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琴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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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几个孩子跑远了，老道士才拖着扫把回到院里。
看到门口的背篓，傻了。伸手翻看，两把叶子烟，一个小土坛，还有两个小布袋，不知装的什么。打开一看，一包花生，一包油炸鱼干。袋子一打开鱼干的香麻味儿就飘出来了。
再仔细看那烟，颜色好，烟叶长，非常漂亮。这样的好烟，只有种烟的人家自留才有的，市面上很难有卖。再把那小陶坛抱起来摇一摇，像酒。
盖子打开，一股醇香立即四散开来……
花生是好花生，鱼是好鱼，烟是好烟，酒是好酒。四样儿配一起当真是绝，让人垂涎欲滴。如果是钱，老头可能看都不看一眼。面对这些，就很难不动心了，就比如这酒。他是从二十来岁就开始喝酒的。不会酩酊大醉，但顿顿得有。喝得不多，一两的小酒杯，一杯足够。
闻香识酒，小意思。
可这是人家的拜师酒，他又没打算收徒，再馋也是不能动的。于是，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把扫把放下，怕东西放在屋外有闪失拧到屋里放了，仍拿着镰刀背篼出门去。
再说麦麦几个，转山转路绕着回到舅舅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麦麦舅妈见到孩子空手回来，以为事情成了，问：“他答应了？”
孩子几个摇头。
“咋个？东西呢？”
江雨天找了个凳子坐下：“甩他阶沿上了。”
“这……”待要再问，看孩子们疲惫不堪，丁四玉忙叫她进屋热饭，煎碗锅巴蛋出来。
孩子几个吃完道谢之后，站起来就要走。舅舅问：“还要再去？”
“不去了，我们现在回家。”麦麦边跟着哥哥们往路上走边答：“尘哥哥向我师父发起了挑战，明天我们要跟他比一场，要赶回去拿乐器呢！”
“安？跟老道士比？”丁四玉吃了一惊，当真山外头的娃儿胆大包天。
江雨天边走边回头道：“舅舅，今天谢谢你了哈~我们明天再来！”
“啊~，哦，好！好！”他们走后，丁四玉还不太确定，问孩子他妈：“他们要跟老道士比？”
舅妈捡碗，说：“是弄个说的嗒~”
回家路上，江雨天不免对水轻尘教育一番：“你以后也悠着点，老头年纪那么大，万一真把他气出个好歹，肯定是脱不了爪爪的。若是出了事，你要麦麦和我八叔八婶以后怎么做人？”
麦麦也道：“尘哥哥，那可是我师父，你以后得恭敬些对他~”
水轻尘看他俩一眼，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比完，我给他道歉。”
秦司依然闷不吭声跟着，水轻尘斜他一眼：“屁都不放一个，你跟来何用？”
“我也做了一件事的好不好。”秦司为自己辩解。
“你？”水轻尘站住瞪他：“哦，就你劝我不要气那老道士，然后再给他道歉那一句？”
“还有。”秦司继续往前走。
“还有？”问这话的就不只水轻尘了，还有江家两兄妹，三个齐齐站住看着他。
秦司站住，抓了抓脑袋，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在花生袋子里放了只耗子。”
“啊？！”三人吃惊，江雨天皱着眉问：“你什么时候放的？”
麦麦也问：“我们没看见呀！”
水轻尘摇摇头：“都说不会叫的狗才咬人，你这是……啊，没说你是狗。可是，你这什么路数？比我还不地道？等下那老头儿知道了，不得火冒三丈？麦麦拜师的事还有戏？”
“就你们和舅舅去地窖里抱酒的时候弄的。我爸爸说他认得那老道士，固执得很，麦麦拜师，正常办的话肯定不行。所以……，我才想了这么个损招。那耗子把花生吃了，我们就说是他吃了。这拜师东西都吃了，怎好不收人当徒弟？赔的话那就是耍赖，那他一世英名也照样毁了。他好面子得很，肯定不会选这个法子。”
江雨天、麦麦、水轻尘听着秦司慢条斯里娓娓道来，皆呆着看他不吱声。半天江雨天才道：“你这招是不是太阴损了？那万一人家先收了麦麦，花生还给耗子吃了，那得多不尊重人家，你想过没有？等等，你弄了多大个耗子？”
秦司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在面前一比：“身子这么长。我想过了，要是他先答应了，我就找机会把它给弄出来。要是他不答应，就一直留着。”
他比得大概十厘米左右。麦麦说：“那我们也没听到耗子也没叫唤呀，你不会把它弄死了？这大热天的，弄死了那不得臭掉？”
光想想就恶心，水轻尘扬手要打：“要是因为你坏了事，看我不抽死你！”
“没有没有，就给它弄晕了。其实后来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我是听到有动静的。只是你们当时注意力没在上面，所以没有听到。”秦司之所以如此驾轻就熟，是因为他常在山里逮老鼠引蛇出洞，好捉蛇卖钱来做学杂费。如今他捉蛇的功力，就像捡地上的绳子那么随意了。
这不，说到就到。前面路上一条乌梢蛇，正大赫赫地横在路上晒太阳。麦麦刚叫大叫，秦司就捂了她的嘴。水轻尘见了，怕惊扰了蛇，咬牙小声对秦司道：“把你的狗爪爪给我拿开！”
秦司示意麦麦不要出声，麦麦点头，他才把手挪开。然后放轻脚步，几个大跨步过去，伸手往那蛇七寸一掐，就这么将蛇拧起来了！那速度就在一瞬间，等那蛇醒悟过来时已经成了秦司手里的玩物！后面三个看傻了，不再靠近他。
秦司笑笑，拧着蛇在向他们晃：“真肥！起码有三斤多！能卖好几块钱了！”
“你TM离我们远点！”水轻尘护着麦麦骂。
江雨天：“你可要逮稳了。”
“放心，稳得很！”秦司拿着蛇甩啊甩，在前面走。
只有麦麦关心秦司安危：“秦司，你小心点儿。”
秦司道：“没事，我都捉了两年蛇了，经验足得很！”
万事教我们，凡事不能自大。秦司正说着，手里一滑，蛇掉地上就跑。后面三个吓一跳，赶紧往后弹开。而秦司就好玩了，撒腿就追。追到路边竹林，蛇顺着竹杆往上爬，秦司扑过去，捉住一寸尾巴往后扯。于是现场便是：那蛇拼了命要往上爬，上面够不着，秦司拼了命拉着寸长的蛇尾往后拽，两厢僵持，有那么一会儿竟成了静止画面。
后面三个张大了嘴巴瞧着，无法言语心中的震惊。
麦麦担心那蛇回头来咬秦司，整张脸都在帮着他攒劲，远远劝道：“秦司，要不算了吧？”
“它今天碰到我了就是它倒霉，怎么可能放过它！”秦司拽紧不撒手，一点一点往上挪，硬生生把那蛇往下拖了几寸，抓得更稳了。
江雨天和水轻尘两个倒是看得兴致勃勃，眼见着秦司一点一点把蛇抓手里往下拉，然后一手捉了七寸把蛇硬生生从竹杆上扯了下来，提着又走了。
“……”麦麦呆住了，好一阵才问：“你不怕吗？”
秦司道：“怕什么，好捉得很！”
他可不好意思说，最开始学捉蛇时吓得屁滚尿流的情形。
到了秦司家，他们一刻也没耽搁就往山下走。走到江家外面的大路上，水轻尘也不进去，赶着就往码头上走。江雨天看看时间说：“进去玩会儿呗，等下赶最后一渡过河就可以。”
水轻尘说：“我就赶这渡。”
人说着就走了，江雨天和麦麦进小路，道：“不知道他慌什么，我还以为撵都撵不走呢！”
麦麦说：“应该是难得他家人都在屋头，所以想早点回去。”
江雨天想想，也是。可没想到，最后一渡，水轻尘又背着书包过河来了。江雨天和麦麦看着他将书包扔到院边的洗衣板上，然后对他俩解释：“我想了想，既然狠话都说出去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得好好让那老道士看看我们的实力，让他知道我们不只是玩玩而已。麦麦，明天你可得拉好了，要让他觉得，不收你这个徒弟是他的损失！”
麦麦重重点头：“一定！”
“就算拜师不成这也是一个绝好的学习机会，所以明天一定不能开小差。”江雨天说。
麦麦和水轻尘点头。于是，三个人翻出乐谱，趴在洗衣板上选曲准备。讨论好了，江家兄妹进屋把洗澡水烧在锅里头，便拿出乐器来同水轻尘一起试效果。
江家院子突然飘出一段笛音，伴着二胡响起。地里的人们听了，直起身子来听，有人道：“哦哟，河对门水三娃又过来了哇？好久没听到他吹笛子了啊！”
“听这声音，比以前厉害多了哟！”
“早上我看到他了的，和麦麦一起说进山拜师呢！几年没看见，长得多高了！”
“噫欸，这一晃塞，怕有十七八了哦！”
“那不是，我记到跟雨天儿一班读书嗒，雨天儿今年都十八了呢！”
“是差不多。去年子他大哥结婚我看到过，拉起麦麦追到新姑娘跑前跑后讨红包，笑死了。不过话说转来，他俩个从小到大！称不离砣，砣不离称，硬是好得很嘞”
“噫欸，这样子跑下去塞，二天麦麦怕就是水家的人了哦！”
“啥子怕是，艮艮就是嘛！”
“哎呀，你们小声点。麦麦才好大点？等下人家妈老汉儿听到不欢喜！”
“这有啥子不欢喜的嘛，娃儿一表人才，麦麦长得也不差，艮生生的郎才女貌……”
正说着，见香秀背着堆尖尖一背篼红苕藤从草坝头上来，江云海找着犁头赶着牛，江雨珞撵着几只黑山羊一起跟在后头，众人赶紧闭嘴。
话说江云海同妻儿回到江家院子时，江云河也扛着锄头和江雨祐一起回来，后面的淑慧也背了堆尖尖一背篼红苕藤。水轻尘连忙叫了人，江雨祐和江雨珞弄好自己的事便围了过来：“哥哥（姐姐），你们今天拜师成功了？”
“没有。”江雨天和麦麦齐齐摇头。
江云河和江云海料理完自己的事，回到院子里来问经过。三人把在山里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大人听说还要去斗一场，觉得有些胡闹了。但水轻尘在，毕竟不是自家儿子便不好说什么。
江云河便对弟弟讲：“那你和香秀明天再一起进去一趟，给人家去赔个礼。”
水轻尘听了，知道江云河话没全讲，主动道：“表叔表婶先不用去。等下明天要是老道士折了面子，你们去了他可能反倒觉得是大人指使的，二来也可能会觉得你们是去助威的。别说消气，可能还适得其反，倒不如就让我们自己来交涉。不论明天结果如何，我们都会给他老人家道歉。若是成了，你们再去不迟。”
大人想想也在理，便同意了。
晚上水轻尘还在麦麦家吃饭，吃到一半江雨天抱着碗过来，三个又边吃边看电视剧《宰相刘罗锅》，笑得不行。直到电视放完，碗在放下。香秀来收碗时叫水轻尘找衣服洗澡。
走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想到第二天一早还要往三里走，洗漱完便早早睡下。照例，水轻尘去挤江雨天，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麦麦醒来时便听到水轻尘和江雨珞在院子里面玩闹，她推开二楼窗户往下望时，他便抬头来向她挥手：“你快下来，带我去草坝里走一圈。”
“尘哥儿，我带你去！”
麦麦道：“就让雨珞带你去吧，我还要洗衣服呢！”
水轻尘低头沉默了两秒，抬头来笑道：“那你把我的衣服也一起洗了？”
麦麦还没答，江雨天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抱着的正是他和水轻尘的衣服。只见他揭开放在院边的洗衣机盖子，一把就扔了进去，然后放了水倒了洗衣粉：“大哥我今天开恩，帮你洗一回。”
“……”水轻尘只好搂着江雨珞出了院门。
江雨天仰头来看麦麦，两兄妹相视一笑，乐了。
下午一点半，麦麦他们四个背着乐器提前到了老道士斑竹林的瓦屋院坝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老道士果然信守承诺，请了人来见证。几个老头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正围坐着抽烟喝茶呢！
一个头上包的白帕子，一个头上包的黑帕子，一个戴的蓝色解放帽，一个和老道士一样，啥也没戴，留着寸许的白头发。包帕子的穿长衫，另外两个穿的是蓝色中山装。虽然都有够旧，但都很干净整洁，差不多都是七八十岁的年纪，瞧着样子兴许是老道士曾经的同伴。
见他们四个进院来，麦麦背了二胡，秦司拿了唢呐，水轻尘握着竹笛，江雨天手里却是啥也没有。老道士撬着长烟杆儿走过来，问他：“你两手空空，是要置身事外？”
江雨天笑着往院边一根半干的斑竹筒一指，道：“当然不会。我只需要借你老人家这根竹筒，再要两根柴火棍一用即可。”
老道士瞧他一眼：“年纪轻轻，口气不小。随便你们嘛！”然后转过身去，仍往桌边坐了，“阶沿上有椅子，个人搬。等我老头子把这杆烟抽完。”
“谢谢师父，你老人家慢慢抽，不着急。”麦麦说着，同哥哥一起去阶沿上搬椅子。
其他几个老头早知要来拜师的是个女娃儿，见麦麦未拜师先叫师父，皆笑了。那包白帕子的老头问麦麦：“姑娘，你今年好大了？”
麦麦回身站直了答：“爷爷，我马上十五了。”
“有模有样的，你拉二胡几年了？”包黑帕子的老头问。
麦麦干脆跑到那桌边答：“报告爷爷，我三岁开始学的二胡，不过以前拉得不勤，就这两年才拉得多些，所以才要学。”
“那你会哪些曲子？说说看。”戴帽子的老头扭头来问。
“嗯……”麦麦想想，老道士们自然拉的是老调子，眼下的流行歌曲在他们这里可能不算，因此答道：“《抬花轿》、《良宵》、《小白菜》、《病中吟》、《阳关三叠》、《小白菜》……”
“《二泉映月》都不会拉？”那没戴帕子也没戴帽子的老头问。
麦麦如实回答：“还不熟练。”
老头点点头：“倒还老实。”
江雨天他们见老头一个个询问，是在探麦麦的底。便开始搬那大竹筒到院中间来，又去灶房挑了两根木棍在竹筒上敲了敲，在窗棂上取了刀来宰成两段尺长的棍子拿在手上削着。
秦司和水轻尘把椅子搬在竹筒边，坐一旁候着不吭声，由着老头儿们和麦麦一问一答。老道士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这几个娃儿折腾，老头儿们问，他也只是听着，并不发话。
包白帕子的那老头又问麦麦：“你个最喜欢拉的是哪个？”
“是《红梅赞》。”麦麦说。
“那你拉来听听。”白帕子老头说。
“好。”麦麦转身，坐在了江雨天给安好的椅子上，扶着二胡安静了几秒，便一手按弦一手握弓，缓缓拉了起来……
乐声一出，几个老头就停止了动作。
《红梅赞》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虽然二胡本身调子悲凉，可老道士以为麦麦如此年轻，加之昨日言行举止，料想她拉出来的曲调定然是轻快的。却没想到她弦一动，竟把那雪落梅花、花瓣跌落、如泣如诉的凄美情景给拉了出来~
再看这女娃此刻状态，眼睛虽然睁着，却似五识已闭，像一缕幽魂附在了二胡上……
曲调流畅，轻重有度。起承转合，过渡自然，且稳。怯场紧张，完全没有。简单的曲子，竟被她拉出不一样的感觉。这个水平和状态，果真是有些天赋在的。
老道士在心里想：要是个男娃儿该多好啊！
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第65章 琴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