬师勘察了,便放在他爹身边。”
      晓月揩着眼泪被夫君扶着起来对老太师一礼,“晓月在此谢过了。”
      “大郎也谢过老太爷老夫人三叔。”夫妇二人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老太师摆摆手,让他们坐下,示意顾霖继续。
      “还有一事,陛下登基以来屡次颁布律法,提倡薄葬,我等儒学之士理当遵从,加之正值盛夏,停灵时间不宜过长,同葬师商议过,九日便可。侄女的意思呢?”
      顾家大房不是第一次办丧仪了,晓月的祖父祖母叔叔伯伯父亲母亲的丧仪都不曾简陋,如大房老夫人丧仪时先请葬师择日,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又因老夫人笃信佛教,还请了一百零八禅僧念经洗业。只是她眼下无力操办,事情又这样紧迫,只能应下了。
      接着就谈到要紧的事,自然是遗产,顾家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家中没了顶事的男子,孤儿寡母又不擅经营,便将家产交回族中,族中会照顾孤儿寡母直至长子成年,再将家产交回,立这个规矩的先祖本意是好,但传承之中难免滋生许多狼子野心之辈,这也是晞月担心的。
      顾霖:“大房一脉所有家产除去五娘子的那份,其他都算在三郎名下,这不是少数,阿稚和齐儿尚且年幼,侄媳妇未必能……”
      小辈里面没有成年的孩子,顾昊也有子嗣,不好提过继儿子一事,但若是过继给几位已经过世的堂叔伯,却有机会,唯独尚未成家而且父亲本是从大房过继的顾暄最为合适。那日顾旭提过一嘴,晞月就将老太师的心思摸了个大概,许是口头过继,不上宗谱,待堂哥孩子成年,顾暄也得了好前程,再寻个由头,就说当日手续不全,不作数。
      “此事不妥。”,晞月赶在三叔说完前站起来,为打断长辈说话先对他一礼,随后端端正正得跪了下来,“孙女本是出嫁女,有些事不好开口。但方才翁翁也说了这是血脉至亲,孙女就算要得罪长辈,也得直言了。无论从咱们二房过继谁,过继给谁,大嫂嫂心里必定不快,她已经失了丈夫未必能理解咱们所为是为保全两个孩子。\"
      \"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皱起眉,自己良苦用心不被理解,话里有责怪之意,却被老太师阻拦,“把你想说的,痛痛快快得说出来。”
      晞月明白,老夫人在生气什么,她特意将五叔落下,就是在给顾暄铺路,但这份良苦用心她承受不起,也绝不能承受,“就算我们如何劝慰,嫂嫂都不一定能理解,她眼下最需要的家族支持,我们不能寒了她的心,这是其一。其二,两个孩子不是幼齿之年,都已经进学读书了,我们这般做在他们眼里岂非同那谋财图利之辈一般无二了。”
      “放肆!”,老夫人气得将茶盏盖子摔得叮咣作响,“你这是什么话,长辈良苦用心竟是喂狗了么!”
      被老夫人一喝,众人皆不敢言语,顾景和晓月小声劝阻,晞月却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其三,我大约能猜到祖父要如何行事,但雳三叔,和霂六伯如何轻易糊弄,开了宗祠,见了族谱,一切都成定局了,还要如何挽回呢?传闻出去,咱们顾家不成了反复无常之辈。其四,护住大嫂嫂未必就这一条路,目前情形,只要三叔能够担任族长,此事就不会落到这种下策上。其五,这是孙女的私心,我们不需要这样的铺路,也绝不能接受,若当真心安理得,岂非那忘恩负义之辈,若为一己私利可以舍去父母亲族,那么这样的人留在族谱上做什么?一并逐出门去算了!孙女狂孛之言,冲撞二老,罪不可恕,但请看在孙女一片赤忱,还请成全。”,说罢,对着二位长辈俯首跪拜。
      老夫人气得将佛珠啊甩在茶几上留下一屋子人直接走了,顾霄和顾景忙追了出去,晓月吓了一跳,还未起身却听老太师沉声道:“你主意定,别人也这么想吗?”
      “是。”,晞月伏地不起,闷声答到。
      老太师长叹一口气,“……起来吧,就依你,此事不再提了。”
      “多谢翁翁成全。”,晞月再次叩首。

      待众人散去,晞月才缓缓直起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攥紧了拳头,长叹一口气。若是从前,她大约会动摇,但此时此刻,桩桩件件她深知即便前路荆棘遍布也不能退,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他们是父亲的骨血,承载着父亲的期待,便不能退缩逃避。对望秋和晓夏道:“今日之事不许透露半个字,如有不从,便逐出府去。”

      晓月同丈夫从正厅出来,已是一身的虚汗,夫妇二人也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院子里稍稍停留,沐浴清风。
      “方才十一娘怎么了?突然顶撞长辈,二老夫人竟然发了这样大的火,我可从未见过。”宋大郎还是忍不住得问了。
      晓月看看四周,拉着他在一块假山石上坐下,“长辈们无错,晞月也无错,他们各有坚持罢了。晞月这孩子确实难得,大是大非上绝不含糊。”
      宋大郎很了解妻子,虽然现在口中对晞月行为称赞有佳,但方才却没有出言维护,甚至也没有去扶在跪在地上的晞月,竟然就这样利落得拉着他出了正厅,“可你也有些生气,为什么?”
      晓月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心中郁愤消散了不少,拉着他的衣袍像孩子一样抱住了他的腰,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臂弯下,“二房想让顾暄过继到大房……”
      “什么?”,宋大郎愣了一下,想起顾家之事又顿时了解了,轻拍妻子的肩膀,“方才二老也松口了,不再提此事,你别担心了。”
      “我……”,晓月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生气二房动了这样的心思,又欣慰他们还是愿意告诉自己,但也能理解二老的用心,佩服晞月的决断,面对此事,她只能是无奈和沉默,十分庆幸晞月能做这样的抉择,能冒着这样的风险拒绝,可她身为长房长女,在此时此刻却只能闭口不言,将所有一切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又万分羞愧。
      “好了,你还有我呀。”,宋大郎不善言辞,更不会甜言蜜语,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他抱着晞月,顺着她鬓边的碎发,如这夏夜凉风一般让人舒心。

      晞月跪麻了腿,走得慢了些,回到住处曹砚已经等候多时了。径直掠过他,回了卧房,随后才让望秋将他唤进,安排晓夏在门口盯着。
      “查的怎么样?”
      一点弯子不绕,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倒让曹砚松了一口气。
      “此事……”
      “不得隐瞒,如实相告。”,晞月退下手上的佛珠,放在一边,端端正正得作好等着听。
      “尚无头绪,那处已经去过,茅屋早已破败,像是四五年内都没人居住过的样子。”,他说着看向望秋,“不知地点可否准确,为保万无一失,已经吩咐人留守附近。”
      望秋失望垂下肩膀,自己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没了。
      “有过茅屋大抵从前有人在过,许是这几年有什么变故。”,晞月轻声安慰,转头又问曹砚,“一路上说话不方便,现下安顿好了。”
      曹砚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事情还需从梁州刺史说起,梁州刺史巩南庆为阎家女婿,这些年替阎家卖命不少,列出罪状中有一项为私铸铜钱,这也是阎家这些年进项来源之一。巩南庆一地方小官到如今一方大员一直在梁州作威作福,私铸钱币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了。
      细细的将朝中对巩南庆的查探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得道出,此事庞杂繁复,虽然省略了诸多细节却也足足有一个时辰,见他也累了,便摆手让望秋给他递碗梨汤,自己也在间隙思索一二。
      晞月想事情事有一个细小的动作,就是抚摸手腕上的珠串镯子,但因守孝换不再佩戴,还有些不自在,她边抹手腕边暗自思忖,铸钱可不是什么卖炊饼,找个铺子支个炉子就成了,这里头要废的心思可不再少数,首要就是这些铜要从哪里来,灵光一闪,梁州便有一处铜矿专供神机营弩箭钢甲,但神机营在十多年前那场大乱里打没了一直就没再建起来,那这些铜矿现在供给何处?
      “和梁州鹊山铁矿有关?铜矿如今供给何处?”
      曹砚听着“鹊山”二字,猛得一惊,喝着梨汤呛了一口,喷了望秋一袖子,忙不迭的要去给她擦,“咳咳咳……抱……咳……抱歉……”
      “不用了。”,望秋嫌弃得抽开,丢了张帕子给他,退到晞月旁边冲他撇了个白眼。
      曹砚顾不上望秋的鄙夷,吃惊得看着晞月,这是未卜先知了不成?
      “继续。”
      “……咳,是。”,之前的下马威给的足,曹砚也不敢置喙,继续道:“因铜矿纯度很高,依旧供做军用,不过是交付户部再做由兵部递剳子到枢密院或三司,经陛下批示后在做调派。”
      晞月点点头,四境之内除了那些专供的矿场,其他都是这个流程,而缺口都是固定的,无非就是几处军械所,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这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这批铜矿从前是供给神机营的,神机营下有专门的军械处,聚集了大批军匠,往年北境弩箭有四成都是出自神机营……”,下面的他就没敢再说了。
      没想到罪不在此刻,而是从前!
      “……我父亲手下前锋最是机敏灵动,因为这批精锐全部配备神机营弩箭和军甲……”
      紧紧攥颤抖的手,咬牙硬撑这最后一丝理智,继续道:“韩家也为前锋,自然也配了相似的军械,对吗?三哥奉职监修水利,自然要实地考察山势、水脉,他是不是……”
      “似乎……”,曹砚见她指尖发白,泣不成声,而望秋已经全身颤抖不止了,指甲深陷手心。
      “是谁!”,望秋扑过来拽住她的袖子跌倒在地,“我表哥人在何处!你说啊!”
      晞月猛得站起来,按住了疯狂拉扯曹砚的望秋,抹了一把眼泪,凭着最后的理智揣测,“巩南庆没有在中枢任过职,这么大的事,京中仅凭阎家一系吗?那阎家政敌早就用这个踩死他了!所以……多年获利者不止阎家吧,牵扯到多少人?这些人里面有的是那场战乱的获利者,对吧!呵!这些人怕得很!巩南庆被压入京中问罪,他们一定不希望他活着,所以得做个局……我三哥是其中一环吗?”
      曹砚见她们主仆失态的样子,不敢说,却又不敢不说,“……京中已经下通缉令……”
      “谁?!”,望秋明知却不敢想。
      “罪名是复仇劫囚。”
      韩立为谁劫囚?为谁复仇?不言而喻!
      这样一来,顾昊因为掌握巩南庆罪证被灭口,而他的奴仆为复仇杀人成了通缉犯,一个再也不能开口,一个成了行踪不明的罪人,谁的言辞都没法佐证那些昭然若揭的罪孽了!
      “一箭三雕,好手段!”
      晞月颓废跌坐在地,看着那微弱的烛光心中悲切难平。
      曹砚吓呆了忙起身去扶晞月,“夫人,韩立已经被寻到了,正护送回京,您别担心,此事将军会在京中周旋,定不会人恶人逃脱。”
      晞月仰着头双目无神,听到这个消息得了一点安慰,望秋也松了一口气,跪坐在晞月身后默默撑着她的肩膀,劝慰道:“夫人,地上凉,咱们先起来,从长计议,家里指着您的事多着呢……”
      “……巩南庆呢?”
      曹砚见她神色木然也不敢多说,怕再刺激了她,“还未寻到。”
      “寻不到了吧……”
      “夫人……”。曹砚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她无力得靠在望秋身上,失神喃喃:“畏罪潜逃,被人灭口,都不重要,踩死巩南庆,又是一条坐实阎家的罪状……梁州,没有这个毒瘤,好过许多,铜矿,安康渠,都是陛下囊中之物……将军此举,西北军费就算不会增加,也不会再拖了,不枉费他筹谋至今……可我的哥哥,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服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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