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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月三 ...

  •   麦麦没有见过马儿,自然没有见过马眼睛。但画上的马儿长得好看,眼睛也好看,便默认它的眼睛没有牛的大和恐怖。

      麦麦不但怕牛眼睛,还怕牛头上那对弯弯的牛角老。

      因为大人前段时间曾热烈讨论过肖家湾的恶牛梨水田时,把自家主人顶在了秧田里,肠肠肚肚子都擂出来了,场面黑(吓)人得很。

      “马马没有牛角老。”麦麦说。

      “那倒是。”江玉蛟说:“肖家湾的老恶牛,头轮子(上回)打脱了,又擂到个女的。要不是没得钱买牛,他们村那头恶牛早该杀了,迟早出事。”

      “阿公~”麦麦害怕。江玉蛟呵呵一笑,不说了。

      “云泽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江云彩问。

      赵星玲道:“两斗坪江云庆和江云望两兄弟今天新房子打火炮子,他们去吃晌午去了。”

      两斗坪在半坡头,江云庆和江云望两兄弟终于掀了草房盖瓦房,家家户户都派了代表去凑热闹。江玉蛟无限感慨:“下户两年,村里头的草房总算全部都掀完了。”

      正说着,看到门口屋檐下的瓦片间似有东西在动。仔细一看,骇然一跳。赵星玲见察觉他脸上异状,顺眼一看,立即站了起来:“咦,老祖先来吃晌午了!”

      众人一听,皆顺着她目光瞧出去。

      麦麦抬眼一瞧,吓得尖叫出声!

      孩子们全丢了碗朝屋后跑。全家都丢了碗,女人们护着孩子,男人们小心出门来看。一条小碗粗的大乌稍蛇正盘在瓦下的格子(搁瓦的木条)上,像是在吃老鼠。多动几下,那大尾巴就蠕动着慢慢往下掉出两尺多来,看着很是骇人。

      孩子们心里非常害怕,又特别好奇。躲在里屋房间门后面,伸出头来看。一边噫噫噫地耸肩缩脖子,眼睛又盯着那大蛇眨都不愿意眨一下。

      “当真是‘三月三,蛇出山’呢!”江云彩道。

      “三月三了吗?”江玉蛟懵着问。

      江云草道:“不是三月三是啥子!今天街上卖蛇药的生意好得很。我也买了一包!等哈房间屋后撒点。老仙人些还是在外头找来吃好点~来屋头我都害怕!”

      月亮湾有这个说法。家中的大蛇,不是蛇。是逝去老仙人们的灵魂。他们来,是来看后辈儿孙的。因此,这蛇,不管有毒无毒,皆不能打,只能小心撵开。

      就这一小会儿功夫,赵星玲已经燃了香捧在手里,先对神龛拜了几拜,又对着屋檐下的大蛇拜了几拜:“老仙人呐!你要耍在外头去耍嘛,三月三了,外头大太阳的,热和得很,你到外头去晒,就不要来屋头黑到娃儿些嘛……”

      江云草刚想哈哈大笑,就被江云彩一眼瞪噎回去了。

      江云河找来一根长竹竿,大家赶紧散开。

      “不忙不忙,等它再掉出来些再整。”

      “从屁股后头撬到尾马穿过去,搭到它脑壳边上,它就顺杆杆爬了。小心儿些哦,虽然没得毒,但遭它整一口,估计也整得到住!”

      “哎呀,我看起得。你们让远点,等下没扒稳,甩到哪个身上哪个倒霉。”

      江云蛟站在屋里指挥,江云海站在院子头指挥,江云河心里也发怵,逮蛇,这家里没人在行。这么大蛇,真爬起来,速度也快,指不定往哪儿钻。因此道:“把大门关了。”

      赵星玲捧着香在屋里磕头:“不能关不能关。老仙人要进来,你还不让进索……”

      “……”

      全家大小无言以对。

      江玉蛟只好把人撵进房间,把房间门拉来关了。

      其实要是那大蛇在房梁上跑的话,关哪个门都没有用。因为瓦房的顶梁上是空的,哪间屋都能钻进去。但若它是掉到地面上来,关门还是有些儿用处的。

      等里面房间门关好,蛇也掉了大半截在檐下。显然吃了个大耗子,肚子上鼓了好大一蛇。江云海也弄来一根长竹竿,握在手里盯着那大蛇准备随时帮忙。

      江云河小心把竹竿缓缓递上去,轻轻搭在檐下,悄悄挨近。

      那大蛇似乎确有灵性,见竿过来,尾巴自然就盘了上去,一点一点往下梭,直到整条蛇都盘到了竹竿上,江云河才小心翼翼地移动竹竿,出了东边吊脚楼,稳着手急朝屋后山林里去。

      刚到屋后,蛇啪一下掉地里。两兄弟赶紧用竹竿往林子里围,围了十几分钟,才围到林深溪沟石坎上,见它钻石缝里去了才丢了竹竿回来。

      江云泽带着女人和孩子回来时,听说了大蛇之事,既骇又惊。交待孩子们:“那蛇受了惊吓,说不定会咬人,最近就不要去溪边搬爬海(螃蟹)了。”

      说到螃蟹,江雨天和江雨箬又兴奋了。把自己的捉的红螃蟹拿给堂弟江雨臣看:“上午在溪边搬的,安逸不安逸?”

      孩子们在院儿里拿线拴着螃蟹玩,大人坐院儿里聊天。

      江云彩对麦麦说:“麦麦儿,听说你现在爱唱歌儿得很,给孃孃们唱一首来听哈呢!”

      香秀拿着江云海给萍萍编的竹虫儿在逗着玩,朝大姑子笑:“她喜欢哼歌儿。调调儿学得会,当真唱,唱不圆范的。”

      “不关事,小孃孃教你!”九儿江云草边嚼甘蔗边向围挨在香秀身边的麦麦道。

      麦麦问:“教啥子?!”

      江雨箬:“我也要学!”

      江云草将甘蔗壳往墙角一扔:“既然今天是三月三,我就教你们唱一首《三月三》!”

      麦麦偏着头问:“还有这样的歌儿?”

      “当然有!”江云草:“我要开始了哦!”

      江云芳故意扭曲笑她:“硬是搞场多,唱个歌儿还要先揩屎(擦屁股)!”

      江云彩骂:“你烦不烦哦!”

      江云河和江云海哈哈大笑,麦麦和雨箬也掩嘴笑。江云草白七姐一眼,也道:“烦得很!~”

      麦麦道:“小孃孃,你先唱一遍给我们听撒~”

      江云芳也道:“先唱先唱,好久没听你鬼叫了,看哈叫好听点了没有。”

      江云草刚想说“开始了哦?”又怕江云芳再说她“揩屎”,索性啥也不说了,张嘴就唱:“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走回到童年……”

      麦麦和雨箬相视一眼,皆觉得好听,眼中露出欣喜。认真听着江云草唱,边听边小声学起来。兄弟姐妹好久不见,吃饱喝足,院中休息一会儿。听小妹儿唱首歌,也是难得的消遣。或坐或站,都在院子里听着,不忙着下地干活。

      等江云草唱完,麦麦大喊:“我会了!我会儿!”

      江云彩不信:“假行市!(假装能干)”

      香秀抬起头来道:“你们让她唱~麦麦,唱给大孃七孃听哈~”

      江云彩听了,兴趣被勾起,坐直了身子。麦麦见她认真要听,便开唱:“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欠着我的四XXXX,飞回到童年……”

      果然是调儿都对,词儿囫囵。

      不过,只听一遍就能把调儿记住,已实属难得。大家一阵鼓掌一阵夸,雨箬没记住,江云草教了几遍,还有一些磕磕巴巴,江云泽听烦了,道:“我也教你们一首歌儿,麦麦儿,你要是学会了,六伯伯说你能干!”

      “告哈~(试下)”麦麦说。

      “开……”江云泽才说一个字,江云芳大笑:“你也要揩屎(开始)了哟?”

      老少皆笑成一团。

      江云泽笑:“听到起!我要唱的歌叫爬海歌……”

      他儿子江雨臣,第一个尖笑出声:“啥子哦!还有爬海歌!”

      连赵星玲都笑:“听你龟儿鬼扯!”

      江云泽眉毛一抬,强烈保证:“真的!就叫做《爬海歌》,保证不是我编的!”

      “啥子爬海歌哦?你唱来听哈嘞!”江云彩笑。

      满院坝子人,没一个信他。

      “你们听到起哈!——”

      “丰收年来,爬海儿多欸,水塘那的爬海儿起坨坨,一个嘞爬海儿不为多嘛,两个大爪爪欸,八个小脚脚喂,……”

      江云泽扯开喉咙就唱,唱词诙谐,唱调俏皮,表情和动作也丰富。眼睛学着螃蟹的眼睛左一下右一下地转,手还学着螃蟹横行霸道,瞬间把大家给逗乐了。

      “哈哈哈……”

      全家老少笑得东倒西歪。

      江云泽完全不受他们影响,还在绘声绘色地边比划边唱:“横呀横起爬也,背个硬壳壳欸,我下田去捉欸,夹到我的脚欸,夹又夹得紧嘛,痛又痛得很呐,夹又夹得松欸,痛得不为凶欸! 小伙二娃哥,大家帮倒拖,小伙二娃子,大家帮倒扯,扯,扯,扯!”

      “哈哈哈……”

      全体捧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只因他唱“背个硬壳壳”的时候,还走到磨盘边,把上面闲放的小簸箕拿来背到背上;唱到“夹到我的脚欸”的时候,又把小簸箕扣回磨盘上,抱着自己的脚跳,像真被螃蟹夹了脚,痛得不得了的样子。唱到“扯”时,又在那里装样子!整个场景画面感极强!

      麦麦捧着肚子笑倒在父亲怀里,江雨佑笑出了鸡叫声。为搞笑的场面,更添几分滑稽。闹得其他人,五分笑是因为江云泽表演,五分笑是因为江雨佑鸡叫式尖笑声。

      等江云泽表演完,孩子们齐声喊有趣,都要跟他学。这让江云泽无比自豪,带着满满的成就感,开始教起孩子们来。

      江雨天和麦麦,三遍就全学会了。多教两遍,江雨臣、雨玲、雨箬和萍萍也把调调儿学清楚了。只江雨佑。总把“八个小脚脚”反复唱成“两个小脚脚”。四叔说他傻,螃蟹怎么可能只有两个小脚脚?然后几叔侄就开始就螃蟹到底有几只“小脚脚”的问题吵了起来……

      江雨佑坚持螃蟹的小脚不一定是“八个”,有可能是两个,也有可能是四个,还有可能是十个,更有可能有十六个!

      江云河在一旁搓烟绳,喷笑出声:“两个四个的,那是残废!十个十六个的那是怪胎!”

      “哈哈哈哈哈……”

      吵吵嚷嚷一阵,看时间差不多,江云芳起身要走。赵星玲起身从屋里收拾了两包干核桃,用布包装了给两个女儿背篼里一人放了一包:“带回家去给娃娃儿些吃起耍。他们稀罕,坝坝头这几个,吃得都不耐烦了。”

      兄弟三个一起送到大路来,两姐妹这才作别。江云彩赶往星星渡,过河去坐船。江云芳往下坝走,去往肖家湾。山脚下摘菜的两老太太见了,扬着声音道:“云彩,云芳,好不容易来一场,咋不久耍哈呢!进来摆哈龙门阵!”

      两姐妹背着背篓笑答:“二叔婆、三叔婆,你两个老辈子,身体健康!”

      两老太太笑眯眯地答:“健康健康!”

      溪边洗衣裳鞋子的两妇女,一边拿着猪鬃刷子将衣物垫在大石头上卖力刷着,呵呵笑着:“云彩,七儿,不忙走,帮我们把衣裳洗了的……”

      江云彩:“赵二嫂,毛五娘,二回来孝敬你们俩个!上来赶场来家头耍!”

      两女人笑答:“要来要来!”

      江云芳笑嘻嘻道:“赵二嫂,毛五娘,二回来我给你们锤背!”

      两女人答:“哪敢哟!二回来久耍哈~”

      两姐妹答:“要得!”

      两姐妹一上一下,分别走了。一路对面闯过叔叔伯伯,兄弟姐妹,问候几句,再往前走。

      江云彩一路来到星星渡,过河船刚好从对面开动,啪啪啪响着,划着波浪,缓缓渡过来了。

      下午过河的人少了很多,见面都是熟人,一路聊过河去。正好,上水船来。“呜!——呜!——呜!——”三声汽笛长鸣,响彻整个月亮湾,直响到两岸山里去。横渡船没有息气,马上递漂。在河中间,两船相并,交换乘客。上落完毕,船员解了绑船的粗缰绳,上水船加足马力向前,踏浪分离,朝青山夹流的上游驶去。横渡船载着下落的客,回到趸船,落客。

      赵星玲和江玉蛟站在院坝边上看到上水船走远了,这才回屋:“云芳这回子越显毛躁(沧桑)了,又顾地头又顾油房,想挣点钱,不容易。”

      江云彩家,年初在白鹤溪街头上盘了个榨油房。赶场天榨油,寒天(不赶集的日子)在家务农。娃儿三个,两女一男,分别叫海燕、海鸥、海潮。

      白鹤溪人多地少,跟水家村情况差不多。不想点门路,喂不大娃儿。

      且说江家孩子在院中唱歌时,那水光的孙子水轻尘却在月亮街下街一个童姓老师家里拜师。起因是水光带着孙子去哥哥水波诊所头摆闲龙门阵,听到隔壁传来笛声。

      本和堂兄水轻峰正在小板凳上玩跳棋的水轻尘凝神听了一阵,竟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听得入了神。待笛音停了,人还没缓过神来。等第二曲又起时,突然丢了棋珠子,起身就往外面跑,去寻那笛音来源处了。

      水轻峰愣了一下,也丢棋跑了出去。

      笛音其实就在隔壁,下午街上没什么人,便安静下来。笛音一出,很容易听清楚方位。

      “哪个在吹?”水光坐着长板凳上举着烟杆问水波。

      “隔壁童娃儿。”水波说:“就学校头教音乐那个童老师。”

      “哦哦!”水光点点头:“难怪不得。这娃儿算是我们水家村唯一有点艺术细胞的人了~懂情趣,懂生活。耍朋友没得呢?”

      水波笑:“听到讲,喜欢学校的美术老师。经常约到河边上吹笛子给人家听。头回我看到那姑娘看童娃儿眼神,应该有戏。”

      两兄弟呵呵笑毕。水光也站起来跟出去。只见水轻尘站在门口,却不好意思进门了。水轻峰推他,他两条腿像焊在地上一样,就是不动。水光去了,拧着烟杆缓缓往里走。两小子见水光进去,也轻手轻脚跟着进去。通过门廊,走到天井里,便见着一个年青人站在庭里对着廊下挂着的鸟笼子吹笛子。

      呵呵,当真是个有趣的年轻人儿。

      水光在墙边的石板凳上坐了,微笑着慢慢听。里头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到,叫了声“二叔公”,然后端了一杯茶过来递给水光。又给了水轻尘和水轻峰一人一颗纠纠糖。

      童老师屋头卖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在水家村学校里教音乐。家离学校近,没课的时候就偷跑回家来耍。等他曲子吹完,回头来看到水家两小子和水光,先喊了声“二叔公”再伸手在呆呆望着他的水轻尘脸上纠了一把:“好听不?”

      (说明一下:刚才童老师妈妈也叫水光“二叔公”,属于妈妈跟着孩子喊人。)

      “太好听了!”

      水轻尘两只眼睛直放光:“童老师!你吹的是啥子歌呐?”

      童老师笑笑,道:“《三月三》啊,没听过啊?”

      水轻尘摇摇头:“头回子听!童老师!你可以教我吹笛子不?”

      水轻尘满脸期待,如果可以,他想双手扒拉着童老师问。

      “你笛子都没得,咋个学?”

      童老师才不爱教人,在学校就被学生吵麻了,回到家就是要清静的。哪还想再收个学生来折腾自己?但是,人在钱面前是没有骨气的。

      水光要给他五角钱学一回时,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学好久?”

      水轻尘见了,瞬间欢喜。

      水光笑:“隔两天一回嘛,先学一个月来看。一回两个钟头如何?这娃儿爹娘没在屋头,一天到晚磨皮擦痒的,找点新鲜玩意儿来耍哈,我也撇脱些。”

      水光想,孙子不过是一时兴起,说不准一个月下来就没兴趣了。担心童老师拒绝,因此开价高些。童老师一个月工资才二十来块钱,隔两天一回,一个月就是12回。三分钱一个油炸粑粑,六块钱能买好多东西了。

      “干得!”
      童老师茶盅一放,道。

      童老师父母在旁听了,笑喷。童老师父亲道:“尘娃儿想学,你就教他两回。挨邻窄近的,你娃儿也好意思收二叔公的钱!不怕拿了钱手断!二叔公,不要听他的。来学就是了,要是不教,掺他两杆杆。”

      童老师一听,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整个人都没劲了。

      水光瞧了,笑道:“欸~说啥子嘛!人家娃儿付出劳动,得钱是应该的撒!再说,我们水家村,一坝生意人,哪有做赔本生意的事!说了要给,就是要给的。”

      水光怕这年青人反悔,当场给了六块钱。童老师欢天喜地地接了,保证“倾囊授”。

      谁都没想到,水轻尘跟着童老师学笛子,一学就是十年。

      连童老师自己都没想到,后来为了教好水轻尘,自己私下里,还偷偷下了好些功夫。

      许多年后,教过水轻尘这事,便是他酒桌上吹一辈子的资本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三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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