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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水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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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凤眼瞪得似一双蛇瞳,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乌别然衣袂翻飞,乘云吞雾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面容冷峻,虽没有表情,但眼里神色汇聚,不似之前那般失了魂魄。他的身后,跟着同样面色肃然的乌苏灵和戈许。
谢小慈看了一眼温逐生,温逐生也同样看着她,扶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乌苏灵提着裙摆匆匆跑过来,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谢小慈,关切道:“幸好没来迟......小慈,你没事吧。”
谢小慈舔了舔苍白的唇瓣,摇摇头,“没事。”
她的目光投向乌别然,“他的蛊,解了?”
乌苏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抿嘴点了点头,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在嘴里弹跳着,“嗯......戈许用埙控制住了他,我们就给他解了失心蛊。”
乌别然神色正常,威风凛凛地站在她面前,冥蛇女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她嘴角抽了抽,一只手忍不住撑向一旁的石壁,石壁冰凉,寒气钻心。
“教主?”她试探道。
乌别然的眼睛斜了斜,他揽起衣袖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他大步流星地走下来,沉重的脚步声在堂中回荡。
见他不言语,冥蛇女松了一口气,她唇边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牵动着她的眼尾游出些许波纹。
她身姿娉婷地走过去,要一朵在雨中摇曳的花枝。
“教主怎么出来了?”
乌别然没有说话,冷冷地刮了她一眼,随即开口道:“不出来,难道继续被你摆弄吗?”
冥蛇女面色一凝,眼底漾起一缕波澜,她强打镇定,手指在鬓角处绕着发丝。
“教主这是说什么?冥蛇,冥蛇怎敢搬弄教主。”
她的脸颊抽了抽,覆上一层异色。
冥蛇女吞了口唾沫,站直身子面向对面的谢小慈四人,凛然道:“这三位是闯入南疆的外族人,还有他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我正要处置他们。”
“哦?”乌别然笑,指节捏的梆梆作响,“我看,先处置的应该是你——”
“教主这是说什么?”冥蛇女迅速转过身,眼睛瞪的滚圆,她方才指着谢小慈几人的手没来得及放下,现在直直地指向乌别然。
乌别然敛眉看向她,眼里划过冷色,他的手慢慢抚上自己脸颊上的那两抹油彩,沉郁的颜色,就像两把匕首。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在冥蛇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堂内的四个甬道皆挤进数个麓神教教徒,他们将冥蛇女跟她身边的人团团围住。
死的人被他们拖走,褚里姜的手指在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血印。
冥蛇女吓得跌坐在地上,现在轮到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了。
“你,”她蹙起眉头,“你恢复了?”
乌别然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慢慢走到冥蛇女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冥蛇,”他垂眸看向她,眼睛黑得像墨,深得像谭,仿佛能将人溺毙在其中,“你胆子好大——”
“给我下蛊,拿麓族百姓炼蛊,掌控整个麓神教,要他们为你炼蛊......”他蹲下身,捏起冥蛇女莹白的下巴,“听说你,还要领统整个江湖啊......”
冥蛇女抖如筛糠,嘴里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教主,冥蛇错了,冥蛇只是一时糊涂......”
她挺起腰,想扑过去凑近乌别然,却被冰凉的刀刃吓地止步。
耳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冥蛇女转过头,眼睛瞪得更大了几分,她的瞳孔里倒映了一个人的脸。
阿穆降被两个人架着拖进来,他的双腿像是被打断了一样软绵绵地坠着,在靠近冥蛇女的地方,弃之如敝履。
其中一个人走到乌别然的身边,双手交叠拜了一下,道:“教主,阿穆降已经供认不讳,将圣女所做的事一概说出来了,并签字画押。”
他将一叠纸递给乌别然,乌别然接过阿穆降的供词,当着冥蛇女的面展开,掀开眼皮看了看。
他的余光能看到地上的冥蛇女噤若寒蝉,心如死灰的模样。
供词被丢到冥蛇女的脸上,沾染了她唇瓣上鲜红的胭脂,飘落到地上。
乌别然静立着,宛若雪人。
一片安静下,冥蛇女却痴痴地笑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乌别然,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这么做,都是你这个师傅教的好——”她脖子奇怪地扭着,就像一条蛇一般,殷红的唇瓣是蛇的信子,吐出的话语是蛇的利齿,“都是你教我的!”
她继续仰头笑着,雪白细长的脖颈不断逼近颈侧的刀刃,划出道道红痕。
冥蛇女一边笑,一边含着泪,她嘴里含糊其辞地说着“你们都得死”之类的话语。
乌别然眉头一蹙,猝然从身边抽过一把长刀,银光一闪,鲜血如浪溅起,冥蛇女的头落地滚到一边,唇上还是没来得及收起的笑容。
沾了鲜血的长刀被乌别然扔向一边,他拍了拍手,吩咐道:“把他们都处理了。”
冥蛇女的头被人连同她的身子胡乱扔进麻袋,拖过长长的街道,在被云遮掩的月色下丢进了深山。
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眼睛上蒙着的泪衬得她目光如注。嘶嘶声四起,数条长蛇蜿蜒爬行,像流水一般流向那几具新鲜的尸体。有一只蛇爬向那只仍旧明亮写着难消解的恨意的眼睛,从里面钻进去,大快朵颐地吞食着她的脑髓。
雨雾在夜空中徘徊,明月露出真容,冷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投在桌面上,给杯壁镀上一层银光。
谢小慈捂着肚子靠在床边,剧痛不断传来,她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处起了一层薄汗。
风吹起床边的纱幔,半遮半掩住她的身形。
夏日的深夜,带着凉意的空气里湿漉漉泛着潮气,谢小慈抱着双腿,肩头颤抖起来。
冥蛇女死后,乌苏灵将七星眼交给了她,那是一枚小小的类似玉珠的东西,有七个边角,白日里也会发出七色的光。
七星眼有剧毒,戈许用此物炼就失心蛊的解药时也是十分谨慎小心的。
有了此物,她就会从贺谆那得到匪风三章的消息,说不定,还能得知蕉鹿之变的线索。
谢小慈的手不禁紧紧攥起,琥珀色的瞳孔在夜里发着光,代替了蜡烛。
说道蕉鹿之变的老人,除了贺谆,还有自己师父,还有左叔。师父不告诉自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沉浸在仇恨之中,那左鹿夫呢?在扶风寨时,他一直想杀了温逐生,却对蕉鹿之变闭口不提,是因为自己没问吗?
谢小慈的眉头蹙起,胡乱的思绪让她忘记了疼痛。
门突然被打开,灌入一阵夏夜的蝉声。
谢小慈警惕地站起来,却被腹中的疼痛逼地重新坐回了地上,她手扶着床帮,看着眼前的身影。
在门口的一片漆黑中,一团的模糊身影被光笼罩着停住。
昏黄的提灯被他放在脚边,光映出衣衫的一角,那是一只将飞的孤鸟,羽翼丰盈,喙红如血。
光影随着他的身形移动,随着愈加地靠近,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为何不去床上躺着?”
谢小慈松了口气,紧紧扣着床帮的手逐渐松弛了下来。
温逐生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冰冷的月光,他的影子映在谢小慈的衣间,就像二人在相拥,他的影子抱住了她。
“我在想......”谢小慈抿了抿唇,想着要不要把刚才的话跟温逐生说。
温逐生蹲下,影子温温柔柔地覆盖住她。
微风乍起,薄薄的轻纱笼住两人,给了那些欲语还休得以生根发芽的空间。
温逐生温和地笑了,瞥见谢小慈捂着肚子的模样,面色一变道:“我叫你不要跟他们硬杠,你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
“我没事。”谢小慈轻轻道。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道:“你怎么会知道乌苏灵会及时来救我们?”
温逐生吐了一口气,淡淡道:“乌苏灵他们拿到七星眼一定会去解乌别然的蛊,将冥蛇女的视线转移到我们这边,再尽力拖延时间,总能等到他们。”
“我也不是没想过,万一他们解蛊失败,或是拿到七星眼就跑没有管我们该怎么办?总之,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我还有锦囊妙计。”
谢小慈眉头一扬,看向温逐生,不禁问:“什么锦囊妙计?”
温逐生神秘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谢小慈眼前晃了晃。
“青蛇慢?”谢小慈瞪大了眼睛。
温逐生点了点头,“我提前将青蛇慢换了,若到时乌苏灵他们没有及时赶来,我便将其中的青蛇慢之毒散在空气里,让他们皆中毒身亡。”
“而且你喝下去的也并非是什么美酒,而是能防止你中毒的药。”
谢小慈恍然大悟地眉头一舒,过一会又深深皱起来,她深思熟虑开口道:“你方才的话?你不信乌苏灵和戈许?”
温逐生眼睛一眨,移开了目光,月光渗透进他的眼睛,在如深潭的瞳孔里生出了一个同样明亮的月亮。
“信,也不信。”
“信是因为她是我们的朋友,跟我们出生入死这么久,”温逐生蹙起眉头摇摇头,眼里的明月随着他的动作漂浮移动,“不信,是因为我们都有万千思绪在心里,都有不同在乎的东西,更多时候,我们和而不同。”
“而,自私总是伴随着在乎而生。”
谢小慈垂下目光,突然肚子传来一阵疼痛,痛得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龇牙咧嘴,转移着话题,“看来我以后也得有锦囊妙计。”
温逐生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你有我就够了。”
“因为,我就是你的锦囊妙计。”
乌苏灵在回廊里慢慢走着,耳边满树的鸣蝉叫苦不迭的吵嚷着,她心里一团乱麻,夏日的余热在她心房燎着,烦得她捂住了耳朵。
麓城的确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山还是山,除了绿就是一望无际的绿。她来到这里许久,仍然吃不下这里的饭,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潮湿的天气,总让她的腿在夜里隐隐作痛。
她看向头顶一弯明月,尖锐的边角像是刺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在看到乌别然的时候,在乌别然服了解药慢慢恢复神志的时候,那些她组织了多年的话语在脑海中翻阅不见踪影,连独闯南疆的一腔孤勇也烟消云散。
娘,我该怎么做?
一颗星星在天边眨了眨,蒙上了一层雨雾。
身后传来脚步声,乌苏灵以为是戈许,心烦意乱地嚷着:“戈许,我叫你别来找我了!”
“阿灵。”
脚步声远远地停住,然后就是一声喑哑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