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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主上问我要命还是要脸?我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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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苏如召从案上抬首,见雕花木窗透过的日光灼红翻看经书的付池风侧脸,光影错落,他眼神一示意,婢女搬了屏风将不识趣的日光挡在三米外,付池风思向他处浑然不觉。
倏而他眼角浮上笑意,目光游回经文上,苏如召从未见他这般窃笑,出声问:“看到何事如此有趣?”
付池风恍然梦醒这才想起身边有人,苏如召不快地眯起眼眸。
“是这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我是处处皆尘埃,不知道还有没有的救。”
苏如召顿笔,视线又被拉回屏风后面,看着付池风面上尚未消去的红晕,提点道:“看你是要命,还是要名声?”
“自然要命。”付池风自嘲回道,转身同苏如召目光交接。
静默须臾,苏如召眸中亮光渐盈:“池风,你过来。”
虽说要命,但眼下付池风最听不得“你过来”三个字。苏如召自创的殿内人等同于宫中总管,前提是只要苏如召不抽风,万般皆好。
苏如召不再无赖纠缠,将礼部拟好上呈的折子扔至桌沿手指轻点两三下就是不肯收手。
“今年衾府两个不安分的小子皆在城中,劳烦殿君帮主上看看,让这二人坐到哪里稳妥。”
日光尚暖,风意渐凉,折上写的正是安排秋风宴的章程。
“能坐这两个位置的当是衾府的功臣。”付池风看过图纸上的宴会座次,凭空圈出仅在苏如召之下的两个坐席。
苏如召忽而一笑:“是衾府的两大刺头。”他瞧着沉思的人顿时兴起猛地出手揽过来,僵立原地的付池风没有扑到苏如召身上,他双手撑着苏如召的肩膀,中间保持半人距离。
付池风被人硬生生拽到面前,那人抬手捏他的鼻尖自顾自问:“池风,昨夜没睡饱吗?站都站不稳。”
“多谢主上不怪臣失礼之罪。”
看眼前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断他的咽喉,苏如召抚着他的脖颈轻附耳侧:“怪不怪罪要看殿君表现。你猜猜,为何要叫秋风宴?”
良久无语,他又将目光蠢蠢欲动地定在付池风唇上:“猜对了,主上有赏。”
付池风下意识咬着自己下唇,眸子一转,开口道:“因为宴上要商议明年衾府诸事开支,各部主事为求得最多拨款不遗余力。”
桌案上摊开的恰巧是工部上奏请款修渠的折子,付池风不想看见都不行。
见苏如召只看着他笑也不回答,付池风堪堪起身,手腕又被紧紧箍住,苏如召片刻失神后凑近,声音大到外面跪着请旨的礼部官首莫致知听得分明:“因为他们都想打你家主上的秋风。”
“主上的秋风准备妥了?”
“全做了你的衣裳。”苏如召的手一松,咫尺可得的气息立时远去飘散,“池风,主上还没赏你。”
付池风气鼓鼓走出书房,遥遥道:“我还是多攒点私房钱保险。”
高楼曲廊,寂寂中只见一人行经,楼下仰脸观望的人问:“他是何人?”
黄昏日色将男子原本的剑目描摩得柔软些许。
“他是主上的殿内人,陆教授小心为妙。”刚刚离开书房的莫致知屏退引路的下人,同陆行倾攀谈。
“我刚回来就得罪人了?若要小心,他才是。”陆行倾毫不避讳地指着主殿语气颇多调侃。
他这人的出身莫致知最是清楚,他们同入学府会考那日,监考的教授直言一看他这双眼睛便知日后大有前途,莫致知记得最为震撼的事情是陆行倾让他领教了“斩草除根”这个词。
学府的学生能分得一块菜地,每年有专门的教授到地里评分算进结业成绩里,常有学生课业成绩优异因菜地荒废延期结业的情形发生。莫致知极少见到这个九府浪子,但他的地莫致知日日得见。每逢春夏,野草长势汹汹,莫致知看见菜地旁边蹲着的人聚精会神地拼命挖土。
“行倾,你是打算种树吗?”学府明文规定,菜地不能种树以免学生投机取巧,不能种有毒植株以免学生寻衅滋事。
学府内部分两派:理论派和实践派。理论派专注学问,偶尔随教授到九府游历数日,回来继续做学问,能种一地好菜不至于变成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实践派则是走动先于动笔,长年累月不见人影,遇到解不开的难题要么直接请自家教授出门相助,要么跟自家教授到辩论堂同理论派教授学生吵一通,最后理论派撰写整理出结论,实践派出力证明理论是否实用,不实用再接着吵到结果满意为止。
陆行倾明显属于后者,实践派学生外出期间多半暗地出钱雇寒门子弟看管菜地,亲自动手更是另类少见。负责到菜地评分的教授一眼就能分辨是哪派学生的菜地,理论派学生的菜地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丝毫不乱,实践派学生的菜地像看西洋镜毫无条理规矩可言。
陆行倾专注挖坑,淡淡回复:“我在除草。”
抬眼怔愣瞧着数尺长数尺宽数尺高的菜地,莫致知只觉若不是陆行倾有病,就是他自己蠢,为了根草实在小题大做,关键是他还信了。
第一年入夏,陆行倾的菜地多了一方水池。
第二年入夏,陆行倾的菜地多了一口水井。
为此,学府小施惩戒让陆行倾交了五百金,教授最不担心有人效仿陆行倾的举动,劳力伤财,关键没钱。
莫致知认识到陆行倾有钱,但他被学府器重肯定不是因为他有钱。同众多学子想凭着学府苦修日后到九府谋差加官锦衣玉食不同,陆行倾入学府前便有自己的产业,当时学子间盛传陆行倾一月生意赚了千百万金,莫致知还天真地躲到学府□□对着满塘红鲤伸出手指数了数是怎样的巨款,不知何时陆行倾走到他面前凑近看着他手上动作,自视要当清流此刻尴尬到语塞的莫致知看着陆行倾将他蜷起的两根手指慢慢掰直,两人不由对视懒得装了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锋利如刀的眉眼霎时如拨开池水窥探的风清亮不自知。
结业之后莫致知回到衾府参加当年的殿试,后入朝堂,本想着再见无缘,不出两年,衾府陆氏直接向九府宣称:陆家长孙被寻回。
再去回想,陆行倾在学府时便点到为止地问过莫致知关于衾府的一些见解,他何时知道自己身份不得而知,但他肯定知晓,当时以他的人财只要他说陆家定能认下他,他又为何没有直接到陆家相认,莫致知想过,没问过。
“行倾,你不去拜见主上?”莫致知看见陆行倾漠不关心地笑着转身朝宫外走,忙追上去拉人。
“主上亲口说的,心意到了就行,不必拘礼。我心意到了,你作证。”
莫致知一时无语,他心中对付池风表示歉意,适时敲打敲打他急功近利的张狂也不是坏事,想罢于是压下秋风宴的事情,两人身影在宫道上时而交错复又拉长直到消失在宫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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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池风听见后面有人喊“兄长”走得更快,奈何那人不依不饶,最后吼道:“殿君!我有事吩咐。”
宫道两旁的婢女闻言齐齐朝来人行礼后速速离去,留下日光残落青石泛红。
前面的人刹住脚步的瞬间放松了身躯,回道:“秦公子,我真教不了你,你另请高明。”
“我明白,九府明里暗里看着,你舞刀弄枪不低调,是我没考虑周全,兄长忘了吧。”
“嗯。”多看秦灿两眼,付池风抬脚就要走,对方忽地抓住他的胳膊,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混蛋苏如召成功让付池风对这个动作产生抵触,他直接揣起手臂压抑心中异样问:“有事就说,别动手。这里是主上的后宫,你怎么能随意走动?”
“主上叫我赶紧过来拦你。”前两次他有意接近示好无不铩羽而归,付池风冷漠拒绝的态度完全不似他记着不敢忘的人,挫败感陡升,仅过了一夜他越挫越精神,干脆软礼硬送。
秦灿将水貂塞进付池风揣手的怀里,不容他分说:“主上准允,把它赏你了。”
炔翎台如今虽是浮萍横生,曾经常有鸳鸟水貂顺水爬上亭台看人起舞弄琴。十一二岁的秦灿只在炔翎台住了几个月,竟还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认真看着付池风怀抱水貂信手抚摸它的皮毛自然垂眸沉思。记忆阴差阳错地重叠,护送他回城的人皆被斩杀,藏身在错乱繁茂的灌木下躲避追杀的少年捂嘴吞咽不断上涌的恐惧,脚步由远及近,由远及近,慢慢地挪到他跟前,猛地露出比这张脸更加生动的面容,他仰视那张脸,手里的寒光坚定发狠地刺向对方喉咙,反被对方手臂轻松挡住,另一手迅猛地扇在他脸上将他扇出了藏身地。
月光流泻,万籁俱寂,停顿片刻缓过来更加急促的呼吸骤然放大清晰可闻。
“对不起,我以为是熊。”出手的少年缓过神忙追上前道歉。
秦灿好几次想问邵池本生,如果他真的遇见熊,真的会扇它吗?每每在压抑愧疚的岁月思及总是笑不能抑,泪流自觉满面。当时的秦灿愣愣地看着他,双臂抱膝缩成一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哭声,少年沉静平和道:“要不我送你回家?”
霍然亮起的火折照着他的脸,如染丹寇的手指虚抵着下颌定神思索,察觉盯着他看的人也没恼,少年似不常笑,勉强挤出的笑容却犹为挠人心弦:“你先别急,现在你这副模样也走不了远路,我先带你回我家。”
邵池本生提起过,他原本想帮他逮只熊或只鹿,但那天运气实在差,最后秦灿趴在野豕上被带回炔翎台。看着倒地的杀手,秦灿不由瞥向前面收箭的少年,人生精确到那一刻他便决心要拜师,很多至关重要的决定都是几秒内注定的选择,目光定在箭尾神思飘渺,箭囊内仅剩的箭上刻着一个字,秦灿如何回想也想不起来。
他试探地问:“要不我送你回寝殿?”
付池风抽出手,提过他手里的笼子,道:“秦灿,礼我收了,你也安分点。”
少年只觉“秦灿”二字很顺耳,坦然接受:“兄长,我记住了。”
这回他当真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