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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如果 ...

  •   麦麦醒来后,见过水轻尘一次。

      那是在她落水后的第四天,在出租房里,两家父母一起来的。香秀抱着麦麦说:“你可把妈妈吓死了,以后再不要随便一个人在外面走了。没事不要出校门。”

      “妈妈,没事,我都好啦!”麦麦拍拍香秀的背,笑着说。

      香秀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恩恩,我们回学校去。”

      “表婶,是我的错,是我……”水轻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麦麦看着水轻尘眼里的泪,哽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如常。香秀放开麦麦,回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膀:“乖娃儿,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然后拉着麦麦出门。

      麦麦和水轻尘对面闯过时,朝他笑了一下,就走了。江雨天也跟在江云海身后一起出了门。江雨天回头看他时,他朝他苦笑了一下。

      冯主任听说麦麦发病的原由之后,第一次看到她在大人面前的表现。明明她自己最弱,身体也没有完全康复,却好像还要保护每一个人似地,一句话安慰了母亲,一个眼神安慰了水轻尘。

      这姑娘,绝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相比水轻尘的一点就炸,她倒显得过分清醒了。

      这个发现,实在是让冯主任大大地吃惊。

      后来麦麦再见到水轻尘,是在他们拿到大学通知书之后。那时暑假已经过了一大半,麦麦从山里学琴回来,一进院子,就见到水轻尘坐在洗衣板上望着她。

      “尘哥哥?”

      “我来告诉你我考上大学了,你看!”水轻尘举着录取通知书给她看。

      “太好了!”麦麦放下二胡,接过水轻尘的通知书,仔仔细细地看:“哇!太好了!你终于实现你的愿望了!尘哥哥,祝贺你!”

      提前录取的事一直没有下来,她曾猜测是不是跟打架一事有关,还一度为他担心懊恼,恨自己不争气,怕因此会毁了他的前程。现在,终于不用再担心了。

      水轻尘笑:“光嘴上祝贺?”

      “我请你吃桂圆?”

      “可以。”

      两人刚要跑,江雨天的声音传来:“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院子里就要多一尊雕像了。”

      麦麦回头,忽略了他的调侃,问:“大哥,你呢?”

      江雨天背着的手拿出来一份通知书,麦麦一看:“欸?大哥你要学医哇?”

      “是滴!”江雨天老学究一样回答:“以后你们可不能随便生病,否则落到我手里,肠肠肚肚儿,我想割一截来甩了就割一截来甩了。”

      “噫呀!”水轻尘把麦麦往后一搂,嫌弃道:“离他远点。”

      江雨天目光落在水轻尘箍着麦麦腰的手上,水轻尘立马松开。他这才道:“中午在我们屋头吃饭,八叔他们在河坝裹烟,等下你们早点去叫。”

      “好嘞!”麦麦把二胡背回房间里放了,出来左顾右盼没见到两个弟弟,问水轻尘才知去了白鹤溪大孃家还没回来。她转身出后门去摘两把桂圆,递了一把给水轻尘:“你去河坝里叫我爸妈?”

      水轻尘接过桂圆:“我们……一起去?”

      “我要帮我婶婶烧火。”麦麦拿着桂圆就往隔壁房子里走。在堂屋里碰到江雨天拿着芋头出来,准备到院子边上刮,他道:“今天烧的柴块子,不用你烧火。你带他去河坝转转。”

      “好嘛!”麦麦应着,又转出门来,和水轻尘一起出了院门,往河坝里走。路上碰到背着苞谷杆的邻居,对方见到跟在麦麦身边的水轻尘,笑:“咦?水三娃,又过河来耍呀!”

      水轻尘笑:“是啊,咋个表婶不欢迎啊?”

      对方笑:“哎呀,我们哪儿敢不欢迎嘛!麦麦儿欢迎就可以了塞!远远看到没认出来,我还以为麦麦儿耍男朋友了呢!”

      “……”麦麦和水轻尘脸上皆是一窘。

      对方瞧了,笑道:“哎呀,还不好意思索!”

      麦麦哎呀一声:“二娘!人家还在读书的嘛!你快不要乱说了!”

      二娘笑嘻了:“是的是的,人家麦麦儿还要读大学的,二娘晓得!我是说看起像的嘛,又没说硬是是。你看人家麻柳树沟沟的江二蛮,小时候跟你一班读书的哈?”见麦麦点头,她又道:“头场天赶场听到说嫁到七星坝,马上都要吃醪糟儿蛋了!”

      “啊!”麦麦吃惊不小。才十六岁就生孩子了???

      回头看水轻尘,脸上又是一红,向二娘道:“哎呀!她是她,我是我。二娘,不跟你说了哈,我们还要去草坝头喊我爸爸他们吃饭,空了进去耍!”

      “要得哇!”二娘背着苞谷杆走了。

      两人火烧屁股似地跑了。

      跑到草坝里,麦麦才大呼一口气,道:“你晓得江小燕吗?以前我同桌。比我大半岁,咋个就……?哎呀,他妈老汉儿咋个这个样子呀!”

      农村未到法定年龄生儿育女的女孩大有人在,但说到自己认识的,听了还是很震惊。但震惊归震惊,却是毫无办法。水轻尘体会不到麦麦的感受,麦麦身边的男生他会留意一点,女生从来没注意过。因此感触也不太深:“你读你的书就是了,不管他们的。也管不到。”

      “那倒也是。”麦麦点头。

      水轻尘看着她在前面歪着脑袋走,他突然停下来,一本正经地道:“麦麦~”

      “嗯?”麦麦还吃着桂圆往前走。

      “这么长时间没见我,你想过我没有?”他其实想问的是,你想不想我?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便改了问话的方式。

      “当然有啊!我又不是白眼儿狼,你都因为我打架被记过了呢!哎呀,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谢谢过你呢!尘哥哥,谢谢你!真心的!”麦麦回头来站定,很认真地对水轻尘说。

      “麦麦~”

      “咋个?”麦麦这时又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秦司……”

      “……”

      水轻尘内心很挣扎,望着麦麦的背影,半天没说出来。突然麦麦回过头来,走到他面前看他,他就这么任由她盯着自己看,心思也写到眼里,不躲不藏。他很想知道,麦麦到底怎么想他,又怎么看待秦司,但他现在没有勇气问,他不希望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麦麦手背在身后,她终于开口:“尘哥哥~”

      “嗯?”水轻尘向前一步,她往后退一步。

      “有些话,我们过几年再讲好不好?”麦麦说。

      水轻尘站住了,看着麦麦的眼睛,在想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问:“你晓得我要说啥子?”

      麦麦看着他,想了想,眼神很坚定:“不管你要说啥子,都过几年再说?”

      见水轻尘不言不语也不动,她转身指着那光秃秃的鹅卵石河滩上道:“你看,去年这一大片,还是茫茫望不到边的水丝条儿——今年水一冲就只剩下一河坝的石头了。还有那些开荒的地,去年都是一片片庄稼,今年就只剩坑坑洼洼了。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事物。”

      “我不是水丝条儿,也不是石头。”水轻尘说。

      麦麦说:“大哥说我们是河里的鱼。现在,你们这两条鱼要游到长江里去了。长江万里风光,但也有不少急流险滩。‘两岸猿声啼不住’——,‘青舟已过万重山’——!”

      水轻尘道:“我会找一处安全的地方等你的。”

      “你不用等我!你要勇往无前地冲!而我呢……,当然也会拼命往前跑啊!你还等我,说不定哪天我咻地一下,就跑到你前面去了呢!哈哈哈……”

      水轻尘没有笑。

      “生气了?”

      “没有。”水轻尘口是心非。

      麦麦捡起一个纯白色鹅卵石,擦一擦泥土,拿在手里像个圆溜溜的馒头。她问:“尘哥哥,你说……,十年后,我们会在哪里?会做什么?我自己完全想不出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哈,我没考上大学,那我会不会高中一毕业就结婚生子了?又或者出去打工,在工厂里上夜班?”

      “不会。”水轻尘知道麦麦话没说完,等她讲。

      果然,麦麦又说:“其实……,以前我们村里也有一个很厉害的姐姐上过灏溪的,但是她后来没有考上大学。现在,好像是22岁吧!生了两个孩子了,头次进山时在路上看到,像30岁的样子。原来她长得很好看的,脾气也超级好,我虽然跟她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是心里却一直很喜欢她的。她笑起来很好看,很温柔很温柔。”

      “可是那天我看到她……,衣服上脏脏的,头发乱七八糟,膀大腰圆,眼睛呆滞。我,就很害怕。尘哥哥,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我怕我有一天也变成那个样子。”麦麦眼里确实有害怕,仿佛那一切即将落到自己身上。

      “不会的。”水轻说:“你不可能会变成那样子。”

      “我是说如果。我当然不愿意变成那样子了,所以我会更加努力,争取不要变成那样子。但是,尘哥哥,对未来,我真的预估不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坎坷来时,我们是否还能坦然呢?现在说的话不算,那时候说的才算。”

      “……”不得不承认,麦麦说的是事实。她也成功堵住了他想说出来的话。可很显然,麦麦不相信他,不信他对她的好会一直不变。

      这么些年……,水轻尘感觉自己的心,根本没落到麦麦心里。该怪她吗?怪她什么?太聪明?太理智?太清楚自己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将会面临什么?

      鼻子一酸,他低头道:“好,我知道了。走吧!”

      说完,他率先抬腿走。这一次,他走到了她前面,头也不回。

      其实麦麦此刻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太了解水轻尘,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在想些什么。可女孩儿想要走出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要比男孩儿付出得多得多。如果这点儿难过她都忍不了,那她还怎么面对以后的风雨呢?

      村里面那么多女人,平时看着喜笑颜开。可实际上,她们总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疲惫不堪,伺候完儿女伺候丈夫,伺候好丈夫伺候老人,转头还有六畜和家务,时不时还来一场不敢还手的家暴,全都是活生生的警示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如果不努力,她们就是她的未来。

      她在恐惧中拼搏。

      男孩儿,很难会感受到这些。

      就像她的母亲和婶婶。在外人看来,她们已是幸福的。村里人都觉得父亲和伯伯是村里少有的脾气好的人。可没有外人的时候,照样是说骂就骂,说打就打。

      香秀跟她说的话最多的,竟然跟唐老师时刻叮嘱的不谋而合——努力读书,离开这里,谋一份好工作。只是香秀还有一句话:只有自己硬气了,才不会受气。

      这几年,每到夏天都有一批刚毕业的学生成群结队前往南方打工。母亲和婶婶都非常羡慕那些能出去打工的年轻女孩。但也仅仅是羡慕,因为她们说——

      “这辈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已经这样儿了。”

      这些,水轻尘是看不到的。所以,他不理解,很正常。

      他这样,她也不怪他。

      “尘哥哥!”

      水轻尘在前面走,突然听到麦麦大声叫他,他回头。看她,不说话。麦麦举起手里的白石头,脸上笑容灿烂,她一向能快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她说:“送给你!要不要?”

      水轻尘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突然也笑了,走到她面前一把抢了她手里的白石头:“当然要了!”他装着要啃石头的样子:“啊呜啊呜,吃了不饿!”

      “哈哈哈……”麦麦仰天而笑。

      “峰哥怎么没过来?他没拿到录取通知?”

      “拿到了,和雨天儿一个学校,险进。”

      “那他为啥子不过来耍呢?”

      “他没有寒暑假。”

      “哎哟,他最惨!”

      “同情他一分钟。”

      “哈哈哈……”

      午饭过后,江雨天、水轻尘和麦麦三个在吊脚楼上坐着聊了一下午的天。也没有什么主题,就天南地北地聊,聊到哪儿是哪儿。当然,最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对于未来是什么样子,连一向最有主见的江雨天也搞不清楚了。

      “管他的,往前冲就是了!”他说。

      水轻尘最后一渡回去的。他站起来走时,江雨天没留他,麦麦也没留他。不过,江雨天一路送他到了码头上。等船的时候,水轻尘问江雨天:“她是喜欢我的吧?”

      “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江雨天说着捡起一根枫杨的种子穗儿,拿在手里玩。

      水轻尘扯了他的种子穗儿扔到地上:“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赞成?反对?还是无所谓?要不,你帮我探探她的底?”

      “你想我被我爸爸和八叔一起打死?!”江雨天反问:“上回水池子边你抱着麦麦那一下子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敢保证,他们连你也一起打死!”

      “大哥,天儿哥,你说我咋个办嘛?”水轻尘无奈得很。

      “咋个办?凉拌!安分读书撒!现在说啥子都为时尚早。”江雨天想想,又说:“以后单飞了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学校里搞些什么,麦麦没表态之前你最好老实点儿。”

      水轻尘听了,扶着他胳膊笑着讨好道:“反正都在一个城市,欢迎大哥随时来监督!”

      江雨天抽掉自己胳膊:“没兴趣。”

      他看到水轻尘手里拿个白石头,问:“石头,你还拿回家去?”

      水轻尘瞧着手里的白色鹅卵石,得意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是麦麦送给我的!”

      船挨了边,从上面下来熟人,见他俩站码头上,招呼:“噫,两个大学生!哪儿耍来?!上坎屋头耍!请你们吃夜饭!杀个鸡娃子给你们吃!”

      “不了不了,谢谢三孃!”水轻尘和江雨天两个赶紧跑,一个跳上船一个爬上岸,跟鬼追似的。水轻尘在船上看到江雨天拼命爬台阶,感觉好笑:“上成都那天来喊我,一起!”

      “知道了。”江雨天往河滩跑,河滩上人少。从接到通知书传开起,他们已经跟人客套过很多回了,乡邻的热情让他们有点害怕。因此,都不想再碰到人了。

      水轻尘跑到街上,本是想回家的,可想到水轻峰这会儿可能还没回去,便脚下一拐,去了街上诊所。结果刚走到门口,就似乎听到秦司在里面叫唤,他跑进去一看,果然是他!

      几个大人正按着他,而水波正拿着小刀在秦司脚底剜肉!

      他吓了一跳,问:“啥子情况?!”

      水轻峰抱着秦司胳膊道:“光脚板逮蛇,踩到一堆倒刺。手腕子还遭蛇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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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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