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听旷野的风》拘云

16、第七天（2）

　　风灌进喉咙，沈长京连咳几声，赶紧接过谢阑生递来的氧气瓶，猛吸一顿。

　　“那么多隆达，山神应该会收到我的祈福吧。”沈长京买隆达时还跟卖家大叔讲价了，取得买五送一的战绩，所以他撒飞了六沓隆达。

　　谢阑生拍下了沈长京的隆达在空中打旋转圈飞向雪山一幕，风太大没听清他说什么，沈长京扯着他的衣服，重新在他耳边吼了一遍，他才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四个字:“心诚则灵。”

　　“糟糕！我撒隆达的时候，心好像不太诚。”沈长京暗喊，“我什么都没想，脑子一片空白。”

　　谢阑生客观提议:“你可以下山重新买。”

　　沈长京摇头:“不了不了，反正川西这块地方到处都可以祈福，我可以等到下一站。”

　　没等到日落便驾车前往鱼子西，这里曾因为一部旅行综艺而红极一时，然而他的路况却没跟上发展速度，一半混泥土路，一半碎石子路，扬起的灰尘大得可以阻挡视线，弯道多，非老司机不一定开得过去，有的地方还只能单车通过。

　　有规定日落前不能搭帐篷，因为有很多游客前来拍照，会影响到他们。等夕阳快要沉到地平线以下时，他们才从车里拿出露营装备，动手搭帐篷。

　　两人分工明确。沈长京从袋子里取出帐篷，展开四个角，握住中间的支撑杆往上提，帐篷立即支棱成型，然后谢阑生用锤子打了四颗四十五度斜角的地钉，再在帐篷里放置气垫就完成了。

　　正值薄暮微冥，谢阑生煮了两杯热橙红茶，支起两张折叠椅和一张折叠桌，和沈长京坐在一起，面朝辽阔群山和成绮霞光，目睹荒野夜色的悄然而至。

　　沈长京抿了一口茶，滚烫进了肺腑，舌尖残余着甜橙味。他往后一靠，喟叹道:“要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谢阑生交叠着膝盖，手持着杯柄，闻言顿在半空:“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不用工作呀。”沈长京答得很快，他弯眼笑了一声，“不必太过忙碌，不必朝九晚五，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四处走走停停，拍花拍草拍树拍云，累了就挑个喜欢的地方居住一段时间，休息够了又出发，这就是我的理想生活。”

　　“你要是想，毕业后就可以了。”谢阑生语气平淡没起伏。享誉世界的沈大导演不可能供不起一个闲云野鹤的儿子。

　　“可我也接受不了啃老。”沈长京耸耸肩，“说实在的，我既放不下身外的名利，也无法全身心投入享受生活中，就连现在，眼前景色或许一辈子都遇不上几次，我却还想着我的毕设怎么办。不过，谢教授你那么喜欢旅游，为什么还要工作呢，我觉得像你这么有能力的人，就算不工作也可以衣食无忧吧，做一个旅行家也行啊。”

　　“不是没尝试过，后来发现我并不适合。”谢阑生坦言，过往的失败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他并不觉得那会是他的污点，“旅行对于我来说，只是生活的调味剂，而不能成为全部。我真正热爱并且想为其付出一生的是天文事业。而且对于我来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两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那如果你不学天文专业，后来也没有成为天文学老师，你会去做什么呢？”

　　“自从那次失败的经历后，我就再也没做过类似的假设了。”谢阑生如是道来，通透又理智，“没有重来的人生，也不会有其它的选择。”

　　“其实我也想不出如果我以后不拍电影了该干些什么，我应该会一直拍电影，直到我老了，不，是到我死了，只要我大脑能转，只要我还能表达，我就不会停下来。”沈长京已经在畅想他的老年生活了，“到时候那些年轻人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在背后吐槽，说这个老不死怎么还出来蹦哒哈哈哈哈哈哈。”

　　沈长京绘声绘色，表情动作有模有样的，逗笑了谢阑生。

　　“那我岂不是要比你先挨骂几年？”谢阑生自我调侃。

　　“我就靠你传授经验了。我一定要多上网，了解年轻人的想法，然后用他们的话呛死他们。要是他们敢还嘴，我就倚老卖老，碰瓷儿。”沈长京自己都唏嘘，“他们好倒霉，居然会碰上我这么胡搅蛮缠的老头。”

　　“也就老一次，该过的瘾总得过一把。”谢阑生轻描淡写地支持沈长京。

　　给了沈长京一种只要他不太过分，谢阑生什么都会纵容他的错觉。

　　“好哇，等你桃李满天下，我们就去找你的学生玩。”沈长京已经在打算盘了。

　　谢阑生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单单噙着笑，眼波浮动，似是冬雪遇春，一抹晴光掩不住。

　　这里有无尽的旷野，延绵的雪山，粉色的云雾，轻紫渐变的天际，温热的茶，明昧昏影营造出暧昧的气氛，山花与草地一同烂漫，人与风光共享雪川秋色。

　　“你知道在认识你之前，我对天文学家的刻板印象是什么吗？”

　　“应该不会是什么好印象。”

　　“对的。虽然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从事天文是一份浪漫的职业，毕竟与星辰宇宙相关嘛，日常却遥不可及的事物。可我还是认为学天文的人一般都是呆板木讷的，糟乱又稀疏的头发，整天穿着白大褂待在天文台。”说完这段话，沈长京又赶紧补充，“先声明哈，我没有吐槽的意思，也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阐述一下我的个人看法而已。”

　　谢阑生心情平和:“很正常，不只是你，没真正接触过的人基本上都会这么认为，不只是对从事天文科研的人，是对所有科学家。”

　　“所以你打破了我固有的认知。你没那么正经，挺爱玩的，有点幽默，有时还很恶劣，偶尔说话都能把我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自认巧舌如簧，却敌不过你。”

　　“谬赞了。”

　　“那你也夸夸我。”沈长京厚着脸皮。

　　谢阑生扭头望向沈长京，幽深的眼眸内装满了沈长京，把他看得都不自在了，悄悄红了耳廓。

　　“你外表看起来随意洒脱，其实心思重，对自己要求高，虽然总是在说把很多时间花在了睡觉上，但你只是在懊恼把那些时间浪费在睡觉上，然而实际上你耗费在你认为不值得的事情的时间远不及你为达成一个目标奔波的百分之十。我说得对吗？”

　　沈长京怔了怔，被完完全全击中了内心，打趣道:“谢老师，你会算命吗？”

　　谢阑生:“算命不会，占星倒是略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