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风》真真来也

14、满堂彩

　　“人与人之间，乃至人与草木，世间万物皆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自然，你与我也没有。”，温逐生细声道，走到了谢小慈身边，两人并肩而行。

　　谢小慈侧身望了望温逐生，他的侧脸隐在光影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她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目光在火光中闪了闪，“你圣贤书读多了，我不懂。”

　　温逐生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谢小慈能看到他的影子投在一旁的墙壁上的如松木般直立。

　　“读书是好事，但道理不全然在书中。”

　　他自悠悠开口，继而噤了声。

　　谢小慈没有说话，刚才一时出口只是以为自己不甘亚于人后而趁口舌之快罢了。她自小跟在师父身边，从会认字开始就开始练武，师父虽也带着她念书，但她自己一心向武，不愿通圣贤之道，又何必在温逐生面前班门弄斧。

　　两人越往前走，眼前逐渐被一片诡异的红光浸没，红光如水一般渗透入墙面与地面，并伴随着鼻尖萦绕着的阵阵花香与难以察觉的血腥味。

　　谢小慈皱了皱眉头，抽出不让尘，手腕一转，刀剑急速地弹出挡在她身前。

　　暗道幽深狭窄，再往前走两步一个似乎是尽头的地方有一个缠着铁链的铁门，透过铁门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发着红光的暗室。

　　谢小慈走过去挑起铁链，上面有一个硕大的锁，不过恰好这个锁并没有被锁上，她顺势推门进去。

　　暗室中间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火炉，看来红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谢小慈绕进旁边的一个拐道，一进去她就不由得惊呼，这里摆了数个高柜，高柜又被分为数百个匣子，每个匣子上刻着不同的字样，她贴过去看，上面是莲、牡丹等字样。

　　温逐生靠近过来，伸手随意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一朵并蒂莲花，他又打开多个匣子，又是不同的花样，

　　“都是并蒂之花。”他轻声道。

　　暗室之中还有一个略有些扎眼的十字型架，谢小慈近距离一看，赫然是一具干尸。

　　干尸是一个女子，面容枯黄，脸颊深深的陷下去，浑身肉眼可见骨头的形状。她的手上，脖颈处全是一道一道的伤痕，有的结痂发黑，有的则翻出来，露出里面毫无血色的皮肤。

　　“她是被放血而死的。”谢小慈掰过女子的手腕，看到上面全是一道一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温逐生则贴身凑近女尸，将女子肩膀上乱糟糟的长发扶到一边，微微侧过被绑女子的头，露出她的后脖颈来。

　　上面有一朵杜若花的印记。

　　现在一切都了然了，温逐生眼神一凝，正色道：“想必这才是真正的杜若夫人。”

　　谢小慈抬起头，看向那个印记，目光锐利。

　　为什么这间客栈的老板娘叫杜若，客栈的周围却都是种植着月季，连厢房里的摆设也都是月季花的样式 。杜若沉郁柔美，而月季却艳丽奔放，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喜好，却能如此突兀地共存在同一家客栈里。

　　谢小慈又看向这个被绑住的女子，虽然已经死去许久了，但仍然能看出姣好的容貌。

　　以鲜血浇灌、滋养，才能让撑花楼外底爬藤月季四季盛放如火。

　　温逐生重新放好女子的头发，走向暗室中间的那个巨大的火炉，此时正在轰隆隆作响，他思量片刻道：“她在炼化一种名为粉面含春的秘药，江湖传闻道其可使女子永葆青春容颜，这种药就需要世间所有并蒂之花为材料，不过，最重要的是，它需要使用者同胞姐妹之血为药引。”

　　粉面含春？

　　谢小慈不是没听过这种秘药，一帮人传的邪乎，说是前朝皇帝有位妃子托道士修炼了此药，结果不仅永葆青春，还飞升为仙。

　　这种传闻竟然真的有人会信？

　　这看来就是真正的杜若夫人丧命的原因了，被亲生姐妹放血而死，倒真是让人唏嘘。谢小慈在心底思忖道。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却又沉重，步伐带着抽离。

　　他们进来时，这间暗室并没有锁门，向来是月姬炼药练到一半突然出去了，才给了谢小慈他们可乘之机。

　　温逐生一个闪身，将谢小慈揽过身，二人藏到了带有药匣的拐道里，淡淡的花香充斥在两人身边。

　　谢小慈躲避之际，一张枯老且干瘪的手抓在了墙边，她不由地呼吸一滞。

　　月姬扶着门慢慢地走到炉子旁，她浮肿的身子在地上挪着，火光映着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孔，她却浑然不知，朝着面前的火炉散发出满意的笑容。

　　“姐姐，”她抚上自己的脸颊，缓缓走到十字架上绑着的女子面前，“不枉你为妹妹做的这些，以后，就让月姬代替杜若，一起好好活下去。”

　　“你的姐姐可不会为有你这个妹妹而感到庆幸！”

　　一声陌生的声音自暗室里徒然响起，月姬警惕地回头，却发现是一个瘦小的女子，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高大笔直，相貌不凡的男子。

　　她的眼睛微微眯作了些，看清了眼前的人后，她眼睛猛地睁大，继而挂上一抹笑，“是你啊！”

　　月姬扶了扶鬓角，似笑非笑望着谢小慈，轻言道：“敢与我交手，你颇有些胆子。”

　　谢小慈警惕地将刀横在自己面前，自己今日白天向月姬出过刀，却被她的藤蔓所束缚，现下想来，应是被月姬设下的幻觉。

　　“你收集了这么多并蒂之花，应是用来炼作粉面含春的吧。”温逐生向前一步，朝着月姬淡淡道。

　　月姬面色一凝，继而笑开，“你怎么知道？你这小郎君，不仅相貌和条子都不错，连脑瓜也如此聪慧。”

　　她歪过头，摸着已经松弛的皮肤，做出一副娇羞之态。

　　“那你说——”，她款款走向温逐生，“这女子的容颜是否最为重要？”

　　温逐生闻言低头笑笑，温言道：“女子的容颜的确重要，不过，秀色空绝世，馨香无人传，女子的涵养气质才是更应被看重。”

　　月姬托着脑袋，眼睫一闪，背过身去，“世间男人多一般——”，她叹道，转过脸来一只眼睛朝两人露出狠绝的神色。

　　“只是你们两人现下知晓了我的秘密，这命是留不得了！”

　　她转过身，宽大的广袖中飞出三五根银针，直扑二人面门。

　　谢小慈一步跨上前，挡在温逐生面前，挥剑几下，将银针尽数击倒在地。

　　月姬见状，转身又从指尖抖出几根银针，谢小慈侧身躲过，闪到了炼丹炉后。

　　温逐生向后一顿，伸手接住了一根银针，银针的针头在他指尖微微发黑，他蹙起眉头大声道：“银针有毒，小心！”

　　谢小慈闻言看了看眼前这个硕大的炼丹炉，月姬为了一个不切实际永葆青春的传言，不惜生生放干了自己亲生姐姐的血，致她死亡。她皱起眉头，瞳孔一紧，不让尘在她掌心一转，剑尖刺入地面。

　　谢小慈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借力轻身一跃，于半空中双手握刀朝正燃烧着的火炉刺去，一瞬间，炼丹炉被她击地粉碎。

　　“啊——”

　　月姬看到自己苦心炼丹的炉子被谢小慈刺得粉碎，里面的一切化作烟尘，不禁双手捂着脑袋大声惊叫着，她嫣红的指甲微微颤抖着，满眼恨意地盯着谢小慈。

　　“我的粉面含春，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

　　她面色一冷，目眦尽裂，伸手拿出一把红色的伞，伞面上的红色娇艳欲滴，如鲜血染就，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花朵，竞相绽放着。

　　月姬缓缓打开花伞，面目含笑地将伞靠在肩头，若不是她面容苍老，倒是与画上的簪花美人如出一辙。

　　温逐生紧紧盯着她，更是蹙眉注视着那把诡异的花伞，这难道是？他不由得心想。

　　下一秒，花伞被月姬自肩头横过来，伞面朝着还在炼丹炉废墟之中的谢小慈，谢小慈望着那伞面上一丛丛艳丽的花朵，不禁被晃了眼睛。她垂下头晃晃脑袋，还未反应过来，如雨般纷纷飞来的银针向她铺天盖地而来，在半空中汇集成河。

　　糟糕！她一时愣在原地，拔不动步子。

　　谢小慈听见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接着便是银针撞击在刀面上的锃亮声响。

　　刚才如雨般从天而降的银针簇簇落地，谢小慈抬眼望去，温逐生挡在自己身前，一柄长剑横在自己面前，替她挡着了那些银针。他一向规整的衣袍此时变的凌乱不堪，温逐生侧过头来看她，他的身影没在暗室昏暗的光影中，忽明忽暗，有细密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落，闪了谢小慈的眼睛。

　　“谢......”

　　谢小慈一句谢谢还未说完，温逐生就收起剑走到她身旁，开口说道：“满堂彩。”

　　“满堂彩？”，谢小慈疑惑地发问，她转过身看向月姬手中那把伞。

　　温逐生朝她点了点头，“满堂彩是江湖上一种伞状暗器的名称，将伞撑开，伞面对外，轻轻一转便会射发出许多如雨般的细针，如烟花般密集，故称为满堂彩。”

　　谢小慈将不让尘横在胸前，手腕一拧，刀柄的另一头也刺出一截一模一样的刀刃。她的手轻轻一转，一把如同短｜枪的武器便呈现在她面前。

　　她一只脚向后一踏，温逐生忽地将她拦住，在她耳边说：“满堂彩不宜近攻。”

　　谢小慈顿住，微微伏下身，伸出手臂将短｜枪向前挥手扔去，短｜枪破风而去，击在满堂彩的伞面上，伞面竟无丝毫破损。不让尘碰壁般飞回谢小慈手中。

　　“呵，不自量力。”

　　月姬自伞后露出一张带着嘲讽的笑颜。