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夜深了》神月离人

4、逃亡（下）

　　树影萧萧，浓黑似墨。

　　十三扛抱着沐宇，不休不眠跑了整整两日。耳边只余呼呼的风声，癫狂地袭来，拍得肌肤麻木不已。她本就不擅控制内力，长时间施展茴香她们的绝学轻功，自是累得她两眼发花，鼻血止不住地流。

　　沐宇沉默地揽臂抱着她，以减少她的顾忌和负担。但见她的鼻血越流越多，不管怎么擦都没有停止的迹象时，他终于忍不住地发了话：“停下！”

　　“不行！太危险了！少爷，请您无论如何再忍耐一下！”殿后的秋雨加快脚步跟了上来，她的脸色亦很苍白，嘴唇紫中偏灰，“再出十里路，就是一片荒原，那个地方应该少人出没，不易被黑家人发现。”

　　十里？！那得再跑多久？沐宇一脸复杂，但见秋雨亦咬紧牙关苦苦支撑，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一直没有出力的人就只有他！他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沐宇闭了闭眼，没再多说，只挣扎着向后伸出手，凭借自己良好的韧带，不顾身体过度扭曲产生的疼痛，硬是按上了十三鼻翼侧的穴道，帮她止血。

　　这个方法很灵，十三的鼻血竟真的被止住了！沐宇微微放松了表情，但按着她鼻翼的手，却始终没有收回来。

　　他们就维持这样的姿势，一路狂奔至目的地——北陆荒漠。

　　探路的小布侧耳倾听了一阵，停下身子，朝后打了个休息的手势。

　　然而此刻，十三已没了神志，脑中一片空白，竟惯性地继续向前冲去！

　　小布抓拽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抱着自家主子，朝暗黑的荒漠深处奔去：“十三！”

　　殿后的秋雨猛一发力，追了上去。她见十三眼神空洞，就想不顾一切地打晕她。

　　“不可！”沐宇一个狠瞪，逼住了秋雨的动作，“这时候打昏她，会气血逆流的！”

　　“可……”

　　“我来！”沐宇身体往后一靠，竟生生脱出了十三的怀抱，凌空大半个身子，看得远处的小布都忍不住惊叫起来——“九皇子殿下！”

　　秋雨吓得几乎要扑过身来，可沐宇却依然一脸镇定，在十□□射性地想要捞回怀中物时，用力板过她的脸，一直望进了她的黑眸深处，“十三，我们到了！没事了！停下吧！”

　　他淙淙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磁性而温暖。

　　十三微微一怔，竟真的有听话地收力，渐渐缓下了动作。

　　手一松，原本就稳不住身体的沐宇，就直直栽了下去。

　　一直把心提在嗓子眼的秋雨，只来得及在他落地的那一刻抱住他就地一滚：“殿下！”

　　“我没事。”沐宇瞥了眼手上的擦伤，目光便落在十三身上——她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仿佛死了一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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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醒来的时候，望见了一片闪耀的星空。黑幕沉甸甸的，将大地盖上一层黑纱。

　　身体很痛，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十三僵硬地动了动脑袋，发现自己的身边竟只有沐宇一人，坐在一边静静地烤着火。

　　熊熊的火苗，袅袅的青烟，将他俊俏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飘渺不定。

　　他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才轻轻地问道：“暗殇是谁？”

　　十三浑身一怔，猛得坐起身来，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沉默。沐宇并没有追问，只是绕过火堆走了过来，拉了拉盖在她身上的衣服，视线半点儿不移地对视着她的眼睛：“别受凉了，你现在身体状态不好，会得病的。”

　　谢谢。”她垂下眼，看着牢牢包住身体的衣服，五指收紧，“你怎么知道……”

　　“你睡得并不安稳。”沐宇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见十三听了后只是苦笑，也没再为难，“罢了，不想说也无所谓。”他微微笑着，笑容很深，深得看不出情绪，却又莫名压抑，“知道么？我从来没有那样怕过，一个人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每天每天，除了胡思乱想，只能胡思乱想，没有其他事可以做。我不知道自己明天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样挣扎着活着又为了什么，我真的以为自己会疯掉……”

　　“……你想知道什么？”十三垂了垂眼睑，拳头紧握。

　　“十三，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帮我？”沐宇是曾陷入过绝望，但他不傻，相反还很聪明。在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他想了很多：既然她除了他之外惟一不必受辱的货物，那就必有她的特别之处。

　　何况，这孩子既然能活着呆在黑家大船上，必然不会是好心的主儿。在那种地方，多管闲事的人只能死，而她活得很好。

　　沐宇也还记得她阴冷的表情，那样的尖锐讥诮，仿佛一把暗匕，哪像个孩子，说她是地狱来的恶鬼，他都信！

　　最重要的是，十三不经意时展露出来的轻蔑，竟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傲慢，这绝非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有的。

　　因此，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个貌不惊人的丫头，绝不是普通人。

　　十三不动，凝着掌心的狰狞疤痕，耳边只有火苗踩着树枝跳跃的噼啪声：“我是谁很重要么？在我还不能好好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带到船上了。在那里，我从来就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谁。我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毫无意义的号码，仅此而已。”

　　余光不经意地瞥见沐宇微愕的表情，十三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怜我？其实不用的，我确实比任何一个货物都幸运，而这份幸运因为遇见你，终于攀上了顶峰！”

　　她定定地望着他深邃的美瞳，一字一顿地说，“九皇子殿下，茴香姐跟我做了一笔交易，好到我连做梦都会笑醒。”

　　沐宇身体猛得一颤，拉住衣摆的手紧得几乎要捏碎那绸布：“那么……是真的？”

　　“嗯。”十三没有给出他希望的答案，骤然打碎了他最后的奢望。

　　这是一笔以命为酬的交易，而他和她，都是这笔交易的受惠人。

　　沐宇苦笑：“……果然如此。”

　　十三只是沉默。她早知道他身份不凡，但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是碧国的九皇子甄沐宇，名动东陆大小七十二国的天才少年，翡玉公子。

　　他的名声连只在船上行走的她，都不止一次听过：传闻，这翡玉公子是东□□大国碧国现任国君南王最宠爱的皇子，天生丽质，聪慧至极。

　　听说，他五岁能诗，七岁能赋，十三岁时便已文武双绝，美誉响遍整片东陆。

　　在碧国南王的心里，七子沐宇完美无缺，无疑是下任帝王的继承者。可碧国独特之处在于他们的太子并非皇帝任命，而是由碧国的国师在十岁生日时，亲自从众位皇子中钦点。

　　且每一任国师都是由上任国师根据占卜，算出其生辰八字及所在位置。之后，再由国师的死士会根据卜象出去寻找，并将孩童护着抱回王都。

　　因此，沐宇虽得宠，但由于新任国师还无所踪，所以并没有顶上太子的桂冠。可南王怜他自幼失母，惜他横溢才华，对他无比宠爱。茴香等十二名美婢，便是他亲自为爱子挑选的死士人选。她们伴他读书，陪他玩耍，护他安全，更是自小修行碧王死士才能修炼的宫内秘法：若是情况危急，她们便可将自己的生命力转为内力，加强内力以破困局。

　　亏得如此，茴香她们才能在武功被废的不利条件下，得以传授十三一身绝学，并争取到让他们出逃的时间。

　　看着红艳艳的火光，十三仿佛又看到茴香淡然娇艳的笑。她一直都很温柔，对只是交易对象的自己也百般照顾，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她们的亲人一般。

　　这最后的一百多日，十三过得很愉快，愉快的很奢侈，她甚至卑微地想过：假如这趟航行永远都没有尽头，那该有多好……

　　自嘲地一笑，她想，自己真的太寂寞了。在漫长的五年里，她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人，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她寂寞得甚至以为自己根本就不懂孤单。

　　可那些美婢们给她的温柔仿佛朝阳，让她触不及防，甚至连躲回乌龟壳的机会都没有。

　　她被动地受着，然后，被牢牢牵制。

　　可是，心甘情愿啊！十三捂着脸，掩住点点湿润：“除了秋雨和小布外，其他姐姐们都用自己一半的生命力转换成内力供给我，并亲自教我手上的把式，甚至还把陪你一起逃跑的肥差给了我。这笔交易，我稳赚不赔，稳赚不赔……”

　　保护沐宇虽然危险，但同时，也占据了离自由最近的位置。

　　这些，他们都知道。

　　只是她们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相信十三，然后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力，毫无怨言地送走了他们。

　　倒在在黑家大船甲板上的八具尸体，每一个都死得很惨，惨得让人几乎认不出她们原来的样貌。

　　可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宁然的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甜味，仿佛她们最后的时间不是在被千刀万剐，不是在被万箭穿心，而是静静地目送，目送那渐行渐远远去的四道身影……

　　她们没有一点不甘。

　　她们，很满足。

　　沐宇闭上眼，脑海中反复盘旋着的，尽是那些没有目睹也不愿目睹的画面。紧抿的唇竟落下一丝血迹：“她们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就一直跟着我……”

　　十三缓缓移开手，却没有抬头：“我知道。”

　　“她们陪我走过了童年、少年时期所有的日子，她们会因为我调皮而代我挨罚，因为我委屈而替我难过……”

　　“我知道。”

　　“茴香姐是老大，很温柔，也很有威信。我从小没了母亲，是她像个小大人一样，一直抱着我、照顾我……”

　　“我知道。”

　　“蜻蜓虽然年岁不小，却是个傻大姐，完全没有心机，可所有人里就属她最体贴，还很仔细……”

　　“别说了！”十三终于忍不住地低泣出来，“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是么？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小的时候特别顽皮，可因为没有我没有母妃，所以父皇他……”

　　“是！我知道！这些日子，她们一直都在提你的事，一直、一直……所以，求你了，别再说了……”泪如泉涌，十三咬着下唇，疼得呼吸都觉困难。

　　九皇子的善良，九皇子的温柔，九皇子的顽皮，九皇子的聪慧……她都知道得太过清楚。

　　她和他明明只见过一面，却仿佛已相识了一辈子。他的所有，她竟全都知道。

　　“是么？”沐宇笑了，眉眼弯成了两弧漂亮的月牙，却是流泪不止。

　　狂野中，凄凉的风带着一抹浓浓的血腥味，无限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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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回来晚了……北京真是一个玄幻的地方，司机说很近……
于是我打车了，于是……打表上告诉我帝都果然是□□首都啊，64块的打车费……居然很近，含泪掩面
如何，文章的进度还好吧？不会很慢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