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油炸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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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灶头，一口大锅，锅内热油翻滚，正炸着香喷喷的粑粑。一片铁丝网，盖了锅面一半，上面叠放着两排已经炸好的。此刻，它们正无比诱惑地吸引着孩子们的眼光。灶头边一块木案板上，还有一堆整条待切成片儿再下锅炸的，像条对窝里用的臼石棒儿。
这就是油炸粑铺子。
在月亮湾，孩子们对四种小食没有抵抗力——油炸粑、铛铛糖、芝麻饼子和豆腐卡卡儿。
油炸粑，用绿豆作馅，糯米包边。切成椭圆形薄片，大约筷头子厚度，鹅蛋大小，在油锅里炸成金黄色起锅沥干。一口咬下去，香糯酥脆，豆馅儿却是粉粉甜。
“老五，两个油炸粑。”
老头从腰间的布袋内拿出六分钱，递给正用长筷子给油锅里给粑粑翻着面儿的老板。
老板望了两小孩一眼，接过钱放进围裙前的口袋：“二叔公，这小姑娘儿是哪个？”
“才在街上捡的孙媳妇儿。”
“噫！弄个安逸哇！”他放下长筷子，他从铁丝网上拿了两个粑粑，用黄色的火纸包好，一个递给麦麦，一个递给水轻尘：“尘娃儿，你巴适哦！蛋黄儿都没有干就有媳妇儿了哈，哈哈哈……”
“五哥，她凶得很！”男孩说着做了一个咬人的姿势，把老五逗得更乐了：“凶点才管得住你娃儿撒，讨婆娘就是讨凶点的才好！”
麦麦已经完全被油炸粑粑吸引住了，轻轻地啃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谈论的话题。这会儿看着，倒显出几分斯斯文文样子来。
老头笑眯眯地看着麦麦，完全收敛了她的张牙舞爪，满意道：“还是乖噜噜的。”
中街上的茶馆。
八仙桌，竹椅子。桌桌都有个开水壶，几个茶碗。
好些老头儿坐这里吃茶聊天。
为了便于找麦麦的人容易看到她，水家阿公选了茶馆门口的座位。要了一壶茶，一碟花生米，慢慢儿喝着等。麦麦有了油炸粑，完全不关心其他人和事，专心坐在板凳上踢着小腿儿吃。不讲话的麦麦，当真有点儿乖。眉毛弯弯的，眼睛圆圆的，睫毛长长的，嘴儿小小的，皮肤白嫩，完全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可人儿。
水轻尘坐在她对面，时不时偷偷抬眼来看她。
老爷子瞧了一眼小孙儿，笑了一下，接着喝他的茶，吃他的花生。
过了一阵，麦麦的油炸粑吃完了，她用火纸擦了擦手上粘的油，然后再将它轻轻放在桌面上，这才发现小男孩在看她。
“哼！”
她白他一眼，扭头去看街上的人。小男孩对于她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举着手里刚咬了一口的粑粑问：“你还要不要吃？分你一半！”
果然，麦麦闻言立即回头，却看着他和他手上的粑粑没有说话。小男孩立即将手中的粑粑一分为二，递了没咬的那一面给她。
麦麦坐着没动。见她这样，水轻尘索性跳下地跑到到麦麦面前，将粑粑塞到麦麦手里，很真诚且轻声说：“吃吧！真的给你的！”
麦麦这才迟疑着接了过来，看水轻尘还看她，她便咬了一口说：“好吃！”
水轻尘满意地笑了。
老爷子也笑了。
“麦麦！——麦麦！——”
人头攒动的街面上，隐隐传来呼喊声。
麦麦立即跳下板凳，扶着门口探头对着街上仔细倾听。两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小男孩看到麦麦的反应，也跟着跑到门口伸头听。
老爷子站起来在他们后面向街上望去，想是小女孩的家人来了。
“麦麦！——麦麦！——”
果然有人在叫，声音更近了，是小孃孃的声音！但麦麦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些着急。用稚嫩的声音对着大街上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大声应答着：“哎——，我在这儿。”
人叫一声，她答一声，也不清楚叫的人到底有没有听到。
麦麦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大得不得了，可是小孃孃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她有些着急，跺着脚仰着脖子拼命找人群里的亲人，眼中又开始眼泪汪汪的。生怕小孃孃没有听到，转身回家了。
“麦麦！——麦麦！——”小孃孃的声音又近了。
“哎——”麦麦还答着，可是声气儿已不如刚才大了。
这时，水轻尘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麦麦在这儿呢！”
果然，江云草辨明方向，和江云彩、江云芳越过人群出现在麦麦的视线里。
“哇！——小孃孃——”麦麦跑了过去，扑向江云草大哭。江云草将她抱在怀里安慰：“不哭啦，不是找到了嘛！”
麦麦慌忙地抓着江云草的袖子抹眼泪，主动告饶：“小孃孃你不要把我甩了，麦麦以后乖！”
江云彩听了麦麦的话大笑，伸手来捏麦麦的小脸蛋儿：“哈哈哈！哪个说把你甩了？麦麦这么乖我们咋个舍得甩哟！不信你问七孃。”
“就是哇~哪个说要把麦麦甩了？我们去打他！”江去芳背着背篼过来，扯了麦麦的衣角给她擦眼泪：“咋个？吓到了哇？平时你不是胆子大吗？”
“大孃——”麦麦又扑到了江云彩的怀里，要她抱。
江云彩立即从江云草手上将她接了过去，这才发现麦麦手中还剩小半截的油炸粑粑，惊讶道：“噫？哪个给你买的粑粑呐？”
转头看到站在一旁望着她们的老爷子和小男孩，喜道：“水表叔？是你们捡了麦麦？哎呀，真是麻烦你们了！多谢多谢！”
“谢啥子哦~刚好碰到这娃儿在街上哭~人些都说像你们家云海和香秀，我估计也是。想到你们发觉人丢了肯定会找，就带到这儿来坐起等。”老爷子笑着客气着，然后指着麦麦问：“这小丫头，当真是你们家云海的女？”
江云彩连忙道：“是的，水表叔，她是我八弟的老大。第一次带来上街，没想到就搞落了。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刚才我们姊妹讲话完全把她搞忘记了，哈哈~”
说到这里，看到盯着她们打量的水轻尘，好奇问道：“水表叔，这个小娃儿是哪个？”
老爷子扭头看孙子，道：“是我家最小的孙儿。”然后又对孙子道：“尘娃儿，喊大孃~”
“大孃~”尘娃儿一躬身，恭恭敬敬喊人。
“哎~乖~”江云彩应了，赞了句：“娃儿长得好周正！”
又道：“刚才就是你扯起喉咙答应的索？要不是你我们还听不到。我们家麦麦的声音跟猫猫儿似的，你立了大功！”
水轻尘大赫赫地道：“小事一桩。”把三姐妹逗乐了。又客套了几句，江云彩对老头道：“水表叔，时候不早，屋头人还等我们回去吃晌午呢，那我们先走了哦！随时过河来耍！”
“要得。娃儿还给你们，我们也要走了。”老爷子道，又从腰间拿起布袋，准备付账。这时江云彩立即给他压下去，道：“水表叔，我来我来！今天实在是跟你们添了麻烦，茶钱当然是我们付。”
“麦麦，喊表叔公过河来屋头耍！”临别时江云彩教麦麦。
“表叔公来屋头耍！”麦麦下巴搭在江云草肩上朝老爷子招手。
老爷子：“要来！”
“还有尘哥哥呢？”
“尘哥哥，来屋头耍！”在接受了水风尘的半个油炸粑粑之后，找到家人的麦麦早已把之前的恩怨忘到九宵云外，现在毫无芥蒂地对着他招手。
“呃嗯~”水轻尘对于麦麦的亲切，有些不适应，挠挠头口齿不清地吐出一个不完整的音节。
老爷子看着孙子“呵呵”一笑，对三姐妹道：“要得！晓得今天你们几姊妹难得聚，就不留你们了，二回赶场再来耍！”
三姐妹答：“要来！”
三姐妹道别而去，急急奔向码头。
此时的月亮街，也渐渐安静下来，偶尔可以看到老黄狗在石板街道上跑过的影子。
而江家等吃晌午的人，却等得有点心焦了。
“咋个搞得嘛？！不晓得一家人等他们吃饭哦？！”江老爷子把削净泥土的挖锄往老核桃树底下一丢，冒火连天地质问屋檐下打麻的老太太。
“我咋个晓得！可能没有赶到上一渡嘛！”老太婆对江玉蛟的抱怨很是无奈。老头子脾气大，她就成了出气筒，什么仇什么怨都往她身上洒，当真是冤枉得很。
从堂屋里走出来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伸手将一只脚上的解放鞋脱下来，蹲在阶沿边上抖搭鞋底的泥巴。他是江家大儿子江云河，正是草坝上差点抓住老山羊的那个汉子。
他说：“这渡就过来了，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河对门码头上她们了上趸船。”
“是啵？”老太太应了一声，收起麻篮往屋里去了。
这时，院门口进来一身材魁梧的汉子，锄头撬着竹编铲箕，扁担捏在手里走了进来。他将家伙什随手放在院坝边上，转头对江云河：“哥哥儿，听说你们撵山羊了？没逮到？”
江云河兀自在拿着鞋子搭泥巴，头也不抬道：“差一低低儿（一点点）就逮到它龟儿子了！妈的，龟儿太狡猾，跑巴茅儿林林头去了，没逮成。”
“可惜了。”他说，在院坝边扯了水管的塞子，洗手冲脚。
这是江家的小儿子，江云海。
正是麦麦他爹。
洗好手，他转进灶间，看着忙碌的香秀问：“饭还没弄好哇？”
“弄好了，你把娃娃儿叫醒吧！”香秀从碗柜里抱出一大叠饭碗，转往堂屋里去了。
院门口，江云河的堂客淑惠手里抱着江雨祐，背着一个背篼从院门口进来。背篼里面是一个大桶，桶里面是洗好被单。江雨天和江雨箬一人拿着一只草绳绑的红螃蟹跟在后面玩着进来：“阿公！爸爸！你们看！红爬海（螃蟹）！”
大人抬头看，果然两只小螃蟹通体鲜红。
江雨箬：“阿婆，你看，是不是很红？”
老太太：“当真有点红~”
“就是。”江雨箬很开心得到认同。左看右看，看到院边的石水槽，把螃蟹放了进去。哥哥江雨天见了，也马自己那一只也扔了进去：“让它们在这里生崽崽，我要养很多很多的红爬海。”
江云河从淑慧手里接过睡着的小儿子，抱进房间去安顿。
江云海把小女儿江雨绮抱了出来，看到侄儿侄女在院边玩螃蟹，便把她抱过去丢在水槽边：“我们也来看哈哥哥姐姐逮的红爬海呀。”
那孩子便扒着水槽边看着槽里的红螃蟹高兴得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起来。
除了淑慧放下洗衣桶去灶间帮忙端菜，出来时问：“九妹和麦麦还没有回来呀？”
江云海伸着脖子朝大路上望：“回来了，走到苦楝树了。”
江玉蛟听了，也朝大路上望，便看到自家三个女儿带着麦麦朝家走来，回头便吼玩螃蟹的孩子：“还搞啥子搞，快点洗手准备吃饭了，还没有饿索？”
孩子一听吼，立马规矩地跑去拿水管洗手。
正搓着，江雨天看到麦麦走到田埂上了，后面跟着三个姑姑。江云草自是不稀罕，但另外两个姑姑可是好久没有见过了，立马开心地扯着脖子大喊：“大孃！七孃！”
江云彩和江云芳听到孩子喊，仰起头来笑应：“唉~”
待进来院子，江云芳摸了摸孩子头：“小天，又长高了哦！”
“那肯定的撒！”江雨天兴奋拉着她到水槽边，指着里面的螃蟹道：“你看，我们逮的红爬海！”
三个姑姑便齐齐凑了过来。江雨箬站在边上，羞涩地小声叫：“大孃！七孃！”
江云彩：“乖！”
她从衣袋里掏出五颗纠纠糖来，一个小孩发一个。没见到江雨祐，便问：“雨祐呢？”
江云河接口：“跟他妈出去耍，累睡了，在房间里。”
江雨绮话还没学圆，看着院子里热闹，扒在水槽边：“大大大大大！”
江云彩将背篼一放，把她捞起来逗：“打打打打打，你个小乖乖，你要打哪个？”江云芳也从背篼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是油炸粑，也是一人一个，给江雨祐留一个。
孩子欢欢喜喜把糖装进自己衣袋，拿着油炸粑先啃。
看到江云彩和江云芳姐妹俩来，大家都很高兴。江云海将两姐妹的背篼放到屋檐下，接过香秀端出来的一盆热水放到洗脸架上，招呼道：“来洗手吃饭，你们还没有饿啊！”
一进院子，麦麦就去找江玉蛟：“阿公，我今天在街上吃了油炸粑粑。七孃又给我一个，来，你们两个分，一个一半！”
里屋房间里，江玉蛟和老太太正在捞油肉（用油封存的熟肉），准备热一热招待难得回娘家的女儿们。见麦麦冲进来，怕她撞翻，他把装肉的碗拿高了些带着孩子出门：“你吃你吃，你七孃喂向（偏心）你，回来又给你一个，你这回赶场赚到了哦！”
麦麦跟上旁边唠叨：“街上吃的不是七孃买的。”
老太太封好装肉的罐子：“大孃买的还是小孃孃买的？”
“都不是！”麦麦来拉奶奶的手，牵起她一起出门。
“不可能是卖油炸粑的送你吃撒？”祖孙三人出来，话题给孃孃们听到，几个女儿先是喊了爸妈，再道：“是对门河水光水表叔。”
江云海诧异：“噫，你咋个得到他东西吃了？”
两家人并不亲，更没有连带的亲戚。
水光一家子都是生意人，江玉蛟这一脉没一个生意人。虽说对河两岸认识是认识，但这两家人是完全不搭边不相干。
“肯定是看到我们麦麦长得乖呗！”江云草笑嘻嘻地过来，两只手在麦麦脸上搓，把麦麦搓得脸都变形了，直伸手打她：“唉呀~！”
还是老太太清楚：“听说水光两个娃儿三个女，五个孙子，六个外孙。孙字辈上，一个女娃儿都没得。看到麦麦，肯定喜欢了。”
香秀这边把油肉热好端出来，淑慧已经排好碗筷了。
两人走到门口来招呼：
“妈，爸爸，进来吃饭了！”
“大姐、七妹，快进来吃饭！”
众人拥进堂屋，拉开板凳上坐。大人坐大桌，小孩坐小桌。香秀端了小板凳，抱了小女儿端着碗坐一边竹椅子上喂。大人桌上还在说水光那一家子。
江玉姣：“水光两个娃儿都会做生意，他的日子过得倒是清闲。”
老太太：“不是咋过（怎么），人家场场天都带起孙儿街上喝茶，逍遥得很。哪像你，就晓得抽叶子烟！云霞，云芳，这油肉好吃，你们多吃点！”
说着，她便给两个女儿一人挑了快半肥瘦的肉到她们碗里，两女儿连忙捧碗道：“自己来！”肉少僧多，淑惠知道自己压根儿没有份，默默夹了青菜低头吃。
对于河对岸的水家，听过，完全不熟。
江云草打趣道：“你们赶紧吃，这肉还是头一回拿出来吃呢！”
两姐妹自然是开心的，但看碗中没几块肉，便知有人是吃不到的。于是连连夸赞香秀手艺好，鱼做得好，小菜也可口。再夸淑慧孩子带得好，雨天和雨箬都养得板正。
“你脸上咋个这个样子哦？嘻嘻~”江雨天和麦麦面对面坐，抬头看到她一脸花猫样，笑问。
他的话，让大人全来看麦麦，这才发现这孩子脸上糊得一团乱，像条刚从泥里扯出来的小泥鳅，差点把饭喷出来。江云海扭过来问麦麦：“咋个回事？”
麦麦端着饭碗望着父亲眨巴着眼睛，无辜的样子完全不知情。江云海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去洗脸架上拧了湿毛巾来给她抹了，便听到江云草在说把麦麦丢了的事情。
“你们不晓得哦，哭得可怜巴巴那个样子哦！”江云草绘生绘色地描述着重新找到麦麦时见到她的样子，把一桌人都听笑了。江玉蛟了然：“难怪不得。”
江云草忽有想起来，道：“你们没看到，水表叔那个小孙儿长得好周正哦！一身穿得整整齐齐，估计爱干净的程度跟小天儿有得一拼。小天，你们该认识一下。”
“哪个哦？”江雨天问麦麦。
麦麦正挑着四季豆的豆子，夹来夹去也没夹住，索性刨进嘴里嚼了吞下去才道：“尘哥哥。”
江雨箬：“他长得乖不乖？”
麦麦：“乖。”
“你乖点吗他乖点嘛？老头子问。
麦麦想都不想：“我乖点。”讲完，继续刨她的豆豆吃。
“哈哈哈……”
笑完，老太太道：“那个娃儿有点造孽（可怜），妈老子一年到头带起他两个哥哥到处跑生意把他一个放到屋头，他不跟到水光上街跟哪个？”
“安？”众人齐声。
江玉蛟：“水三儿（水轻尘父亲）会整，听说去年收花生到山里去卖高价，赚了钱的。”
“山里头还能卖高价？”江云草不理解。
江玉蛟解释：“山里头黄泥巴，种不出花生，所以稀罕。不过也是挣辛苦钱，光搬货进山，就是一个大工程，听说还专门买了马来驮，花生卖完，马就卖了，还赚个马崽崽。”
江云草：“安逸。”
“我要骑马马！”麦麦突然高喊一声。
淑慧笑：“马马你肯定骑不成，牛牛倒是可以！”
“我会骑，麦麦，我教你！”江雨天自告奋勇。
“我害怕！”麦麦抗拒。
江雨天不以为然：“怕啥子！两个手抓牛角老，脚踩在牛脑壳上一蹬，扒到颈杆就爬上去了！”
“牛眼睛弄么大！”麦麦脖子和身子皆往后一缩。
江云河听了笑出声，逗孩子：“马眼睛和牛眼睛差不多大哒~”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油炸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