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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蝶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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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灵顿住,随即感到如芒刺背一般。
她木讷地转过头,看见乌别然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头顶飘扬的灯光映在脸上,将他脸上那些岁月的痕迹呈现地一清二楚。
他宽大的衣袖灌满了风,就像鸟的翅膀。
乌苏灵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乌教主。”
她双手叠放在额头上,冰凉的额头触及着手背,钟声轻轻叩响。
乌别然却摇了摇头,他的手背在身后,逐渐靠近乌苏灵,他温良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丝滑地掠过聒噪的蝉声,吹进乌苏灵耳中。
“你是杜若的女儿?”
乌苏灵的眼睛一定,掩藏在手掌之下的视线逐渐越过黑暗,对上一双含泪的眼睛。
乌别然通黄的眼珠转了转,将一切龃龉和泪水和在一起吞了下去。他清清嗓子,眼神飘移,像是陷入了十多年前的回忆中。
他微笑着靠近他的女儿,念念有词:“好孩子——”
乌苏灵却面色一变,她眼里闪过厉色,愤恨地咬着牙。
乌别然愣住,忽然感觉指尖像是被扎了一下,他讷讷地查找着伤口,最后在指腹上发现了冒出的鲜红的血珠。
“我为什么要救你?”盈盈的泪光还落在腮上,又被新的泪痕遮过。乌苏灵定定地站在原地,一瞬间心里全部的堤防都崩塌,涛涛地喧嚣着江水。
她蒙泪的眼睛像是被云绪遮住的星星,乌苏灵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不然,不然,我就把你杀了——”
乌别然抹去指腹上的血珠,又用手拭泪,在眼下留下一抹突兀的红印。
“好......”乌别然伸出手,慌忙点头,“你问什么,为父都如实告诉你,好吗?”
乌苏灵眨眨眼,泪水如雨幕簌簌落下。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和我娘......”
说到这,所有的委屈,十八年来孤身一人的委屈,母亲死在月姬手中的委屈,撑花楼被人霸占的委屈倾囊而来。
乌苏灵的肩膀抖起来。
真没出息,她对自己说。
乌别然干裂的唇瓣轻轻颤抖着,他想上前却又害怕乌苏灵对自己的排斥,亦步亦趋地徘徊着。
“我,”他搓了搓掌心,“没有抛弃你娘。”
“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乌苏灵嗤笑一声,眼里不争气地在眼里回转着,“这是理由吗?我娘死了,即便那个贱人死了,我娘也回不来了......”
“如果那是你能在我娘身边,她就不会死。”乌苏灵瞪大了眼睛看向乌别然,她的双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上面沁满了薄汗。
“阿灵——”乌别然看着她,神色平和,他的目光转向回廊边的一片花圃,深夜里,蝶舞蜂绕,露珠在花蕊中郁结。
乌苏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呼吸一凝,眼前大片大片纯白娇嫩的花儿,是杜若。
杜若,是她娘的名字,也是她娘最喜欢的花。她们姐妹俩皆以花朵为名,而她的母亲杜若,人如其名,就像杜若花一般温柔娇美。
夏夜里,那些杜若花朵朵盛放,连成了一片白云,芬芳在南疆充满潮气的气息中游动,化为流水,颤颤流向四周,将他们包裹起来。
柔软的花瓣在风中摇曳,花枝弯折,托着沉重的花冠,像裹满了雨水的棉絮。
乌苏灵听见耳边传来乌别然长长的叹息,接着是他如同呓语小声的述说。
“二十年前,那是南疆从未与外族接触过。彼时我正是年轻的好时候,便独自一人趁夜深偷偷离开南疆,来到了中原。对于我来说,中原的一切都很新奇,我从未见过的颜色,衣服还有——”乌别然顿了一下,一片杜若花瓣擦过他的耳廓,“还有,美丽的中原女子......”
杜若隐约的身姿穿梭在花丛中,乌别然好像迷了眼睛,伸出手来揉了揉,放下手,一片湿意。
他宽大的衣摆,好像要融化在风里。
“我最初到浔州时,住的客栈就是撑花楼。中原人瞧不起南疆人,更因为我与众不同的衣着打扮和谈吐行为,暗地里嘲笑于我。只有你娘不一样,她生的美丽又清冷,她温柔地关怀我,帮助我。她知道我是南疆人,我也知道她的园子里种了大片大片的杜若花。”
眼前,花汇成海,泛起乳白的浪花。
“后来,我们许下终身,生死相托,不负彼此。”
乌别然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像是随着回忆真的回到的那时候。忽然他眉毛一蹙,语调转变,深深吸了一口气。
“后来,撑花楼就接连不断地发生异事。我意识到,有人可能知道了我的身份,想借此生事,我去查探,没想到中了他的套。为了保命,我不得已回到南疆,没想到,后来又被冥蛇女下了蛊,失去神志,永远困在了南疆。”
“我当时不知道你娘已经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了你,甚至后来也不知道,她竟死了......”乌别然苦涩地笑着,伸出手臂揽着乌苏灵的双臂,上下打量着。
他的女儿,从在襁褓之中啼哭道现在亭亭玉立的姑娘,他从未见过,关怀过片刻。
乌别然哽咽了一下,“你娘如果知道,你现在生的这样好,这样健康,她一定会开心的。”
乌苏灵看着乌别然,嘴巴一瘪,眼泪决堤而出,抽抽地哭着。
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有着独有的父亲的温暖。一阵沾染了花香的风吹过,拭去这对父女脸上的泪珠,并留下轻轻一个吻。
乌苏灵停止哭泣,抽抽搭搭地唤了一声:“阿爹——”
乌别然忙点头应着。
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红色花瓣,递到乌别然的手中。
“这是我娘的血滋养的花儿,女儿没用,只带回来这个,将我娘葬在这里吧,她会想在你身边的。”
乌别然定定地注视着手心的花瓣,迟来的心痛如刀剜过心口,叫他说不出话来,更流不出眼泪。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手心的花瓣,却注视到自己深刻的掌纹,掌纹纵横,苍老的皮皱在一起,他们都老了,原来,我们相遇的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阿若——”他的脸颊轻轻贴在蜷起的手掌上,眼泪沿着指缝流入掌心,在掌心汇成河,“为什么我不早去找你......”
他被失心蛊锁住了心智数十年,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流血流泪。
所以多有的痛苦在锁打开那一刻涌来了,来报复他了。
原来会这么疼。
“你这个蛮人,这衣服不是这样穿的,怎能这样系带?”
“蛮人,若没有房钱可在店里帮忙。”
“你们南疆的蛮人都是这样直白?”
“我们死生契阔,白首不负。”
......
温逐生睁开双眼时,谢小慈正就着窗子外透过的日光收拾东西,亮光照在她脸上,衬得她面颊格外清透,琥珀似的瞳孔一丝不苟地看着手上的动作,发丝凌乱且随意地束起,余下的发丝在阳光下灼灼发亮。
他一看便失了神,良久,温逐生披了件外衫,走到谢小慈身边,伸手将她的头发放下。
谢小慈感到头上的头发一松,她诧异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想要扭过头,却被温逐生的手轻轻摆正。
她只好继续收拾手下的东西,任凭温逐生在她的头发上绕来绕去,谢小慈眯起眼睛,就着暖阳打了个哈欠。
“这么早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吗?”
温逐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小慈想要点点头,发丝却被扯到,痛的她嘶了一声。
“尽管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但是留在这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还是想先回中原。”谢小慈歪过脑袋,蹙起眉头,“当我杞人忧天吧,我有感觉,不会太长时间,我又会回来。”
温逐生编发的手顿了顿,他迟钝地笑笑:“好。”
谢小慈摸摸脑后的头发,惊奇地道:“你怎么会这女人梳发的样式的?”
温逐生莞尔,将一根银簪插在谢小慈的发髻之中,温和道:“这几日无事,跟麓城的婆婆学的。”
“她们笑话我是不是学去给娘子梳头的。”
谢小慈闻言脸一热,她支支吾吾道:“那,你回答的什么?”
温逐生拍了拍谢小慈的脑袋,笑道:“我说‘不是,是给一个笨蛋梳的。’”
谢小慈撇起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头上发髻的全貌,控制不住地微笑,她喃喃道:“谁是笨蛋......”
温逐生将下巴靠在谢小慈头上许久,发丝被太阳晒地滚热,格外温暖。他索取这份温暖,然后直起身子,“这里没有镜子,我去取一面,等着我。”
耳边的脚步声渐远,谢小慈抚在头发上的手慢慢垂下,她陷入沉思。
没有了君子卷轴,偌大一个南疆该到哪里去寻找匪风三章,还是得先回中原,凭着七星眼从贺谆嘴里探得蛛丝马迹才好。如今乌苏灵成了麓神教教主的女儿,日后自己再来南疆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不过,她摩挲着指腹,临走之前,有一件事她还要向乌别然请教。
她面上严峻的神色颓然一变,温逐生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
一面铜镜被放到她面前,镜子里倒映着她的脸,谢小慈欣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会摸摸头上的编发,一会碰碰簪子上的银坠,开心地笑道:“好看。”
镜子里的温逐生也笑了,一只蝴蝶从大开的窗缝里飞进来,停息在雕花铜镜上,它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近乎透明的翅膀在日色下扑闪着。
“听闻乌教主要为乌苏灵和戈许办喜事,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麓族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谢小慈欣喜地转过脸,眨了眨眼睛,“我说怎么今天一早喜鹊喳喳叫,还有人在门前贴喜字,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