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听宇

4、第 4 章

　　早晨没有闹钟响，安春幸福地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梳洗完下了楼，父亲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做午餐了。

　　安春轻轻走到父亲身边，挽起袖子：“爸，我来吧。”

　　沈羽哼了一声：“这么早起来？天还没黑呢。”

　　安春扑哧一笑，带点撒娇道：“人家在调时差嘛~”

　　沈羽看了她一眼：“去把睡衣换掉，等会儿陪爸爸玩几招，打不赢我不许吃饭。”

　　安春叹了口气：“又比？那我肯定赢的嘛——”

　　沈羽挑起眉毛：“这么自信？”

　　安春笑道：“不是啊，你肯定舍不得我饿着嘛……”

　　沈羽也忍不住笑了：“去！换衣服去！”

　　沈羽轻飘飘一掌推出，安春丝毫不敢怠慢，含胸转腰撤步，卸掉这一掌力道后也是轻飘飘一掌推回。父女俩几个回合推手下来，沈羽眼中终于流露出满意的目光。忽然轻叱一声，掌上加力，出招速度骤然快了起来。安春不慌不忙，你快她也快，你慢她也慢，如影随行，若即若离，只守不攻却滴水不漏。

　　转眼数十回合过去，安春终于忍不住叫道：“爸！我饿了啊！”

　　沈羽哼了一声：“那就攻过来。”

　　安春嘴角一翘：“来啦！”脚下一转就到了沈羽背后，纤纤素手直探父亲后颈。沈羽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低头转身反抬手就向女儿手腕抓来。安春这一招却是虚的，沈羽一把抓空，只觉腋下一痒，安春已跳出圈外，抄着手儿歪着头笑嘻嘻道：“我赢啦！可以吃饭了没？”

　　暑假说长也不长，似乎才一转眼，开学的日子就临近了。安春总觉得父亲此次叫她回家，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她，但是沈羽几次欲言又止，她也不问，耐心地等着父亲自己说出来。

　　终于，在安春买好了回中国的机票那天，沈羽来到女儿的房间，手里拿了两件东西。

　　沈羽先给安春看一个长方形的银灰色金属钥匙坠，在靠近钥匙环的部位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机关，用力按下去，居然弹出锋利的刀刃，竟是一把伪装过的弹簧刀。沈羽把刀锋收回去，叫安春马上把原来的钥匙坠换成这把弹簧刀。安春也不多问，听话照办。

　　另外还有两根弯成波浪形状的细钢丝。安春抬起头，用眼睛询问父亲。沈羽简单地说：“今天再教你一样本事。”那弯曲的细钢丝原来是□□，安春很快学会了用它捅开家里各种各样的锁。沈羽淡淡道：“给你两把，你可以绣在裤脚作装饰。”安春开始感到越来越强烈的不安，隐隐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爸……”安春关切地看着父亲。

　　沈羽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想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始：“你三岁时候的事情，还记得么？”安春想了想，摇摇头，那时候的记忆太模糊了。沈羽叹了口气：“爸爸从小就教你打拳上房爬树这些男孩子的玩意儿，你可想过为什么？爸爸送你去大陆念书，却让你伪装身世，你可想过为什么？爸爸叫你回家来，却不是直接回来，要教你兜那么大一个圈子，你可想过为什么？”

　　安春盯着父亲的眼睛。她当然想过，猜过，但是父亲不说她就不问，因为她知道父亲自有他的道理，到了必要的时候，自己自然会知道。

　　沈羽深深地看着安春，慢慢地说道：“因为我有个仇家，他认为我杀了他的家人，所以很多年以来一直在寻仇。他始终找不到我，”他顿了顿，“他可能在找你。”

　　安春平静地听着，并没有惊讶和恐惧。沈羽爱惜地抚摩着女儿削瘦的肩，继续道：“我以为让你离开美国会比较安全，但是看来还是被他找到了一些线索……所以你要格外小心。”

　　安春淡淡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沈羽想了想：“可能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一个年轻男人，比你大几岁；另外还有一个老人，算起来应该快70岁了…… 但是他们不一定亲自出面，可能还有其他帮手。还有……”他犹豫片刻，“你遇到他们，千万小心自己安全，如果他们那么想知道，就告诉他们这个地方也无所谓，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如果可能……不要伤害他们，可以吗？”

　　安春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惊讶。在殊死搏斗中，如果还要照顾到不伤害对手，无疑将自己置于极大的危险境地。然而父亲居然用了恳求的语气问她“可以吗”，在那一刻，父亲好像忽然苍老了十年…… 她毫不犹豫地给了父亲一个坚强的微笑，干脆地点一下头：“好。”
　　沈羽的视线忽然就模糊了，父女俩同时低下头 ——沈羽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流泪，安春也不想看到父亲流下男儿泪。过了一阵，沈羽终于又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你怎么不问，我究竟有没有杀人？”

　　安春沉默了一刻，轻声道：“有区别吗……”她抬起头，端详着父亲复杂的眼神，忽然展颜一笑：“不管你有没有杀人，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沈羽眉头一扬：“这么肯定？”

　　安春向后靠在枕头上，伸个懒腰，歪着头懒懒地笑道：“能教出像我这么好的女儿，你能坏到哪里去？”

　　沈羽被她逗笑了：“没大没小的丫头！”他拉起安春，双手扶着她的肩，忽然轻轻说了一句：“春儿，委屈你了……”安春瞬间红了眼眶，她抿紧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在她记忆里，父亲很少这样叫她，她却不知道，“春儿”这个称呼，曾经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安春吞回眼泪，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爸，别想太多，你要照顾好自己。再有一年，我就回来了。”她翘起唇角，“事情总会过去的。”

　　风尘仆仆地出了火车站，安春寻找着莫笛的身影。她在成都买好了车票，就给莫笛发了短信，好教她放心 ——这是莫笛千叮咛万嘱咐的，而且坚持要来接她。她是真的关心安春，想到这一层，安春的心里就暖暖的。

　　安春回来比去时多了一个大包，她拎一个扛一个，在大太阳下面眯起眼睛四下张望。忽然，有人在拽她的衣角，安春低下头，就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着，一双小眼睛无声地盯着她看。一秒钟以后，安春就放下包，开始搜索身上的硬币。当她把一枚一块钱硬币放到这只小手里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无数只小手从四面八方包围……

　　莫笛远远看见安春的时候，她就这么被一群小乞丐困在广场上，拼命挠头，笑得那叫一个无奈。莫笛跑过去，叹着气：“要教你多少遍才记住，不能随便给钱……”一边说一边将安春拖了出来。

　　安春笑着：“告诉你不用来接你偏要来……”

　　莫笛哼了一声：“我不来？刚才谁救你？”

　　安春叹着气：“若不是为了等你我怎么会惹到麻烦？”她举了举手里的行李，“这两个包，随便哪个都把你压扁了，你说你大热天跑出来有什么用~”

　　莫笛白了她一眼：“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会自己跑来做苦力么？”说着向远处招手，“还不快过来！”

　　安春顺着她招手的方向看过去，江君正分开人群跑过来。看到安春，江君很开心的样子，不由分说抢过包来，一手一只拎了就走。

　　安春对莫笛嗔道：“你干什么叫得尽人皆知的……”

　　莫笛委屈道：“哪里哦，就他和我两个人知道嘛 ——我知道自己不是出苦力的料，难道还不能叫个苦力来？”

　　安春瞪了莫笛一眼，看看拎着包冒着汗跟在后面的江君，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去抢江君手里的包：“还是让我拎一个吧……”江君很严肃地对她说：“沈小姐，你这样会让男生很没有面子的！”安春无奈地笑，只得作罢，但是故意放慢了一点脚步。江君看在眼里，心里一热，她总是这么体贴。

　　莫笛拉着安春的手：“我和胖茶的生日礼物呢？”

　　安春酷酷地说：“有。”

　　江君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胖茶”是艾绿茗，忍俊不禁，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过生日？”

　　莫笛道：“已经进入一月倒计时啦！我们两个有缘，是同一天生日呢！”她转了转眼睛，“大将军，你也来吧，记得带礼物来哦~你要好好收买我才行哦~”

　　安春笑对江君道：“你等着瞧吧，以后每天都会有人提醒你：生日礼物生日礼物生日礼物准备好了没有？？？”

　　莫笛笑着捶了安春一拳：“不许在帅哥面前污蔑我的形象啊~~”她又看着江君，眯起眼睛坏笑：“喂，你，不是有话要问她？还不问？”

　　安春递给江君一个问询的眼神，江君忽然有点脸红的样子，支吾着欲言又止。于是安春又把目光转向莫笛，莫笛吃吃地笑：“这个……最近系里又在传一个新的绯闻……”

　　安春警惕起来：“绯闻？”

　　“是呀……”莫笛看着江君笑，“据说某人回老家去相亲了……”

　　安春几乎晕倒，张大眼睛瞪着江君：“你——？！”

　　江君呐呐道：“到底成了没有……啊？”

　　安春又好气又好笑，看看莫笛，又看看江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憋了半晌，双手抓着头发大叫：“啊~~~~~~~~！！！！”

　　却见莫笛和江君默契地相视一笑，莫笛笑着拍着安春的肩说：“你知不知道，偶尔调戏你一下，真的很爽哎！”安春做了一个吐血的表情，欲哭无泪，莫笛和江君大笑起来……
　　这天说凉就凉，北方秋高气爽的时候最是舒服，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打扰，金黄的落叶铺满林荫道，踩上去沙沙的，是安春特别喜欢的感觉。

　　秋日的下午，安春呼朋唤友，来到郊外一片红枫林中，共享她带回来的一大包川味美食。江君自然也被邀请，他扛了一大包饮料来，说大家吃完辣的肯定会感谢他，立刻确立了他在圈内第二受欢迎的地位。

　　最受欢迎的，当然是安春。她和寝室里另外三个小姐妹一起在地上摊开一张巨大的塑料布，招呼大家团团围坐，然后就把她的大包来了个底朝天，各种各样的小吃哗啦哗啦地倒在中央。安春笑道：“蝗虫们！上啊~~~”众人一阵欢呼，扑了过来。江君笑道：“果然有蝗虫的阵势！”

　　过了一个暑假，好朋友们聚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江君的眼里，只看着安春，却见安春其实话很少，只是穿梭其间张罗着众人吃喝，偶尔插句冷幽默，引得一阵笑声。江君心里想着：“其实她天生是个很不错的女主人呢……”这么想着，嘴角不觉浮起了微笑。安春正好看过来，遇到江君的笑，她低下头，竟有一抹娇羞留在脸上。红色的枫林映着她的脸，那一低头的温柔，江君不由看得痴了……

　　“喂！大将军！”莫笛把江君从沉醉中惊醒，摇着他的肩，“我的生日礼物……”江君笑着接道：“没忘没忘，你就放心吧~”

　　莫笛神秘地笑：“要好一点的哦~可不能应付我，我才会源源不断地给你输送情报哦~”

　　安春瞪着莫笛：“哦 ——我说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原来是你这只粽子！”

　　莫笛笑：“你该怎么谢我呢？”

　　“欠扁啊~~~”，安春笑着以门将鱼跃扑球的姿态凌空飞扑过来。莫笛尖叫着跳起，江君却有意无意间向莫笛方才的位置上一欠身，安春可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人倒在一起。

　　绿茗大叫一声：“绯闻啊！”好好紧接着叫：“谁有相机！”众人轰笑，丁乙又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安春迅速脱离了江君的怀抱，满脸通红，咬着下唇。

　　江君一笑，柔声道：“有没有摔到？”见安春还窘在那里低着头说不出话，他忽然夸张地叫道：“我可是差一点被你撞死了，你以为我的脑袋是足球啊！”这下安春和大家一起笑了，脸色渐渐恢复过来。笑声中江君压底声音对着安春的耳根：“真希望你一辈子就是这个脸红的样子……”安春抬起眼睛盯着他，也压低声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再使坏我真拿你的脑袋当足球！”江君做了个鬼脸，安春笑了。其实安春若真的要躲，倒也不是躲不开，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躲开……

　　莫笛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喂，你们两个互相吃豆腐吃饱了没有？吃饱了鹌鹑儿就该唱歌啦！”

　　安春还没有说话，江君又好奇地问他听不懂的名词了：“什么叫‘吃豆腐’？……对了，刚才她为什么叫你‘粽子’？”

　　莫笛笑道：“你还真是勤学好问的好学生啊 ——你拿另外的礼物来换答案吧，哈哈……”

　　安春丢个白眼给她：“不跟小女人一般见识~~~~”她站起身，朝丁乙走去。那边，丁乙已经拨响了吉他。

　　江君听着安春沙沙的中低音，在秋天傍晚的枫林中，温婉地和着丁乙的琴声吟唱着《夜来香》，心里感叹生活真是充满了惊喜。那个长得像锅炉工的大块头，竟然弹得一手好吉他，真正是人不可以貌相！而安春，他已经知道她会打拳、踢足球，却原来还有这么好听的一副歌喉 ——上帝似乎特别宠爱她？却为什么又让她生在一个魔鬼之家…… 江君一念至此，心顿时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