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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三秋 ...
“好久的事哦?”水轻尘问。
一下午他们都在吊脚楼上聊天,并没有看到秦司他们从路上过。
“吃晌午的时候。”水轻峰说。
可这好半天了呢!看秦司叫唤得凶,秦瞎子在边上弓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喊下手轻点儿也不敢喊,水轻尘又问:“没打麻药吗?叫这么惨!”
“打了,可能打歪了。”水轻峰眼神闪烁。
水轻尘想,肯定是他打的没错了。抬起拳头想给他来一下子。看秦司腿痛得要动,怕他真忍不住动了,然后脚下再开条大口子。只好把石头往椅子上一放,上前来一起帮着水梦城抱腿,边抱边警告秦司:“你敢踢到我试试!”
“……”秦司无语死了:“你要不要试一下也这样搞一回?”
水轻尘打他腿一下:“呸呸呸!你不要咒我!”
“废话那么多!抱紧抱紧!”水波不耐烦地喊。
于是水梦城、水轻尘、水轻峰三叔爷立马使劲,把秦司箍得紧紧地,道:“整嘛!”
几分钟后,秦司脚底清理好,水波给他上了药做了包扎:“忌哈口,不要吃花椒、海椒、生姜这些。山上苦竹多嘛,吃点苦竹笋降火。给你开点药,涂的吃的不要搞混了。”
说完,去到桌前开单子。单子开好,撕下来拍到桌子上:“拿起去抓药!”
水轻峰过去拿了单子开始抓药,水轻尘叮嘱道:“看仔细了,整残废了以后你养他!”
这话说得水轻峰脸上一阵难看,秦瞎子也担心,但是不好说话。水轻峰咬牙道:“抓完会给阿公看的!你巴不得他残废了好嘛!”
这话一说,秦瞎子脸上又一阵不安。水波伸手一边打一下:“你两个硬是要翻天!快点整,一哈人家赶回去天都黑了!”
水家两兄弟这才安分了点,一个认真抓药,一个来看秦司伤情。秦司痛劲儿还没过,咬着牙直嘶,却问:“你今天过河去了?”
“是,去了。关你什么事?”水轻尘旁边坐了,靠着椅子看天花板。
秦司被噎,看着他没有后话。秦瞎子没跟这些孩子多说过话,总想着别人孩子金枝玉叶的,自家实在是寒酸,偏没想自己儿子却跟这几个小哥儿混在一起。现在见水轻尘总拿话怼自己儿子,心里不免担心儿子以往是不是一直受着欺负?可人又得罪不起,便起身懦懦道:“水三哥呀,你千万别跟我们秦司一般见识,要是他有什么地方没做好的,我代他向你道歉。”
水轻尘听秦瞎子这么说,又见他一脸担心,方知自己在大人面前过了。连忙站起来道歉:“没有没有,我们开玩笑呢!秦叔你快坐,快坐!”
水轻尘把他按回椅子上,回头对脸露忐忑之色的秦司道:“我就去吃了顿饭,聊了会儿天。”
这边水轻峰把捡好的药给水波检查没问题了,又一包一包包好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提过来交给秦瞎子:“秦叔,药。你拿好。”
秦瞎子接了,问:“好多钱?”
水轻峰回头看水波,水波把老花眼镜收到盒子里说:“一块钱。”
秦瞎子马上道:“这咋个要得呢!”
水波站起来:“咋个要不得,一块是药钱成本。划刀儿就费些力气,不要钱。何况这个狗日的还把麻药打歪了,让娃儿受苦了。”
秦瞎子还要再说,水梦城道:“老表你就不要再啰嗦了,时间不早了,等下上坡黑黢黢的,还带个掰子,咋个走?我们这也要回去了。”
秦瞎子再不好说什么,从荷包里掏出包钱的手帕来,从中拿了一块钱递给水轻峰:“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耽搁你们这么大一天。”
“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干啥子嘛!!”水波道:“三天肿没消,还要过河来看!”
“要得,要得!”秦瞎子扶着秦司站起来,秦司也向水波他们道谢。
水轻尘看着秦瞎子扶着秦司往外走,看着挺正常,可秦司伤脚每用脚跟垫着走一步,那牙咬得便紧一分,感觉手都在跟着抖。他看不下去了:“要不明天早晨再过河嘛,到我家住一晚。”
秦瞎子马上又道:“那咋个要得!不关事,我们慢慢走,过了河就好了。”
他俩还要往前走,水轻尘站到秦司面前,盯着他:“就算你们过河了,咋个爬山?你爸爸背得动你?这会子已经封渡了,找渔船送你们过河,还要收高价钱。何苦花这个冤枉钱?”
秦司没有作声。
刚包扎好的伤脚,脚底传来的痛,他估计走到河边都恼火,更别说爬到轿子顶了。水轻尘拿背给他:“快点!”
秦司犹豫了一下,双臂搭上了水轻尘的肩膀:“我们在你院子里垫张席子就可以了。”
“啰嗦!”水轻尘背起他就走。
秦瞎子这才晓得,这小子是口恶心善。一边说着千恩万谢的话,一边跟了上去。刚走几步,水轻尘回头来叫水轻峰:“椅子上的石头给我拿回来!”
水轻峰扭头一看,果然见墙边椅子上放着一个拳头大的纯白鹅卵石,伸手拿起就追上去:“你怎么没叫雨天儿过河来耍?”
水轻尘背着秦司边走边道:“他就是个老太爷,我哪里请得动他!你几时又见过他无事去别人家玩过?他倒是要你过河去耍,麦麦也问你了。”
“那我等几天过去打一转。你看,你又有理由一起去了!多好!”水轻峰嘲笑道。
水轻尘回头给他使眼色,意思是秦瞎子在,不要乱说。水轻峰住了这个话题,转来又调侃秦司:“你小子几世修的好福气啊,竟然能让轻尘背你了!以后可别忘恩负义!”
秦司道:“谢谢尘哥。”
水轻尘道:“不用谢我,你不要气我就行。”
秦司道:“我知道。”
水轻峰听着这对话有些奇怪,问:“打什么哑谜呢?”
两人却都不说话了。
夜里,秦司和水轻尘躺在一张床上却迟迟没有睡。
“尘哥,你有话要说吧?”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万一没分到一个班呢?”
“你放心,灏溪直上的,至少一半能分到一个班里。你俩成绩相近,自然是一个班的。”
“我会尽力的。”
“你只能把她当妹妹。”
“……”
“这件事没得商量。”
“……”
“我知道这很霸道,也很不讲理。但这件事情,我就是这么不讲理。除非……”
除非什么,水轻尘没有讲。秦司扭头透过月光看他时,他呆呆地望着屋顶,显得内心特别挣扎,然后又似特别无奈。最后,他闭上眼睛,睡了。
秦司却知道除非后面是什么。——除非麦麦选择他。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不可以主动出击,但如果麦麦选他的话,水轻尘便会选择接受。
水轻尘真是个特别的人。秦司不禁这样想。如果位置调换,自己肯定不会给对手留下机会。更不可能出手相助。秦司突然觉得,水轻尘好像跟麦麦是同一种人。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他想起那次麦麦不打招呼先跑,水轻尘落泪的事情。
如果……,如果麦麦有一天真的选择了自己,他会怎么样?
麦麦不会选自己,因为自己没有这样的胸襟,也不配。他吸引麦麦的,只是悲惨的身世遭遇而已。麦麦对他只有怜惜和鼓励,根本不会有她对水轻尘那样的喜欢。
他清楚得很,故不敢痴心妄想。只像凡人望月一样,默默地望着麦麦。
而水轻尘,只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
“难道就不可能出现其他人吗?”他知道水轻尘没睡,偏头问:“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果然,水轻尘睁开了眼睛:“那我一定会把她抢回来的。”
“你走火入魔了。”
“是。”
“但你却没有告诉过她。”
“她不让我说。”水轻尘双闭上了眼睛。
那她是知道你的心意了。不是开玩笑的那种。而那句“内心毫无波澜”应该说不出口了吧?
秦司望着他,再没有说话。手臂上和脚上的痛让他无法入睡,只好在黑暗中睁着眼想事情。当他以为水轻尘已经睡着时,他却说了一句:“你要学会游泳。”
秦司答:“好。”
……
一周后,江雨天、水轻尘、水轻峰三个和父亲们一起去了灏溪镇,在最好的饭馆里设下谢师宴,请了学校的领导和班里的老师好好吃了一顿。
水光也去了。
临了,水轻尘他们三个小的才知道,冯主任的爹和水光曾经是抗美援朝的战友。原来冯主任针对水轻尘,都是受了水光的嘱托才会如此。于是,水光又叫孙子给冯主任道歉。
水轻尘连忙端酒陪罪。
冯主任笑笑:“算啦!等你以后真正出息了,到时候再请我喝喜酒吧!不要以为上了大学就稳了,在学校里不要跟着城里的娃儿东晃西晃,抓紧时间学真本事才是正事!你们两个也一样!”
三个学生连连应了,席散告辞。
临别时,江云河又提到江雨琴,希望冯主任往后多多费心督导。冯主任笑:“这个自然,这是我们做老师的本分嘛!放心放心!”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水轻尘及父母,然后又对水光点点头。他这动作做得极为细微,可还是给江云河看出来了,如梗在喉。等回到月亮湾过了河,他才问江雨天:“轻尘在学校为人如何?”
“目前还行。”江雨天说。
江云河又问:“吹笛子以后能谋个什么职业?音乐老师?地方剧团?”
“那现在还不清楚。”江雨天又答。
江云河再问:“我看电视里演的,搞艺术的人脾气都怪。他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吧?而且还常常生活不能自理,经常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他暂时还没有特别奇怪的行为。”江雨天说,“因为表叔表婶长期在外面跑生意,所以他算是生活自理比较早的人。宿舍和出租房里收拾得还算整齐,毕竟我们军训过嘛!”
江云河点点头:“麦麦儿什么个意思?”
江雨天如实回答:“她现在应该还没什么意思,主要是没时间。”
“嗯。”江云河又点点头:“这样最好。”
江雨天有时候很好奇,当初水轻尘亲麦麦额头那一下,她当时到底有没有感觉到?但现在不能问,也不敢问。希望她,快点长大吧!
人说有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水轻尘和麦麦这一别,却是实打实地是整整三个秋天。期间虽不至于一面不见,但也是曲指可数。
水轻尘在新学校里刚安顿下来,便给麦麦写信。告诉她,校园里的一切,宿舍、环境、老师、同学,一切全新的见闻。叫她有机会一定要上成都,他带她参观他的学校。顺便问她上高中的感受如何,老师是谁,是否适应等等。
信寄出去后,便日盼夜盼。两周后,他收到麦麦的回信。拿着信封亲了又亲,举着信在校园里奔跑,开心得简直像个疯子。
小心翼翼拆开信来,他仿佛见到纸上每一个字都是一朵桃花,花瓣从纸上一片片飞了起来,在他面前起舞。麦麦的字,虽然纤秀,但如今却越发狂放了。不过,看得出,已经有所收敛。就像是一个非常赶时间的人,想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把信写完寄出,但又因为珍重对方,于是又努力小心些写。所以,那横竖撇捺里的捺,有的是用力一顿,有的飞扬而起。
水轻尘发现这一点时,总会裂嘴笑开,想象麦麦写信时候的样子。
给麦麦的信,水轻尘开头总是——“最最最亲爱的麦麦,见信安好!”
结属常常是——“每分每秒都在想你的尘哥哥。”
话既不能提,便在称呼和落款上花心思。相比而言,麦麦写的信,开头和结尾简直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开头:“尘哥哥,来信收到!”落款即“麦麦”二字,多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即便如此,水轻尘收到麦麦的信那天,便如同过节。
第一年冬天,水轻尘和水光都在城里过年,两人未能相见。水轻尘对父母说:“先说好,明年暑假我要回老家过,你们不回去,我也要回去。”
可到了暑假,江雨天拖着他一起打工挣下学期的生活费。那时,江雨祐考上另一个重点高中,即将寄宿。家中经济一下子就紧张了。
江雨天拉水轻尘一起的原因是,他自己没打过工,心里有些虚,找个人一起壮胆。
“我们先回去看一下再上来打工嘛!”他说。
江雨天拿出惯有的教训人的姿态:“来回的路费不是钱吗?!”
水轻尘终于见识到,江雨天原来可以这么抠门。“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他,十分无奈地答应,跟着他一起天天早出完归满城去发补脑补血的保健品传单。
“麦麦肯定想我了。”他说。
江雨天说:“她没空想你。”
于是,他又期盼着过年。好在寒假里回家见麦麦。
麦麦确实没空想他。她在山里学二胡,同时还在给师父煎中草药。老道士去年冬天染了风寒后,身体一直没能完全康健,时不时还在咳嗽,精神也不如前了。
这些事,后来水轻尘也在麦麦的信中读到。
三年时间,对于麦麦而言,感觉则截然不同。
麦麦终日拼着一股劲来学习,几乎闲事不问,一门心思看书、背书、刷题、练普通话、练唱歌、练二胡。连她喜欢看的《还珠格格》和《天龙八部》都没有全部看完。后来非常奢侈地花了两个周末的时间,熬了两个通宵,才把同学从街上租书铺子里租来的小说一口气看完,总算了结。
至于月亮湾的红白喜事,她早已不再参加。那段时间,她的作息像极了古时的大家闺秀,除了进山学二胡,几乎足不出户。即便是客人来到家里,也只是打打招呼,坐一起吃个饭。
亲戚们知道她在用功,倒也不怪她,更不敢打扰她。舅妈知她喜欢布鞋,便每年冬天给她做两双,绞好漂亮的边,她来时便给她带回。
兴许是姑娘大了,学识也渐渐多的缘故。麦麦很少再高声说话,脸面上也逐渐腼腆。一年一年,逐年显得端庄有礼了。都说女大十八变,麦麦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有礼有节的大姑娘。
这三年对她来讲,只是忽然而过。
仿佛低头去专心看一本书,捧书时还是清晨,抬起头来已然深夜。
而麦麦这一抬头,高考钟声就敲响了。
只要是农村过来的人都清楚,乡里成绩好的那几个,几乎都是足不出户的。所以,麦麦这个状态,其实就是那个年代“小镇做题家”的真实写照。
以至于,渐渐地,乡里谁家新媳妇,谁家小孩都不认识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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