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雪》猫鳞

7、来犯

　　破晓时分，雾色弥漫朦胧，遥远的天际渐渐泛白，一片寂静无声的嘉兰关内陡然响起一阵刺耳沉重的号角声，声音自关城之上发出，悠长而又深远，在顷刻间覆盖了整座黄沙坡。

　　号角声响起一道又一道，城内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亮起了灯。在一瞬间，整个黄沙坡顿时吵闹起来，透着不安，有人推开门，从屋子里出来，开始你问我我问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关城之上何时吹响过这种号角声？

　　不一会，有人见空中燃起狼烟，大喊：“是突厥人来了！不好不好！是那些突厥蛮子们要开始攻城了！”

　　“这……这可怎么办啊？！”

　　“快、快去收拾东西，大伙还是逃命去吧！！”

　　“可这……能逃去哪呢……”

　　是啊，除了嘉兰关，这个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边陲之地，他们还能去哪？嘉兰关外是茫茫黄沙，纵使是距离最近的西昌境内，也有几百里的路程。

　　恍惚之间，随着这一声声号角，仿佛已经听到了突厥骑马攻城时，铁蹄震动黄沙的破碎声。

　　最后还是赵六赶来安抚人心，他是从城墙上跑过来的，人喘着气，身上的战甲经过经年累月的磨损，早就老旧破烂了，他摆摆手把大伙聚集到一起，喊道：“听我说！听我说……大家都先不要慌！不要慌！这些年来，突厥蛮人们攻城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了以防万一，先把老人孩子们安置到古城道那边，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随我一起去城墙上帮忙，咱们大家伙一起！拿上刀剑！定叫那些突厥蛮子们有来无回！”

　　古城道是十年前废弃的旧址，距离黄沙坡这边有段距离，如若突厥人真的攻进了嘉兰关，那里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交代完一切事宜，赵六便开始招呼人去城墙上帮助了。虽说嘉兰关守军八千，可这些年，从朝廷里拨来的将士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为了补足空虚，有少部分士卒都是嘉兰关里土生土长的儿郎填上去的，他们平日里没事就在城墙上巡巡逻，打打偷袭来犯的突厥残兵。这么大规模的攻城袭击，怕是见也没有见过几次。

　　若突厥来势汹汹，真打算攻城，也只能寄希望于西昌了。

　　许老头走到院子里，望向关城方向，目光微沉：“没想到突厥人真的攻城了，看来我们之前猜得没错。”

　　他回头看向小六，叮嘱道：“小六，你把你床底下的那个木匣子带上，然后跟着孩子们去古城道，等我们打退了突厥人，再来接你们回家！你记住了吗？”

　　小六皱眉：“那你呢！”

　　许老头答道：“我当然要去城墙上杀敌！嘉兰关得守啊！你不用担心，打打杀杀都快一辈子了！不会有事！”

　　此刻的黄沙坡已然乱了，赵六跑过来唤许老头，他们要走了。小六虽心里担忧却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许老头身份在那，小六只能提醒他：“好，我去古城道。老头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许老头拍了拍胸脯，小六又道：“别忘了我们说的，要一起离开嘉兰关！”

　　“……”

　　“这么，你是要走？”赵六忍不住回头看，许老头扯着赵六就走，他没回头，背影单薄举起手挥了挥：“老头我可还没答应啊！”

　　小六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喊道：“反正我不管，你给我平安回来！”

　　人密密麻麻，乱成了一团。

　　许老头走的很决绝，小六一直看着他，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行嘛，闺女年纪长了，性格也开始霸道起来了！这样也好，不会被人欺负。”许老头走得飞快，生怕有什么人追上来一样，和赵六嘀咕几句，很快就没影了。

　　刚亮起来的天此刻狼烟滚滚，随着几道冲锋陷阵的呐喊声，嘉兰关里那份来之不易的安宁，早已被战火冲散。

　　小六没有多停留，她转身跑进屋，戴好毡帽，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斗篷。这仗不知道要打多久，古城道那边早就荒废了，若是待上个十几天，只怕是不好过。

　　许老头什么时候在她床底下藏了一个木匣子，小六不清楚。她翻出木匣子，也没有急着打开，掀起被褥一角，有一把匕首，小六拿起匕首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腰间，转身就走，门口的木架挂有水和干粮，是一些烙好的饼和肉干，小六全都带上，随后跟着大部队往古城道而去。

　　坐在颠簸的驴车上，前方空旷茫茫，没有边际，回头看，嘉兰关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远了，隐没在了风沙之中。

　　算算时间，小六想着那些从帝京来接她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吧。

　　正想着，赵长空忽然伸手，拉了拉小六的衣袖，小六回头，就见赵长空拿着一把老旧的臂弩递过来，他的声音有些闷：“给你小六姐，我爹说了，这个可以用来防身的。”

　　小六接过，偏头看了一眼，赵长风低着个头，瞧不出什么情绪，二狗子和那十几个孩子们都灰头土脸的，脸上明显失落。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突厥人打来了，他们就要离开黄沙坡，明明那里才是他们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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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凛冽，古城道地方破败，遗留下来的黄土屋大多破破烂烂，四面漏风。此行来得人不算多，黄沙坡的孩子们加在一块也就十几人，最大的一个，也才刚满二十，名字叫作高奕，按年纪排行算的话，他也算是这群孩子们的大哥了，大伙都得听他的。

　　而其他的妇人老人们，却都选择了留在黄沙坡。他们从心底里觉得，和突厥已经打了这么多年的战了，嘉兰关怎么可能说被攻破就被攻破？就算城破了，老人们也不愿意离开，就算要死，也得死在家里面，死在嘉兰关里头，绝不苟且偷生。

　　高奕安排大伙都待在一个屋子里，这样方便照应。屋子里生了篝火，十几个娃娃里有男有女，有几岁的，也有的十多岁，这会都围在一块烤火，却都静悄悄地，平常最爱吵爱闹那几个，这会也不开口嚷嚷什么了。

　　不一会，气氛略显沉重，高奕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话就不多，又很少出门玩，和这群屁大点的孩子更是见都没有见过几次。

　　这里除了他就属小六最大，他正想让小六说点什么，小六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人交给你看着，别让他们乱跑出去，我要眯一会。

　　“你们都听话点，有事就找他。”

　　说着，小六起身走到角落里，随便扫了扫灰尘，靠着墙就睡了。

　　高奕一愣，又只能无奈坐下了。他们从黄沙坡赶到古城道，这会天都快暗了。沉默了一会后，他忽然看向旁边的豆丁：“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干粮？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这最后一句是问所有人的。高奕平常一个人在家时，总能听见外头的小孩们闹个不停。豆丁看了过来，嘴里咬着手指，说：“哥哥，那你能给我们讲故事听吗？我们走太久了，好累啊，我们都不想说话了……”

　　豆丁话还没说完，坐在高奕身边的小屁孩们一个个都拉长了脖子，纷纷看过来，满脸期待，二狗子闻言也来了兴趣，又顾忌着小六还在睡觉，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啊高奕哥！我阿奶说你总是在家读书，肯定知道好多故事！快和我们讲讲！”

　　赶驴赶了一路，性格腼腆，一路上最累的高奕，此刻忽然有些后悔，也许他不该问这么一句。他还以为这些孩子们，是因为突厥人来犯所以心情沉重，闷闷不乐地，可实际上却因为累着了。

　　他目光扫向小屁孩们，忽然问道：“突厥人打过来了，你们都不怕吗？”

　　“怕什么？”一说这个赵长风就来劲，顿时起身喊道：“有我阿爹在！突厥蛮子们定是有来无回死翘翘了！哎呦疼疼哥……”他还没叫唤几句，赵长空就掐住他胳膊，一把拉他下来，“你给我小点声！小心待会把小六姐吵醒了她揍你一顿！”

　　声音顿时压了下去，还藏着几分笑。高奕偏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身影，目光略显茫然，明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这群孩子怎么都那么怕她？他忽然有些好奇晏小六这个人了。

　　从前在家里，倒是没有听说过她。

　　“哥哥……”豆丁拉着他的衣服，眼巴巴的看着他：“给我们讲故事吧。”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高奕无奈地笑了笑，想了会：“那我，给你们讲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吧……”

　　外头的天沉了下来，篝火愈烧愈烈，将屋子里烘得暖暖的，小六翻了个身，高奕故事讲得不赖，在他那一阵时大时小的温和嗓音里，她就这样睡了过去。

　　其实无论是她，还是这屋子里的小屁孩们，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都没什么感触，亦不忧心忡忡，一脸苦闷的等待，因为他们心里坚信着，嘉兰城不会破，突厥人定会屁滚尿流的回去，他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只是这会的他们都不知道，嘉兰关当下已被突厥铁骑踏破，曾经那条走了一遍又一遍的小路，沾满淋漓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